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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七十三 禁微则易 ...

  •   许箐从许筠的信中得知了文安郡主办诗会的意图,只稍加思索便理清了这背后的关系。选择陪嫁、伴嫁送入昱王府都是在为昱王争取朝中势力。而选中许筠,一部分确实因为大哥许笠在地方上政绩甚佳,另一部分,却也是为着许箬。
      经过上一次守城之战后,许箬身上军功已有五转,且在军中威望颇盛。政权易夺,军心难得,许箬如今在军中的威望,靠的是这几年亲上阵前浴血厮杀,靠的是他为军中士兵争来的荣誉和待遇。此时的军心所向,向的是人,而非立场。
      如今虽然端淑公主在阵前,想要得到北疆兵权并不容易,但许箬锋芒初露,若能将许筠收入昱王府,为着自己的亲妹妹,许箬的心和手自然都会有所倾向。诸王现在同太子争斗的主战场还是在朝堂之上,他们虽不会主动兴兵谋反,但有军权威慑,便多了几分底气。
      京中五品左右官员众多,这些官员家中适龄女郎也不少,但同时能兼顾文与武的,便只有许家。所以高门显贵之家确实看不上此时许家的门楣,但也不会轻视许筠。

      另一方面,文安郡主的父亲贾止并无爵位,而贾止的嫡长兄贾熙袭爵时爵位已降至武安伯,其子如今虽称“武安伯世子”,实际上已无爵可袭,一旦贾熙去世,贾氏一族若无天家特旨,便不再有爵位傍身。
      文安郡主的郡马谢遇是保义伯的嫡次子,且保义伯的爵位不能世袭,所以文安郡主父家和夫家的门楣显贵都只到本代而止。保义伯原本就与昱王生母沾亲,文安郡主想要延续家族煊赫,寻求昱王这条路是最简便的。
      昱王并不中意文安郡主的女儿谢霜,可天家既已赐婚,昱王不得已,但也并非委屈接受。保义伯谢家和武安伯贾家都不能给他带来助益,而昱王已接受了谢霜,那么文安郡主就必须要将这缺失的“助益”补上,否则日后谢霜在王府也并不会有舒心日子。

      后宫之中已无肃贵妃邵氏,但邵氏一族和杨氏一族的官运却未受影响,这些人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此番联姻若能再拉动几名清流文官加入,便更是如虎添翼。许箐虽想明白其中关键,但对这等事情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先嘱咐许筠小心行事,一切皆以长兄不在京中为由暂且推托。
      许筠心中自然清楚,随着兄长们在朝中逐步高升,她在选择未来夫婿时就更要慎重。此时朝堂之中乌烟瘴气,她不愿给兄长们添麻烦,便干脆借着往端明公主府去道谢的机会,传些风声出去,称她因父母亡故时年幼不知世事,近来愈发觉得愧对父母生恩,已发愿为父母敬香祈福三年还恩。她既为父母还恩,也就有理由推辞掉那些邀约,同时也婉拒了那些有求亲意愿的。好歹是能安稳到及笄之年,到时若再有变数,便再行打算。

      转眼入冬,天家不豫,六部公务繁忙,案牍奏疏积压颇多,每日太子都要处理政务到深夜,许箐也不得已在东宫住了几日。这日晨起,他起身后收拾妥当,却未在外间见到伺候他的张培。张培做事向来严谨,从未有此情况,他便留心往外去寻,才知外面飘起了雪,而张培正跪在雪中,介帻衣衫上已落了薄薄一层雪,定是跪了有些时候了。许箐拿了伞和氅衣出去,给张培披了衣服,问道:“怎的跪在此处?”
      张培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拒绝了氅衣,打着寒战说道:“奴做了错事,殿下罚奴在此处跪着。”
      许箐皱了下眉头,说:“起来,不要跪了。我去同他说。”
      “言公子不必如此,奴确实有错,殿下罚得应该。”
      “惩罚不意味着虐待!”许箐把氅衣系在张培身上,“你快起来,再冻下去会生病的。”
      “言公子……”
      许箐已推门进入了殿内。

