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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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下午，纳温神父都还有点心不在焉。
他站在教堂石阶上，水蓝色的眼珠此时映着低矮房屋一字排开，切割出远山的连绵轮廓。河水自半山腰处蜿蜒而下，绕着城市围成一个半圆，依稀可见水面上的几艘船只。
一切都与他记忆里的别无二致。无论是苏醒时天花板上的淡金色十字架浮雕，还是晨祷时铜烛台淌下的蜡痕，抑或是告解室木纹的走向——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他已经回归了自己的世界。
但依然不对。
时间不对。
他记得清清楚楚。3027年7月9时，晴天，当天下午他去附近的一家疗养院看望几位身患重病的信徒。从北教堂到医院的距离并不是很远，所以纳温选择步行。途中他路过一家购物中心。
然后，轰，
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场爆炸发生了。
冲击波掀起玻璃暴雨，猛地向四处炸开，纳温本能地弯下腰，两手死死捂住耳朵。苍白的脸颊溅上灰尘，其中一片锯齿状碎片擦过耳际，狠狠楔入皮鞋边的水泥地板。
空气似乎凝固了，短暂的寂静，随后人们惊恐的尖叫声、呼喊声与脚步声在同一时刻轰然爆发。烟雾迅速弥漫，夹杂着焦糊的难闻气味，视野变得模糊不清。纳温被吓坏了，几乎扭头就走，一步、两步，一道绝望的啼哭远远地飘进他的耳朵，撞上鼓膜，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六旬老主教执杖敲地的闷响突然穿透岁月：“你们是牧羊人，不是待宰的羔羊！”
胸口的银白色十字架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片刻过后，一只苍白的手颤抖着缓缓靠近，一把攥住。一道黑色的人影钻入浓烟，黑袍鼓动宛如破碎的十字棋。然而，几乎在双脚踩进烟雾的一刹那，一道枪声猛然炸响。
更加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如破闸的洪水撞破耳膜。
纳温耳边嗡嗡直响，心脏控制不住地扑通狂跳。视线捕捉到摔倒在地的老人、裹在襁褓里嚎啕大哭的婴儿、被压在废墟底下的孩童。冲过去，拖出来。
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思维变得迟缓，血迹溅上他颤抖的眼睫，眼前血雾迷蒙。
“砰！”
一声枪响，宛如末日来临之时的最终审判之音，深而入骨地刻进魂灵。
硝烟忽然混上圣油的气息——如同他早晨为临终者涂抹额头时，指尖残留的橄榄油温度。
世界骤然归于寂静。
下一秒，极为突兀地，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刺入他的神经。
[下午好，纳温·塞莱斯神父。]
纳温僵立原地，瞳孔涣散。爆炸的硝烟似乎还黏在视网膜上。
那道声音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是你的私人助理系统084号。当前气温27摄氏度，空气污染指数45——真是个不错的天气。愿我们合作愉快。]
“什……？”
纳温宛如刚刚从噩梦中惊醒，踉跄着弯下腰，剧烈地喘气。冷汗浸湿他淡金色的短发，蓝色的眼睛大睁，缓缓看向购物中心的方向。
那里只有一片广阔的空地。
纳温一呆，环顾了下四周。
没有废墟，没有血泊，甚至没有硝化物刺鼻的余韵。
他站在一条小路上，周围只有一片广阔的麦田。麦田的尽头是河流，河面飘着金色的碎屑，像是诸神随手丢弃的锡箔糖纸。
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纳温几乎怀疑方才那是幻听，那道声音却继续响起，音色令人分辨不出性别，夹杂着几丝电流声。
[不是幻觉哦。]那道声音说。
纳温猛然转身。暮色像块浸血的裹尸布，从天边缓缓铺展开来。周围几乎没有任何遮挡视线的东西，纳温却完全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是神吗？”纳温喃喃。
然而系统很快否定：
[很遗憾，也不是神明哦。并且也跟你所信仰的至高神诺拉毫无关系。]
不是神。这个回答令纳温迅速地冷静下来。“你是系统，”纳温用力地绞着手指，拇指掐住虎口，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在我的脑子里？”
[完全正确。]
“如果不是神的话，那么你是‘人’吗？”纳温还有些克制不住地发抖，“为什么你会在我的脑子里？”
[我并不是“人类”。事实上，我不是你认知中的任何生物。你可以将我理解为“那位存在”的意识切片。哦，对了，请不要试图对“那位存在”产生任何好奇，这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纳温干咳了两下，等了一会，声音不抖了，从善如流地说：“好吧。我会听从你的建议。神保佑您，084先生——我现在在哪？”
他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开始寻找伤口。
[神保佑您，神父。您现在在帕西门帝国拉本德市北教堂37度方向1.2千米处。]
纳温的动作一顿，“你的意思是，我还在之前的位置？”
他记得清清楚楚，系统方才所说的，分明就是购物中心的位置。
可是这里哪还有什么购物中心？
[你的说法并不准确，]系统纠正道，[事实上，这并不是你原来的世界，尽管它们看上去有许多相似之处。]
纳温怔住了：“不在原来的世界？什么意思？”
[简单地解释一下。如果将“0号世界”看作一棵树，光从四面八方照来，便会形成无数个不同方向与形状的影子，每一个影子就是一个小世界。]
[这些影子彼此堆叠，互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这些影子看上去会叠在一起，实际上是完全独立的。因为在一个固定的维度与取值下，“光”有且仅有一束，影子有且仅有一朵——这么说你可以理解吗？]
“可以理解，”纳温皱眉，“就是类似于平行世界的关系吗？”
[可以这么理解。]
“不过‘0号世界’是什么？”
系统沉默了两拍，这次电流声格外刺耳：[那不重要。]
“好吧，”纳温顿了一下，压下内心的疑虑，“那么我是从一个影子里，传送到了另一个影子里？”
[完全正确。]
纳温想了想，又问：“那将我剥离出来，我原本所在的影子不会缺失一块吗？”
系统的回答依然是：[那不重要。]
很明显，系统在敷衍他，对方在刻意隐瞒什么。然而心中的疑虑刚刚升起，系统就立刻解释道：
