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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花笺 ...

  •   起先宗临在跟许箐说完话后还觉得这位东家算是温和的,但接连几日旁观众管事回话的场景后,他便在心中将这评价加了个限定——只是对人温和。这位东家年纪虽小,但气势威严都很足,对人和气,对事严格。做事无错,他自然是温和的,但若是做了错事,处罚起来也不留情面,便是将公与私分得十分明确。就连他贴身的守衷做了错事,也依旧照罚不误。罚过之后关起门来亲自安抚,那是他作为主人的情谊。他念着情谊,却不会让下人凭借情谊无视规矩。这般恩威并施,难怪家里的下人都如此规矩听话。所谓治家严谨,不过如是。

      这一日,宗临将做好的第一版活字和印出的文字送到许箐案头,许箐并未做评价,而是先让宗临说说感想。
      宗临此时已在家中住了小半月,对许箐的性情也有了些了解,知道他不是那种刚愎自用之人,便坦诚说道:“这版还不能用,印出来的字间隔不一,深浅不同。”
      “可找到了缘由?”许箐问。
      “活字不稳。”
      许箐前世曾看过关于木活字印刷的介绍,也亲自上手试过,此时既然宗临提出了问题,他便帮着解决,说道:“要想让活字稳定,首先每一枚活字的用料、大小都须相同,我看你这一盒木字做得便很好。”
      宗临并未贪功,诚实说道:“是润娘做的。”
      许箐颔首,又道:“我提一种方法,你且听听看是否有用。将这存放活字的木盒做个放大版本,竖向塞入木条,只要塞紧就不会晃动,这木条便当作是雕版之中的隔行。”
      “若是遇到空版又该如何?”
      “便用矮一些的空白木块填满。有字的做得高些,印的时候掌握好力度,是否就可以了?”
      宗临细细想过,答:“我回去再试试。”
      “不忙,这样已经很好了。”许箐从书桌上取出一张信笺,问宗临道,“另有一事还想问你,市面上可有这样的花笺?”
      宗临仔细看过后,惊喜道:“这笺上有梅花?!”
      许箐颔首:“之前向你借那块梅花雕版便是做这用的。依你看,这样的笺纸可值得一卖?”
      “值得!定然是值的!”宗临说,“如今便是那些有颜色的彩笺都能比普通笺纸卖得价高些,这花笺定能卖得好。东家可否将这法子教给我?我想做这个。”
      许箐觉得宗临此时状态不大对劲,但见他并不打算解释,也便没有多问,将制作方法简略说了:“说起来倒是不难,只是将纸张覆在雕版上,以蜡石在纸上反复砑磨即可。只是操作时需要掌握好力度,还要固定纸张,须得耐心细心。”
      宗临听后颇为笃定地说道:“此法确实不难,只是难在巧思,请东家容我半日去研究这法子。”
      “去吧,你能将这砑花的法子做好也是不易,活字的事情可以先搁一搁。”

      待到傍晚时分,润娘送来了十数张带有梅花印的花笺。许箐询问详情,才知这梅花版是宗临亡妻的遗物,因她姓梅,宗临才特意雕了这梅花图案。润娘将那花笺收到一旁,语气平静地说道:“箐哥儿不必太过挂心,宗临这一下午印了许多花笺,他同我说,他妻子在世时经常用这梅花版来做手帕,用熨铁盛了滚水,趁着极热的时候在手帕上熨上梅花印。他以前并未想过这法子能用在纸上,今儿你说用蜡石倒是提醒了他,亡妻遗物能有新用,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慰藉。”
      大概宗临与梅氏是真的两情相悦吧,许箐暗自感慨一番,又见润娘手上添了新伤,心有不忍,说道:“以后还是找木工来做吧。”
      “无妨。”润娘道,“如今那活字印刷还未成型,便是找了木工做,也需要反复调整,倒不如我先做着,等确定好模子后再找木工。”
      许箐沉默片刻,道:“姐姐明儿去趟集市上,看那些卖羊肉或是猪肉的小贩手上有没有稍完整些的皮子,买几块回来,再去药铺买一两明矾和五钱皮硝。”
      “这是……”
      “姐姐尽管去买就是了。”

