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三十 酒精 ...

  •   无常钟的声音给夜色镶上了一层冰冷阴森。许箐有些难以入睡,辗转许久,最终还是披衣起身,往廊下去坐了。
      三月中的夜晚虽不冷,但总还是有些凉的。润娘端着放有手炉、水壶和茶杯等一应伺候物事的茶盘跟出来,坐到许箐身边,用银箸挑了几下手炉里的炭,盖好盖子递给许箐,又将水倒至茶杯中,方道:“病刚好几日,就不知保养了。”
      “没那么冷的。”许箐靠着廊柱,一边摸着手炉,一边仰头看着月亮。他穿来已经一年有余,白日里似乎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可一到夜间,却又总觉得荒谬无比。当时间线发生了变动,这月亮还是他看过的那月亮吗?他并不太想念那个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时代,也并不觉得如今这样的日子就比以前更好或更坏,此时的他更多的是茫然,在这个不知未来发展方向的朝代,他没有“不能改动历史”的负担,可也没有要做出一番天地的欲望。

      “在想什么?”润娘轻声问道。
      “在想……”许箐轻叹一声,“其实也没想什么,只是睡不着而已。”
      润娘:“钟声并不吵,是你心不静,才会睡不着。”
      许箐垂眸浅笑,良久才开口问道:“姐姐,你怨恨命运吗?”
      “我不知道。”润娘轻声讲述起来,“我有过一个弟弟,八岁时病死了。当时我很伤心,可他死后不到半年,北边打起了仗,封闭边境后家中生意一落千丈,渐渐入不敷出,爹爹一病不起,我和阿娘不得已开始做绣品维持生计,那时我觉得庆幸,弟弟在世时并未受苦,或许是一件幸事。后来我和阿娘辛苦几年,凑出钱来延医请药,爹爹的身体渐渐恢复,我帮着一起收拢生意,家中好歹缓过来一些,我也寻了个门当户对的人嫁了,本以为日后便能安稳,没想到一场瘟疫带走了父母,夫家对我的态度也急转直下。再之后夫家败落,将我抵债发卖,我怀着身子入了奶府,于我来说几乎已至绝境,然而却遇到了娘子和官人。在这样的家里当奶娘,与半个主子无异,就连我生守衷时的稳婆都是家里提前备下的。可安稳不过几年,娘子和官人又相继去了,那时旁人都说许家怕是要散了,没承想你又通了宿慧[1],将家撑了起来。像我这样的命运,究竟是好还是坏呢?少时家道败落,婚姻遇人不淑,又从平民变为奴婢,我是该怨的。可是我父母恩爱,幼时手足和睦,数度在绝境之中寻得生机,我也该感恩才是。恩与怨,不过一念之间,说不清的。”
      “那你会想念以前吗?”许箐问。
      润娘摇头:“不想。回忆是无用的,我每天睁开眼,便只想着当日要做的事情。”
      “可你还是在计划着未来赎身出去。”
      “那只是个很远的想法,若我过不好眼前的每一日,又如何能做到赎身出去?”润娘指着许箐手中的手炉,“手炉之所以暖,是因为里面的炭烧了许久,没有之前那些时间,这手炉又怎能热起来?又如这水,解渴的不是最后一滴,而是前面喝过的每一口。”
      “不畏将来,不念过往。”许箐想起这句话,不由得叹了出来。
      润娘听得这话颇有些禅意,忙道:“这钟声本就扰人,我又说了这些话,反倒教你多思了,快莫要想了。”
      “姐姐怕我悟了不成?”许箐含笑问道。
      润娘:“你这般通透,定是有佛缘的,可不敢再多说。”
      “佛祖才不会要我这样六根不净的呢。”许箐将头抵在廊柱上,沉吟半晌,复道,“还是活在当下吧,想不通就不想了,我也是自寻烦恼。”

      待过了三更天,许箐才回房睡下,这一觉并不安稳,他连做了好几个梦,直到接近午时才算彻底醒来。守衷伺候着他起身收拾,没过一会儿,周旺就进了屋来,未及说话,许箐就率先问道:“做成了?”
      周旺点头:“这一次做出的与之前郎君给的那一小瓶很像,郎君要看看吗?”
      “快拿来。”
      周旺立刻上前,将一只小瓷瓶交给许箐。只一打开,便有非常浓郁的酒精味道蹿了出来,只可惜没有办法测定浓度,不过许箐倒是没有纠结于此。因为他的目标并非酒精,而是以酒精为原料的其他东西。
      “这段时间辛苦了,如今正是国丧,咱们也不好做什么,你也趁这会儿歇一歇。”许箐示意周旺坐下,“我之前病了那段时间,也没怎么管这些事,倒是辛苦你了。”
      “郎君万莫这样说,折杀小人了。”
      许箐摆摆手,问道:“这一次的比例是多少,可记下了吗?”
      “三斤高粱米能出一斤酒,但细蒸出来的纯酿却很少,而且这温度也不好控制,所以不知道……”
      “无妨。”许箐道,“能出高粱酒就已经很好了,你先歇上几日,再将那蒸酿过程中所需的时间、用料等细节详细记录下来,反复试过之后固定好程序,为日后做个准备。”
      周旺问:“郎君不打算售卖这高粱酒吗?”
      “暂时不做。国丧父孝在身,怎样都不能现在做。这些东西暂且留住,以后再说。”许箐说道,“你也不必担心,这手艺是你的,早晚会用到。”
      “是。我全听郎君吩咐。”
      许箐笑笑:“去歇着吧,在你爹娘身边多待两日,你这些时日都住在西院,他们想你想得紧。”
      周旺连声道了谢,退出了房间。

