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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国丧 ...

  •   许箐歇足了一个月,直到三月中才重新往前厅去听叶迁的讲学。叶迁一见他便道:“竟是瘦了这般多,若非我知你家中情况,怕是要疑心你几位兄长轻待你了。”
      “若真有人这样说,先生可要替我兄长多作解释才是。这家中向来是我央着兄长做各种事情,他们可未曾欺负过我。”
      “越发会说话了。”叶迁笑了笑,示意许箐落座,而后开始了讲学。
      因为一年的结庐,许笠和许策在国子监的学习多少会受到影响,国子监的司业知道叶迁如今在给许家的孩子讲学,便主动找到许笠和许策,给他们放了长假,让他们先专心在家听叶迁讲学,等到叶迁出孝起复,再回国子监继续读书。所以今年初,许家便又给叶迁加了两笔束脩,彻底关起门来读书了。
      兄弟四人如今都全天上课,只是在功课上稍作区分。许箐虽年纪最小,但他穿越者的身份自带buff,正经读起书来反倒比许箬显得更聪颖一些。叶迁不知原委,只是在心中感叹,这样好的天资,却无心治学,实在是浪费。
      叶迁还发现了许箐的另一个“用途”——破题。科举文章最重要的便是在“破题”,若题破得不好,文章再好也无用。许箐的破题是最能切中要害的,所以在做策论讲解时,往往是叶迁出题,让许箐先说如何解题,再让其他人去作出完整的文章。许箐是个后来人,一些解题的角度和思路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在明清两代,科举八股固化之后,四书五经之中几乎所有文字都被拆开揉碎地反复考过,许箐只是一个搬运者,将后世的论题论点复述出来,抛砖引玉而已。

      这一日,叶迁出的题目是“闻斯行诸”,典出《论语》,仲由与冉求皆问“闻斯行诸”,然孔子却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叶迁让许箐来答,许箐略想了想,说:“此题夫子已给了答案。‘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冉求性格畏缩,仲由好武勇猛,夫子劝冉求进取,让仲由稍作退让,实是因二人不同性格而做教导。圣人施教,各因其材,小以小成,大以大成,无弃人也[1],圣人因材施教,而得贤士。”
      “破得好。”叶迁满意地说道,“此一题只扣‘教育’二字已足矣。须知‘教育’亦是国本——”
      话未说完,便听得远处传来阵阵钟声。叶迁骤然起身,未待多言,许家门房便来叩门,说道:“大相国寺敲起无常钟[2],太后薨了。”
      叶迁明显松了口气,问道:“可知丧仪如何?”
      “依旧制,勋爵官宦之家半年、庶民之家三月不得婚嫁宴饮,三品以上命妇入宫随祭。”
      叶迁轻轻颔首,而后转身对许家四子说道:“我们师生本就都在孝期内,国丧于我们倒是无甚影响,只是这无常钟会敲满十二个时辰,你们没经历过,难免会乱了心神,今日便就此歇住罢。若是能静下心来,便将方才我们议过的那题写出,静不下心也无妨,待明日无常钟停下后再写,我后日再来查看。”

      四人听得此言接连起身,向叶迁行过礼,便结束了这一日的课程。待叶迁离去,许箐才回过神来,问许笠道:“这便是国丧?”
      “是了。”许笠说,“如今咱们家还有孝在身,倒也不必多做什么。”
      许箐脑内不自觉地想起那只一面之缘的素衣之人,先是失去生母,现在又是祖母,他还是个孩子,心里怕是不好受吧。
      许箐摇了摇头,吩咐守衷说:“你去告诉周丰,让他往取适斋传话,多印些经书备着,再让叶沃挑些香出来,往大相国寺和水鸣寺送去。”
      守衷应声去寻周丰,许笠在旁说道:“国丧对咱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京中官员勋爵家里要守制半年,胭脂铺和香铺上的生意怕是要受些影响。”
      许箐忙道:“大哥放心,去年店中的收益尚可,而且展眉坊有宫内用度的供给,满盈袖可以多做些香油供香,叶沃会安排好的。”
      “有你管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许笠笑了笑,说,“不如一起去看看筠姐儿?这钟声沉闷,别吓到她才好。”
      许策和许箬都表示同意,于是兄弟四人一起往许筠所住的院落中去了。

      大行太后已年近八十,一直无甚疾病,身体康健,前一晚睡前还进了半盏燕窝汤,由宫女伺候着盥洗入睡。到今日辰时太后仍未起身,宫女去叫时才发现,人已没了呼吸,身子也凉了。
      彼时后宫中人正在慈元殿定省,闻得消息立刻起身往太后所住的德寿宫去。入内内侍省和尚书内省接连忙碌起来,在午时前将一应事宜全数备好,这才由两府传诏出去,在大相国寺敲起了钟。

      在许箐兄弟陪着幼妹玩耍时,皇子们则在礼官的带领下在皇仪殿中做礼。一番礼毕,夏景宣由苗新扶着到外间休息。便是在此时,已获封豫王的大皇子夏景迢走上前来,关切道:“五哥身子还不大好吗?”
      夏景宣回道:“劳大哥费心,我已无碍了。”
      豫王:“如今你住在慈元殿,可要好生保养自己,不要再不小心碰到朱砂、生半夏之类的毒物了。”
      “大哥说得是。”夏景宣回答道,“从我搬到慈元殿后,衣食住行都由嬢嬢亲自照看,自然是再安全不过了。不知大哥在王府住得可还好?日常都做些什么?”

