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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〇三 灵堂 ...

  •   许宅前厅正房三大间,全数做了灵堂布置,满眼素缟。因着过了大殓,已合棺而殡,所以此时棺木置于西侧次间。许箐自后院过来,入的是东侧内门,他站在门边,看着大哥许笠一身粗麻孝服的瘦削背影,心中更是不忍。尚未成年便父母双亡,家中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这偌大一个宅邸,那些人情往来,无数冷眼算计,全数压在这样一个少年人身上……许箐不由得想起自己前一世,十七岁时父母死于一场车祸,家中叔伯姑舅上门撕扯遗产,往日里说着“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全都变得面目可憎,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让他在一夜之间看懂了人心险恶。前一世他险些被扒了皮,如今穿过来,竟又是这样的身世。

      许箐将藏在袖间的东西攥得更紧了些,缓步走到许笠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大哥”。
      许笠听到声音,立刻转身过来,将许箐拉到自己身侧,问:“怎的出来了?不是教你去歇着吗?润姐姐和守衷没跟着?”
      “他们在后面。”许箐随意答了,又问,“韩供奉已经走了吗?”
      许笠说道:“韩供奉接了天家旨意,替我们将礼数做全,他现下正同周丰一起去安排,怕是过了午后方能得闲。他这几日会日日来家中,你总能见到。”
      许箐点点头,环顾四周后压低了声音,说:“大哥,我那日是被人推出来的。”
      “什么?!”许笠惊得睁大了眼,“你可确认?”
      “我伤在这里。”许箐指向自己额头右侧靠近发际的位置,“这位置我要怎么才能自己撞上去?我若是迎面跑去,该是撞在额头正中,而且这伤的深度,不是我现在这个……总之,我自己是撞不到这位置的。”许箐没办法解释那些力与加速度的事情,就只能含糊带过。

      许笠沉默片刻,示意身后人不要跟随,拉着许箐起身往东边次间里去,待四下无人,再次向许箐确认道:“你真是被推出来的?”
      许箐依旧不敢大意,装作头晕踉跄,趁着大哥扶住自己时,将一直藏在袖中的那块被撕扯下来的布料快速塞到他手中,道:“我听守衷说那些人都被抓走了,想来定然来不及换衣服,拿这个去比对一番,应该会有结果。”
      许笠会意,借着动作遮掩将那布料收入袖中,而后轻轻叹息,道:“我还道你撞那一下是伤到了,却原来是在做这般算计,装作个呆愣的模样,才能试探出内外是否有异样。你可察觉到了什么?”
      “嗯……或许……黎……”许箐停了下来,这要怎么说?
      “你怀疑黎路?”
      许箐小心地斟酌着措辞:“他这两日总是往我院中去打探,方才我让守衷来请大哥,想来是中途被他拦下了,他跟着守衷到我床前,想打探我找你是何事,所以我觉得——”
      “果然是他!”许笠直接打断了许箐接下来的话,“我总是不愿相信,他在咱家五十余年,自翁翁在时便伺候着,连爹爹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未承想!未承想如今竟做出这等事!”

      许箐看大哥这模样,心下倒是放心了些,这位兄长虽然年轻,但并非单纯不知世事,想来是有些城府的。既如此,该不用自己多说什么。许箐略想了想,仰起头说:“大哥,现在爹爹头七未过,我们还是先不要表露出来。”
      许笠蹲下来平视着许箐,道:“你说得对,不过这些事不必你来操心,我会处理好的。方才你说的事不要再对旁人说起,我一会儿差人去请张世叔来,让他替你看伤。”
      “张世叔?”
      许笠轻轻拍过许箐的肩膀:“是我未来岳丈啊,怎的忘了?”
      原来大哥已定了亲,既如此,岳丈为着自家女儿的后半生,应该也是向着大哥的。许箐垂首,搓着衣服下摆的粗麻布,说道:“我撞这一下,确实忘了许多事情。”
      “忘便忘了,我倒是觉得你如今这般比以前更好,似是开了窍,活泛了不少。”许笠温和说道,“张世叔在入翰林院前曾在地方上做过推官,知道些刑狱断案的法子,又跟咱们家有这层关系,你自可以信他。”
      许箐颔首:“我知道了,只是我并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有醒来后手中攥着的这一截布料。”
      “无妨。”许笠安抚道,“一会儿看过伤便能分明了。”