      “郎君,这便是你所说的酒精吗?”守衷凑上前来问道。
      “小心些,总共才蒸出这些,你若是打翻了,周旺定会跟你急的。”许箐打趣了一句。
      守衷噘着嘴说道:“郎君好生偏心,方才守初也碰了,怎的不提醒他,就单单提醒我?”
      “那自然是因为守初比你行事稳当啊。”许箐说,“天气热了,你也毛躁起来,不是摔了这个就是碰了那个的,这半个月你贴身照顾我,弄坏多少碗盏了?”
      “郎君!”守衷跺了跺脚,“郎君都说了不提了,怎的又说起来了?!”
      守初在旁说道:“此处又没旁的人,难道私下里郎君也说你不得了?”
      “好你个守初!你也不向着我!”守衷放下酒精,拽上了守初,两人在榻边闹了起来。
      “你们俩留神欸——”
      家中许久没有这样的欢笑了,许箐也只随意拦了拦,任由他们去。二人笑闹了一会儿,连敲十二个时辰的无常钟就停了下来。许箐起身走到桌边,提笔写了封信。虽然知道这信不大会及时送到,但自己总归与那人有过往来,太后薨逝,于他而言不仅是国丧,更是家丧,自己总要有所表示,才不显失礼。

      放下笔后,许箐便将书信交给守初,说道:“老规矩,送到满盈袖去。”
      守初接过信来收好:“郎君既然知道那人是谁,为何又要用满盈袖来传信?直接送到他家不好吗?”
      “他家在和政门内。那些高门大户人家的小衙内原本不是咱们能攀得上的,他不曾告诉我他的住处,我又如何找上门去?我与他不过泛泛之交,把信放在满盈袖,他若想起来便会命人去看,若想不起来也无妨。”
      实际上他也不可能把信送到夏景宣“家”中,夏景宣只让贴身的内侍传信,想来也是不愿将二人的交往教外人知晓。
      “说起和政门内,”守初压低了声音,“覃武师今日一早便匆匆回了覃家,如今尚未回来,也没有消息传出。恐怕……恐怕战事不利。”
      这位被送到许家来给许箬打基础的覃武师以前是覃荗将军的贴身人,因为受了伤,才在京中休养。自去岁九月起,北疆便屡传战报,到年前时更是有不少百姓自北疆逃难至京城,许箐虽不能出门,但对这事还是知道些的,家中也在西院收留了些难民。听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这次草原几个大部落联手,数次进攻边境,已占领边境数城,仲渊的长羽军不得已退至燕山关,而领兵的正是覃老将军的第四子覃荗。覃老将军膝下共六子三女,前三子皆在永业十四年战死,如今四子覃荗又……
      希望战事能有转机吧。许箐轻轻叹了口气,说:“你去送信,顺便叫周丰来见我。”

      守初离开后不久,周丰便进来祗应。许箐也不多废话,直接吩咐道:“覃武师匆忙回家,我心中不安,劳你亲自往覃府去看看,若有需要打点帮衬的,咱们家也不吝银钱人物,须得尽力。”
      “小人明白。”周丰恭敬应声。
      “另外,三哥身边的其为和其克,劳你留心,寻个牙子发卖了出去。他们起先只是说说二门外的下人,现在都编派到筠姐儿身边的春烟身上了,若再不管,莫不是连我们几个都可以随意说了?我说过,家中做事的人,憨笨粗心都无妨,最要不得的就是管不住嘴。”许箐想了想,继续说道,“总之如今我们也不出家门,无须做什么排场。若是三哥有要交办的事情,先使唤守初,或是另拨个你看着靠谱的顶上。”
      周丰有些犹豫,问道:“若是打发了其为,那芳娘……要如何处置?”
      “她愿意留便留,若不愿意便一并寻了牙子送出去。三哥院子里的丝雨和漫春伺候得已经很妥帖了,此事我已同三哥说过,他并无意见。”
      周丰不再多言,领命离开了。

      ——————
      注:
      [1]宿慧:从前世而来的智慧。佛教认为,“宿慧”在今生遇到机缘,就会显发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三十 酒精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2年。与《赤霄》为同系列作品,是后写的,但故事是前传。都是独立故事,随便先看哪个都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