      豫王至今未曾行冠礼,日常只赋闲在家,无诏不能入宫。自正旦朝会之后,他数次请求入宫,皆未得允准。若非此次大行太后骤然过身,豫王还不知要何时才能再入宫门。他原本心中就对此事存疑,如今见夏景宣这般说话,更是不悦,轻哼一声,道:“我在府中与在宫中并无不同。倒是五哥你,长了一岁,口齿伶俐了不少。”
      “总是要有长进的,不然便辜负了爹爹嬢嬢的教导。”夏景宣垂眸应道。
      豫王见夏景宣这副模样,心中升起一丝恼怒,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你既已入了慈元殿,难道我还能再为难你不成?”
      “大哥此话何意?”夏景宣茫然问道。
      “生半夏一事是我阿姨一时糊涂,此事我早已向你坦白。我有把柄在你手中,且这些年我也看出爹爹未曾中意于我,我已说过不与你争,你又何苦连个脸面都不给我留?”
      “大哥在说什么?”夏景宣睁大了眼睛,停顿半晌,犹豫着问,“你疑我用苦肉计?”
      豫王蹙起眉,不解地看着夏景宣。

      夏景宣正了正神色,将豫王拉至一侧,低声道:“竹叶桃有剧毒,御医说若是再多吸入一时半刻我便性命危矣。那薰笼之中更有朱砂这等毒物,难道大哥认为如今我们之间已成剑拔弩张之势,须得我以命相搏不成?爹爹让我挪入慈元殿,是因我阿姨故去,我以皇子之身独占后宫娘子居室于礼不合。且爹爹近来新宠杨婕妤,有意晋她位分,须得提前做好安排。”
      “不是你用苦肉计?”豫王表现得十分惊讶,“那……你是真的中了毒?是谁做的?”
      “我不知是谁做的,此事爹爹没再追究,我又如何能得知?”夏景宣压着声音说道,“大哥你该放宽心才是,就是因为不知道是谁做的,爹爹才借机将三位兄长一同放出去,这背后的意思……大哥请仔细斟酌一番。”
      大皇子豫王、二皇子范阳郡王和三皇子平昌郡王由三位不同娘子所出,其后自然是三股不同的势力。豫王愣了愣,缓声道:“此番是我多思了,五哥见谅。”
      “大哥言重了。”夏景宣往四周看了看,道,“爹爹最重礼数,我们不好离开太久,先回去罢。”
      豫王颔首:“既如此,我先行一步,免得惹人关注。”
      “大哥慢走。”

      待豫王走远,苗新走上前来,低声问道:“主子,大大王[3]那话可信吗?”
      “你觉得可信吗?”
      苗新扶着夏景宣缓步往回走,回答说:“臣觉得刚才大大王的震惊倒不像是假的。”
      “以他的智计,绝对不会想到我可能是在用苦肉计这一招。这究竟是谁在背后提点了他呢?”夏景宣冷笑了一声,“黄雀方欲食螳螂,不知童子挟弹丸在榆下。[4]”
      “可是……年前传出消息时,最先有反应的,不就是颐华宫吗?臣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苗新表示不解。
      夏景宣道:“除去大哥,颐华宫还有四哥和七哥。大哥耿直,若真是肃贵妃出手,可不一定就是为了大哥,也不一定就真让大哥知晓。而且那里所谓的动静,也不过是在自己宫里摔摔茶碗,背地里嚼嚼舌头。朱砂和竹叶桃,任意一样都可以取我性命,两样一起用,你觉得他们是怕我死不了,还是想到一起去了?”
      苗新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扶紧了夏景宣,道:“日后臣一定更加小心。”
      “不必紧张。”夏景宣安抚道,“爹爹的敲打已经够明显了,不论是谁,近期内都不会再对我下手,你倒不必这般自己吓自己,照常便是了。”

      ——————
      注:
      [1]“圣人施教,各因其材,小以小成,大以大成,无弃人也”:这句话是朱熹说的。
      [2]无常钟:古代佛寺为亡者敲的钟。
      [3]宋代对亲王/郡王的称呼都是“大王”,“爷”这个字在唐宋时是父亲的意思。明后期出现了称呼天子为“皇爷”,但也是非常口语化的叫法。实际上正经称呼是“x王”“x王殿下”或直接称“殿下”,把王爵称呼为“王爷”是在清朝时才流行起来的。文中豫王是长子,所以称呼他为“大大王”。
      [4]“黄雀方欲食螳螂,不知童子挟弹丸在榆下”:出自《说苑·正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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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2年。与《赤霄》为同系列作品,是后写的,但故事是前传。都是独立故事,随便先看哪个都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