      二人回到西次间,看着眼前的棺木,许箐仿佛回到前世自己十七岁那年,不由得悲从中来。他走到棺前,拾起黍稷秆置入炭盆中,心中默道:“老爷子,你家小儿子陪你去了,我现在占了这皮囊,会照顾好他的,你放心去。”
      前世许清的父母很早就签了遗体捐献书,他只领了两本捐赠证书回去,没有告别仪式和骨灰墓地,更莫论跪灵这等已归属于“封建”的习俗了。如今他做这一番礼数,算是替自己和原本的许箐尽了孝——这已故的许父,与前世许清的父亲名字相同,单名一个“肃”字。

      灵堂安静,许箐跪坐在地,开始研究自己带来的“金手指”。前两天他刚穿过来,自己的灵魂和被投放的躯壳都处于极度懵逼状态,又因为袖中藏了这躯壳去世的秘密,是以全部心思都放在提防和辨别身边人上,并未仔细研究穿过来后的那些事。现在同大哥将话说明白,他也终于可以想想自己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除去醒来便发现的内嵌字幕外,就只有方才一闪而过的弹幕解说。许箐闭目凝神,仔细研究起来。几番尝试后,他终于摸清了规律,只要集中精力想着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脑海里就会出现简单的文字。既有了这能回答问题的AI,他便专注询问起来。很快,他对这个时代有了些了解,此处国号仲渊,国姓为夏,当朝皇帝本名夏赤炜,即位后改名为夏烻,年号为永业,此时是永业二十四年。

      经过反复试验,他已经能自如调用AI,同时发现了更人性化的部分——又或许是他的联觉功能起了作用——AI给出不同答案时会伴随着不同声音。出现只在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客观事物时,比如朝代、国号、时间等会响起清脆空灵的如敲击编钟的声音;而两个世界都存在的人或事,是沉闷鼓声;至于前世有,这一世不存在的,则是像水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靠着这区别,许箐将自己所知的历史事件排列组合,逐渐缩小范围,最终确定了自己所在这个时代有唐无宋。
      想来是有只小蝴蝶在五代十国时扇动了下翅膀,让时间线分了叉,自己前世的时代走的是赵宋太祖陈桥兵变那条路,而穿过来的这个时代,走的是另外一条路。至于这条分支最后会否收束到自己前世那条时间线上,他还不得而知。这弹幕只能帮助辨别差异,却不能预知这条线的未来。又或者,这条线只是刚刚走到这里,与原时间线的进度并不统一。

      “翰林学士院张修撰、临越府王推官、翰林医官院杜副使前来吊唁。”门子通报的声音传来。许箐连忙抬头起身,学着大哥许笠的样子向三人回礼。做过一番礼数之后,许笠便将他们请至东次间落座。
      这三人头戴横平过肩的硬翅幞头,穿着圆领大袖官服,一位红衣,两位绿衣。见他们这般装束,许箐便知这三人官阶有差,那穿红衣的官阶高些,是翰林学士院的张修撰,一位绿衣官人是临越府推官,另一位拎着药箱的官人与家中并不熟悉,想来是他们特意请来的御医。
      进入次间,王推官道:“四郎头上还带着伤,怎的就出来了?伯亭你竟也没拦着?”
      许笠恭敬回话:“是小侄照看不当。”
      家中兄妹名字都带“竹”,如今听到这位世叔对大哥的称呼,就知大哥的表字为“伯亭”,竹之亭亭,倒是相称。