      “你醒了?”太子一见许箐便招呼道,“快来,外面下雪了,进来暖一暖。”
      许箐三两步走到太子身边,夺过他手中的笔,拉着他就往殿外走。陈福连忙拿着披风和手炉跟了上去。
      “何事这么着急?”太子随着许箐在殿外站定,刺骨的寒风瞬间吹散了从屋内带出的热气,太子不由得缩了缩手。
      “原来太子殿下也是知冷热的人。”许箐指着正跪在院中的张培,说道,“你站在此处被冷风吹了一下便觉得冷,他跪在这里身上都已落了薄雪,难道他就不知道冷吗?”
      太子:“你尚不知他犯了何事,就要替他鸣冤不成?”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犯了滔天大罪,是杀是打自有宫规来判,有皇城司按律执行。”

      陈福上前说道:“言公子勿恼,张培今儿晨起莽撞,失手打碎了殿下最喜欢的一只建盏,殿下才罚了他。”
      许箐冷哼一声:“一只建盏,即便你再珍爱,也不过是个死物,现在跪在院中的可是个活生生的人。”
      太子辩道:“今日是建盏,明日还要砸什么?他做事没规矩,难道不该罚吗?”
      “我做事也没规矩,摔过杯盏,用坏过笔墨,你也罚我好了!”
      太子拽了下许箐的衣袖:“阿清,一点小事,何至于你这般动怒?”
      “一点小事,你便罚人在雪中长跪。若是遇到大事,你该如何?”许箐说道,“我早同你说过,拥有越高的权力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自省和自我约束。你此时可以因为一只建盏罚人长跪院中,做这等羞辱人之事,日后难保你不会因为一句不合心意的话就随意夺去他人性命。”
      “我怎么会……”
      许箐反问:“你敢保证吗?以前陈先生也砸过东西,那时你说的是什么?你可曾因为陈先生碰坏东西而这般惩罚于他?”
      太子:“今时不同往日。”
      许箐:“对,今时不同往日。那时你谨小慎微,在太子位子上还没坐稳,你要做出恭谨勤勉的样子,不敢让人抓住你的把柄。现在你替天家处理朝政,自觉地位稳固,手中有了权力,你觉得你可以随心所欲,可以发泄你心中的恶意了,才会因为一只建盏就罚人跪在雪中!”
      “阿清,你知我不曾有恶意。”
      “我不知。”许箐冷冷说道,“我认识的太子殿下,不会因自己喜怒而牵连旁人,不会用惩罚旁人来宣泄情绪。你敢说你今日罚张先生跪在这里时,心中就没有一丝因权力凌驾于人而生出的快感吗?”
      这一问直接戳中了太子的心,他沉默片刻,吩咐道:“陈福,去扶张培起来,命小厨房熬了姜汤给他祛寒。”
      “是。”
      “多谢太子殿下。”

      待他们二人离去,太子轻声道:“阿清,此事是我错了,我们先进去说罢。”
      许箐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殿内。太子亲自端了茶递到许箐面前,恭敬说道:“言公子可否原谅我这一次?”
      许箐看着他那模样,终究还是松了口,接过茶问:“刚才可有冻着?”
      “没有!”太子立刻欢喜起来,坐到许箐对面说,“我不寻借口,错便是错了。你说得对,我被那些奏疏扰得心烦,才会在张培打碎杯子时动了大怒。罚过他后我心中确实舒爽不少,可他确实罪不至此。”
      “祌哥儿,权力是会让人迷眼的。我方才所说也只是为了让你想清楚,今日是张培,明日会不会是朝廷官员?任人唯亲,赏罚不明,置法度于不顾,若真如此,你又如何能坐稳那位置?‘禁微则易,救末者难,人莫不忽于微细,以致其大。’这道理,你该明白的。”
      太子郑重地点了头:“我明白你意思。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此番确实是我做错了。不若……你罚我?”
      许箐看着桌上刚刚被自己抢过来的毛笔,说道:“这笔我要了。”
      “好,你想要就都给你。”太子笑了笑,“既然不生气了,可否来帮我了?”
      “原本就是要帮你的。”许箐指着桌前那足有半人高的奏疏说道,“现在的奏疏有宰执预审,确实已减轻了许多重担,但总归还是有弊端的。若宰执一体,将奏疏留中,政务上达天听便是难上加难。且各部事务繁杂,即便是两府审过递到你案前的也已让你颇为头痛了。”
      “是。”太子颔首。
      许箐道:“其实你所烦恼的‘繁杂’是可以拆解的。只需要将现在的‘批阅后归档留存’改为‘进奏时提前分类’。”
      “这是何解?”
      许箐道:“我记得你说过,朝中宫中册封和赐官诏书所用的纸张和衬绢都有不同。既然自上而下的诏书可以用不同制式区分等级,自下而上的奏疏为何不能以不同制式区分轻重缓急?最为直观的,便是奏疏封套的绫绢颜色。现在你桌上这一摞奏疏,若不一一打开,或是不仔细看宰执贴条,便无从知晓其中所言之事。可若以颜色区分六部,你只需看上一眼,便知这奏疏是哪部官员所上。譬如年底清算,户部同三司都会做清算核准,户部清算哪些,三司又统计何处,是这一摞分不出的奏疏看得清楚,还是一看便知是来自何处的奏疏更能让你条理清晰些?”
      太子略思索片刻,道:“确实是个好主意。这样宰执理政时也更清楚无误。”