[抱歉，神父，我并不是有意向你隐瞒些什么。但是我的权限有限，部分信息无法向你开放——至于我所说的话的可信性，你能在上一秒遭遇一场可怕的恐怖袭击，下一秒就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我想，这可以说明很多事情。]
纳温：“……”
“好吧。那么如果我与这个世界的‘纳温·塞莱斯’相遇，会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如果让一个影子与另一个影子相撞，也许两个世界都会湮灭。但我可以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这么危险，”纳温有些惊讶，“那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把我送来？”
系统的语气忽然变得轻快起来。
[是这样的，我们需要您帮忙完成一些简单的小任务！是只需要哄小孩子睡觉级别的任务哦！但是又相当重要，我相信您一定会同意的……同时，作为交换，我们可以帮助您修复您的影子……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帮忙修复你的身体，并且复活那场恐怖袭击的受害者。]
“等等。”纳温意识到不对，他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既没有弹孔，也没有疼痛，甚至没有灰尘。尽管他清楚地记得曾有一颗子弹穿透他的心脏。
“这不是我自己的身体？”
然而系统很快解释道：
[这当然是你自己的身体，千真万确……事实上，现在是3010年7月9日，这个世界的纳温·塞莱斯现在才两岁。]
3010年7月9日。
“7月9日？”纳温缓缓皱起眉，“我在自己的世界出现意外的时间也是7月9日。这里面有什么关联吗？”
系统叹了口气：[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任务……]
“好吧，任务——什么任务？”
[稍等片刻，我连接一下主系统……]
[正在连接主系统……（0/100）]
[连接成功。]
一道与084号截然不同的冷静声线响起——
[接下来开始颁布任务。]
[任务名称：神明与影]
[世界编号：A-0435]
[任务难度：C级]
[？？等级：A级]
[任务介绍：目标遭受■■■■，将于3028年发动世界战争，预计影最高■■程度25%。为■■■■，传送锚点已锁定3010年，其■■■■目标■■。]
[请选择：是否接受任务？（是/否）]
纳温盯着任务介绍的一堆乱码看了一会，缓慢地眨了眨眼。
“抱歉，我看不懂。”他说。
084号很快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在这个世界里存在一个大反派，他会在3028年将发动一场世界大战，导致很多人死去。现在你被传送了3010年，这个反派还没有长大，你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个反派在长大后变坏。]
居然是这么重要的任务，纳温的表情严肃起来。
作为一位神父，他当然不可能对这种事袖手旁观。
“我会完成这个任务的，”纳温在任务信息上选择了[是]，“那么我的任务目标是谁？”
系统：[安彻·埃弗斯。]
纳温：？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安彻·埃弗斯？
纳温听过这个名字，准确地说是相当熟悉。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对方是一位战功赫赫的青年军官，曾在他24岁那年打过一场极为漂亮的胜仗，为帝国夺回了一块失去了一百多年的广袤土地，还一路乘胜追击，逼迫敌国签下和平协约，因此在一夜之间成为了整个帝国的英雄。
但这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事实上，安彻·埃弗斯的身上类似的事迹数不胜数，各个媒体有关他的报道铺天盖地几乎全是赞誉之词。但现在，一个自称系统的家伙却告诉他，在另一个“影子世界”里，这位“帕西门帝国的脊梁”最后却成了个发动战争的反社会战犯？
而当纳温被系统指引着找到那个黑头发绿眼睛的漂亮男孩时，纳温再次沉默了。
尽管对方看上去才十岁，但依然可以从五官中看出那位“帝国脊梁”的影子。
任务规定最多只能停留六年，纳温也就在那里生活了六年。离开的时候，纳温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将回到原来的世界（尽管系统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并且回到死亡当天，也就是3027年7月9日。
但现在——
纳温坐在教堂的办公室里，对着面前的账本，再次默然。
现在是3028年4月15日。
距离那场恐怖袭击过了八个月。
并且——这里的所有人，都对那场恐怖袭击毫无印象。
也就是说，这不是他自己的世界。
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依然在之前那个平行世界，只不过时间是3028年；第二，他又被送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复活的条件没那么简单，他必须完成别的任务。
“084先生，084先生，系统，您能听到吗？”纳温继续呼唤系统。
没有反应。
意料之中。在上一个任务的第二天早晨，这位系统突然在他脑子里报了一串乱码，紧接着是一团刺耳的杂音，片刻后又归于沉寂。此后系统时不时就会出现一次，但不出片刻又会再次消失。
幸好这个世界的纳温有记备忘录的好习惯，并且每天的工作也与他自己的没什么差别。所以尽管突然被传送到了“八个月后”，纳温也能完美地完成一干事务。
他甚至还能空出时间来研究账本。
这时，办公室的门外突然传来一小阵急促的靴跟叩击声，紧接着是敲门声。
不等深色实木门完全推开，里维拉修女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神父！神父！有大事！”
纳温有些意外：“怎么了？”
在他的印象里，里维拉修女一向安静沉稳，做事也温吞细致，很少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但现在——纳温注意到对方手里紧紧攥着玫瑰念珠，脸颊兴奋得微微发红。
修女一手扒在门边，凑近。
“您绝对猜不到！”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指尖压着剧烈起伏的胸口，眼睛亮得惊人。
“有贵客来了，猜猜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