      许箐出声道:“是我坚持要来的,世叔不要怪罪大哥。”
      张修撰轻轻拍着许箐的肩膀:“倒是难得你这番孝心了,我们又如何能怪罪?只是心疼你们。”
      王推官转顾身旁的张修撰,道:“子厚兄着人请我前来,可是为着四郎的伤?”
      “正是。”张修撰颔首,转向许箐,见他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许笠在旁连忙拱手道:“二位世叔见谅,舍弟年幼,又伤在额头,醒来后便有些神思恍惚。”
      “无妨。”张修撰摆摆手,说道,“我从翰林医官院请了御医来,便是为着四郎这伤,我这就带他去耳房处理。”言毕,张修撰便携杜御医和许箐往耳房走去。
      其实许箐刚才是在与金手指磨合。这金手指虽在自己脑中,却没有与视觉相连,所以许箐直接问“这是谁”时,AI并没有给出答案,他又试着换了几种方式,直到他问“翰林学士院修撰张子厚”时,脑海中才出现了一行字——「张载,字子厚,瑞恭十七年生人,永业六年殿试一甲第一名。」伴随着这行字出现的,是仿佛敲击鼓面一般的沉闷声响。

      见张载对许宅前厅的结构布局比自己要清楚,许箐便安心随着他走至旁边的耳房内,乖巧坐于椅上,让杜御医查看伤口。虽然里子已换了人,但这壳子却依旧是原先那具,伤痛也都存在,许箐额头上的细布已与伤口周围的药和血痂粘在一起,拆开时扯得他冷汗连连。
      杜御医先用清水将伤口周围的血渍擦掉,仔细检查后说道:“之前伤口处置得并不妥当,已有些化脓,须得重新处理过,小郎君一会儿要忍耐些。”
      许箐应声。

      少顷,有厮儿依着之前的安排,端着滚水和炉子进来,杜御医把带着钩的银针及数只银碟置入沸水中,又将一个带着数枚圆孔的铁盘架在盛满滚水的圆锅之上,取来另一只碟子置于铁盘上,将细线放入碟中,再用锅盖盖好。许箐看着他那番动作,心道:“这是要做手术啊!”
      而后,杜御医在屋内点起一根香,直到那香燃过半,他才起身,用一枚发黄的方块状物体仔细洗手,才取出银针自火上燎过,先封住许箐的几处穴位,而后自药箱中取出一小瓶,将其中液体倒入煮过的银碟中,以干净细布蘸取银碟中的液体,再度清洗伤口。
      医用酒精消毒,硫磺皂洗手,煮沸和蒸汽消毒……许箐心中突然警觉,在他之前恐怕还有穿越者。

      原本许箐以为伤口触碰酒精后会疼痛异常,可此时却并无感觉,略一思索,便明白是那几枚银针的作用。清洗过伤口后,御医示意张载上前来看,张载取来纸笔,只寥寥几笔便将伤口走势画了出来。而后杜御医也不多言,麻利地取过银针和线,只几个往复之间便将伤口处理好,又拿过巴掌大的细布,将药膏涂抹其上后敷在创口,最后再以长细布仔细缠好。做过这一番操作后,杜御医小心地将许箐身上的银针取出,嘱咐道:“小郎君这几日需注意休息,不要拆开细布,我稍后会将止痛和预防感染的方子交给厮儿们,记得按时服用。若是伤口疼痛难忍,或是渗出血来,可着人往马行街杜家医馆去,那是舍弟的医馆。”
      许箐连忙道谢,又问道:“那……何时拆线?”
      杜御医说:“这是桑白皮线,可等伤口愈合后再看。若那时线已被吸收,便不必再动。”
      许箐轻轻颔首,又指着那碟子问道:“不知方才御医用的这是何物?”
      “此物唤作酒精,乃宫中秘方,虽名为酒,但却不可食用。凡有伤口,以此液体清洗,便能更好痊愈。”杜御医边说,边将剩下的酒精倒入一旁的沸水中,“酒精倒出后不能收回再用,好在以水煮沸便能挥发干净,不会被误用。只是这东西颇为金贵,民间是没有的。”
      “多谢御医。”许箐又对张载恭敬说道,“也多谢张世叔,不然我还用不上这酒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〇三 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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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2年。与《赤霄》为同系列作品,是后写的,但故事是前传。都是独立故事,随便先看哪个都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