      润娘已经习惯了许箐各种突如其来的想法,转天就将东西都买了回来。许箐让周旺带着其他三个孩子用粗石将其中一块羊皮打磨到可以见到毛根,再用煮沸并冷却后的明矾水浸泡。泡足一整日后取出,将羊皮撑开固定在木板上,用煮沸又降温至半温的皮硝水反复涂刷羊皮,直到全部起泡后风干晾凉,最后再用木贼草细细打磨至光滑。
      许箐并未亲自动手,只是对那几个孩子稍加指点,一是他确实没有时间自己做,二也是为了考察他们。待羊皮打磨好,许箐便将皮子和图纸交给润娘,润娘照着那图纸,很快便将手套缝制了出来。
      许箐将那羊皮手套反复抚摸过,对这副劳保手套表示非常满意。“戴着这个做工就不会伤到手了。”许箐笑盈盈地对润娘说道,“虽然会有些热,但总比受伤要好。”
      润娘也是爱不释手,戴上后活动几番,道:“这皮子有些韧性,活动起来也自如,确实是个好物件。不知这东西拿出去卖能值多少钱?”
      许箐觉得无奈又好笑:“咱家还没有穷到揭不开锅,姐姐可不要想着拿出去卖了,自己用就好了。”
      “这倒是,咱们家里又没卖这东西的铺子,还是藏着些好,没得便宜了外人。那皮子还剩下不少,不如给那几个孩子也做了?”
      “若是够就做吧,他们日后也能用得到。”

      临近中秋,叶迁给许家兄弟放了假,自八月十一休息到八月十七。完整没有调休的七天假期来得这般容易,倒是让许箐觉得有些惊讶。后来才得知,叶迁的岳丈一家到了京中,叶迁虽在孝期,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所以才给许家孩子们放了长假。现在他们没有办法应试,多休息几日也无妨。
      八月初十那日,许箐将一摞砑花笺以中秋礼的名义送给了叶迁,与此同时,两家取适斋书坊中也悄悄上架了同样的花笺,此笺被命名为“梅花落”——图案是许策画的,雕版是宗临做的,名字是许箐取的。对于这个名字,三哥许箬表示疑问,二哥许策表示不解,许箐则表示:如果不是怕同期有其他穿越者,他原本是想取名“梅花烙”的。
      花笺是用月白色粉蜡纸制成,纸笺右下印了圆月和桂枝暗纹,左下角则用同样的方法砑上了「取适斋制版」,并附有一朵梅花图案。按照许箐的安排,取适斋店铺中单独隔开一个区域,竖起了用醒目的大字写着「梅花落·中秋笺」字样的立牌。鉴于此时并无标点符号,许箐便在中间以一剪红梅作为分隔。
      徐庸并不理解,但还是照做了。

      许笠虽结庐墓前,却也担起了自己的责任,以许家承嗣长子的名义给各位世叔世伯和旧日同窗写了信,当然,用的是自家笺纸。他并未在信中提及任何关于笺纸之事,但越是这样,就越能勾起人的好奇心。于是,待中秋笺在取适斋正式上架之后,已经见过这信笺的人纷纷派人去看,发现这与众不同的笺纸竟然只比彩笺贵二十文。能经常花百文购买彩笺的自然不在意这二十文钱。而那些偶尔买笺纸的人,二十文对他们来说也就只是咬咬牙的事情,既然有了这新鲜事物,自然不甘屈于人后。
      一传十十传百,取适斋的中秋笺卖得火热。然而,过了八月十五,中秋笺猝不及防地下架了。
      买到的人暗自庆幸,没买到的人遗憾不已,甚至有人到取适斋理论,掌柜徐庸指着店中立牌上「中秋笺」旁的一行小字,义正词严地说道:“店中标明‘限定’二字,也将售卖时间写得清楚。”
      就在那些上门理论之人咬牙切齿,恨不得骂“奸商”时,徐庸乐呵呵地说道:“诸位少安毋躁,中秋笺只是一时可用,本店还有旁的,便是没有圆月,过了中秋之期同样可用的普通花笺。”说罢,取出单独印了一枝梅花的笺纸。
      虽然是同样的印法,可这只有一枝梅花,明显没有那中秋笺拿出去有面子。
      “此笺一张只需百文,一次购满十张只需九百五十文。”徐庸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掏了钱。
      如今市面上普通素笺一张不低于八十文,而无论蜡染还是扎染的彩笺则都过了百文,这印了梅花的信笺虽比素笺贵,但比彩笺和中秋笺价低,买得多还更便宜。此店不欺客!买了!