      “还有,”许箐又补充道,“奏疏我虽看得不多,但只我看过的那些便大多有同样的套路。先问圣躬,再赞盛世,长篇累牍辞藻华丽地歌颂一番,最后用寥寥几笔小心翼翼地说起政事。我看这京中纸墨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一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太子笑了笑,说:“历来如此,习惯便好。”
      “历来如此,便对吗?”许箐反问道,“写奏疏的目的是什么?是官员通过奏疏将民生之事告知上位者,上位者再给予指令反馈给官员,从而惠及百姓。那大篇的溢美之词于百姓来说有何意义?而且奏疏先送至两府,两府在奏疏上勾出重点要议之事交到天家案前,你觉得天家真的看了那些赞美辞藻吗?旁的不说,近来送到你案前的奏疏,你是通篇细读,还是直接看重点?”
      太子眨了眨眼,说:“确实,我从未看过前面那些套话。”
      “写这些套话的人知道天家不会看,天家也知道这些人知道他不看,但该写的还继续写,该不看的还继续不看,意义何在?”
      太子:“但是奏疏是要落批留档的,行文有一定制式,不可随意更改。”
      “我没说要改,我是说可以加一种更为简单的方式。”许箐问道,“哪些奏疏是我可以看的?你取来一册我同你细说。”
      “早说了你可随意翻看。”太子拿过最上面一册奏疏递给许箐。

      许箐直接翻到两府已划出的重点处,说道:“度支使请拟定来年预算。这册奏疏洋洋洒洒数百字,只这一句是重点。为何不让度支使直接将‘请拟定来年预算’这几个字呈到御前,待天家同宰执议过之后有了定数,再将这册奏疏留档封存?”
      “这……岂不是重复了?”
      “如果这简略的奏疏可以不经两府直递御前呢?”
      太子思索片刻,道:“我懂了!但也要有所约束,不能随意一件小事便通过此法送至御前。或许……还可以更细分,前几日明之进宫来,他说你帮他将各地各部的消息做了分类,也是以颜色区分,京中外埠、各部各寺都有对应颜色,这样处理起来效率颇高。”
      “还有一点,”许箐补充说,“以往前省的内侍都是经过精挑细选,需过了墨义测试,能识文断字,且要心思纯澄、本分踏实的才能帮着相公们誊抄书写。但是历来都有识文断字的内侍掌权弄权,本朝对内侍管教严格,虽不曾出乱政之事,但来往传递消息总也是有的。如果用了颜色区分,便可让那些不识字的小黄门按照颜色和贴条来进行分类,省时省力,还免去了被内侍提前知晓传信的可能。”
      “确实!”太子道,“此法甚好,阿清,你同我说些更详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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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2年。与《赤霄》为同系列作品,是后写的,但故事是前传。都是独立故事,随便先看哪个都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