      这番热闹自然瞒不过叶迁,细算起来,他还是第一个拿到这中秋笺的人,而这中秋笺能卖得火热,也与他用此笺与太学和翰林院几位同僚书信往来有着不大不小的关系。他着实喜欢这花笺,但也不能因此而放弃对许箐的教导。于是,在复课那一日,叶迁秉持着严师态度,让他们以“中秋”为题赋诗一首。
      许策和许箬早已通赋,斟酌许久,用各种中秋意象堆砌诗句,谈不上多好,但总归没有错韵。轮到许箐时,他眨着眼,十分大方坦荡地说:“学生作不出。”
      叶迁并未恼火,笑了笑,说:“既如此,那便由我出一句,你只需按照平仄对来,不必考虑意象内涵,作出无情对更好。”接着又对许策和许箬说,“你们二人也可一同想想。”
      三人都点头。
      “第一句,便对‘梅花落’三字罢。”
      这三字为“平平仄”,应以“仄仄平”来对。既然叶迁以花笺名为题,许箐便就着这花笺,定了以月对梅,再将与月相关的意象反复排列,未几,他眼前一亮,对道:“月影栖。”
      “还算工整。”叶迁又问一题,“悠悠我思。”
      此句出自《诗经》,既有出处,对答也应摘自典籍原文。许箐仔细想过,便同样以《诗经》中的原句对答:“赫赫师尹。”
      叶迁颔首表示满意,接连又考了几题,都是三字、四字的短句,出处不尽相同,从《论语》到《易经》再到《春秋》,许箐的对答都无错处。到最后,叶迁却突然转了形式,让许箐试解“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1]”许箐被考教得头脑发蒙,直接将这一句背了出来,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然晚了。

      叶迁静静看着许箐,少顷,他说道:“二郎和三郎回去后以此为题,写一篇应制赋。至于你——十五日内将《官韵集》背会。”
      许箐恭敬地应了,心中却叫苦不迭,背韵书意味着要开始学诗赋,做科举学问了。虽然他可以用金手指调用《平水韵》,但并不能在实际中灵活应用。而且方才叶迁所说的《官韵集》是仲渊立国之初翰林院编纂的官方韵脚标准,与《平水韵》并不相同,这两本韵书在脑子里……会不会打架?
      然而他没有理由拒绝老师布置的作业,只好埋头苦背起来。不过他并没有真的从头开始背,而是将脑海中的《平水韵》与此时的《官韵集》对照,寻出不同之处,着重背过。至于两本韵书之中只是顺序不同的,他只粗略看过,并未花费太多时间。他知道叶迁不会考他背诵原文,所以只需要记住不同之处,其余的便调用金手指来搜索韵部就好了。

      ————————
      注:
      [1]“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一句,是明代王鏊的殿试八股文中的第一句。王鏊是明成化十年乡试第一(解元)和成化十一年会试第一(会元),十一年殿试得了一甲第三名,险些就连中三元了,此人很牛,非常牛,特别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八 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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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2年。与《赤霄》为同系列作品,是后写的,但故事是前传。都是独立故事,随便先看哪个都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