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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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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温回到房间，反手闩上门。后背靠上门板，他长舒一口气，才发觉后背的衬衣已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
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水，手微微发抖。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稍微压下了那阵有些失控的心跳。
安彻·埃弗斯。
那个名字在舌尖无声滚动，带来沉甸甸的压迫感。
那个眼神……
他可能已经被盯上了。纳温想。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他的脊柱。
纳温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他需要做点什么……但能做什么？向谁求助？那个不靠谱的系统084吗？还是……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纳温动作一顿：“谁？”
“神父，是我，”一道苍老又略带谦卑意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约翰。有点关于……嗯，教会修缮捐款的小事，想跟您请教一下。”
老约翰？纳温眉头一皱。
老约翰是教堂附近一个老牌绸缎商的管家，平时也算虔诚，但极少会因为“小事”特意上门。
纳温定了定神，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穿着体面、头发花白的老者。
“约翰管家，请进。”纳温侧身让开。
老约翰脸上带着惯有的、略带谄媚的笑容。他点了点头，走进房间，目光快速而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纳温身上。“冒昧打扰，神父。”他搓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主要是……我家老爷，最近对城里的事有点担忧。”
纳温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哦？是关于……？”
“就是，上校大人回来之后，动作不小啊。”老约翰叹了口气，他压低声音，“又是演讲，又是要整顿商路，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心里实在没底……”
他停顿下来，观察纳温的神色。
纳温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战争的阴影确实令人不安。但如果是安彻上校的话，想必他的决策是为了拉本德的长远利益。”他用了最官方、最不容易出错的措辞。
“那是，那是。”老约翰连忙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神父您是神在人间的代行者，又是如此睿智通达，深受民众敬爱。您觉得……上校大人这番举动，真的只是为了应对‘挑衅’吗？有没有可能，嗯，对我们这些普通商户，或者对拉本德的某些——传统，带来些不好的影响？”
这试探已经相当明显了。
“约翰管家，”纳温谨慎道，“我的职责是引导灵魂，而非揣测领主的意图。我相信上校自有他的考量。至于商业上的事，我实在知之甚少。您若是有担忧，或许该直接向政务厅或商会反映？”
老约翰笑容一僵，随即恢复如常。“神父说的是，是我糊涂了。”他站起身，再次搓了搓手，“那我就不打扰神父了。只是……唉，这世道，若是神父您听到了什么，或者觉得有什么需要我们这些老家伙出份力的地方，我们一定万死不辞。”
他一边说着一遍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放在桌角，然后便告辞离去。
纳温看着那张小纸条，没有去碰。
拉拢也好，试探也罢，他现在没有精力去应付这些。
纳温走到书架前，取下了几本教堂的旧记录册和本地的地方志。自从系统“同步”了那段所谓的“本地体验数据”后，他就一直在做这件事——试图将那些新涌入的、属于“这个世界纳温”的记忆，与属于他自己的记忆进行比对和整合。
他翻开一本记录帝国贵族轶事的册子，目光落在“梅瑟家族”的条目上。他自己的记忆里，梅瑟家是因为牵扯进一场发生在3024年的政变而覆灭的；但这份记录和新同步的记忆却显示，家族倒台是在3025年，罪名是耸人听闻的药物丑闻。
时间和原因都对不上。
纳温微微皱了皱眉。在这种关键信息上错位，似乎略有些蹊跷。不过毕竟是不同的“影子”，历史走向在某个节点发生偏离，大概也是一件说得通的事。
但他更在意的是……
这个世界的梅瑟家族的覆灭原因。
……药物丑闻？
一丝极淡的、刺鼻的、类似杏仁混合着金属锈蚀的气味，幻觉般地掠过鼻腔……
纳温猛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深想。他继续翻阅着，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
差异之处还有很多：比如他记忆中，拉本德中心广场的喷泉雕塑是一位持剑的古代英雄，但本地资料图片和新记忆都显示那是一位怀抱麦穗的丰收女神；
他记得自己常去的一家面包店，老板是个独臂的老兵，可新记忆里那家店的老板却是一位和蔼的胖妇人；
他还隐约记得，在梅瑟老宅时，似乎有一个总是跟在他不远处的年轻侍从，他想不起那侍从的名字了，但在新同步的、关于拉本德神父过去的记忆里，却完全没有这个人的任何痕迹。
此外，某些节日的庆祝方式、教堂某次小型火灾的发生年份、甚至一些本地俗语的用法……都存在细微的不同。
纳温将这些不同之处默默记下。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记录册上，“梅瑟家族”条目下那清晰无误的“药物丑闻”字样时，之前那份被理性压下的不适感，如同沉渣泛起，再次扼住了他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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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拉本德政务厅。
纳温站在那栋看起来颇为气派的建筑前，手里捏着一份关于教堂东侧屋顶修缮补助的申请文件。阳光有些晃眼。
教堂东侧屋顶的漏雨问题已经拖了很久了。雨季即将来临，再不修缮，恐怕会损坏里面的壁画和管风琴。
他先是按照大厅指示牌，找到了挂着“教会事务联络处”牌子的办公室。
推门进去，里面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办事员，正对着一叠似乎永远也盖不完章的文件，进行着一种缓慢而富有节奏感的“啪嗒”运动。
纳温说明来意。
办事员头也没抬，继续“啪嗒”，含糊地说：“教堂修缮？归城建那边管，出门左转，走廊到底。”
纳温道了谢，找到“公共工程司”。这里的办事员年轻些，至少没在打盹，但热情程度堪称冬天的石凳。听完纳温的请求，他无比娴熟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叠表格，推了过来。
纳温接过一看，一共三份，标题分别是：
《公共建筑修缮申请表》
《历史建筑维护资金申领表》
《宗教场所安全状况评估表》
在纳温看来，大概可以分别翻译成
《请证明你真的需要修缮》
《请证明你值得被修缮》
《请证明它还没塌，但我们得先假设它快塌了》
其中一份表格的末尾，还额、外要求提供一份由“指定评估机构认证的《教堂主体结构目前安全稳固无需修缮证明》”。
纳温：“……”
他指着最后一条，试图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年轻办事员终于抬起眼皮，瞥了一眼，不耐烦地说：“规定就是这样，您得先证明它暂时还塌不了，我们才能批钱给您修它，防止它塌了。”
逻辑如此完美，让人无言以对。
纳温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填完了那些表格，期间还得回忆并估算教堂某块彩色玻璃的具体碎裂面积（精确到平方厘米）。
交回表格，办事员草草翻了翻：“嗯，材料……看起来差不多。不过这笔资金需要财政审批，您得先去三楼的‘财政审计室’盖个章。”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在告诉一个迷路的人"你离目的地只差翻过那座山"一样轻松。
纳温道谢，上了三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牌有些歪斜，上面用墨水写着“财政审计”。推门进去，一个头发梳得油亮的中年人正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领带的角度。
中年人慢条斯理地接过纳温的表格，扫了一眼，用笔敲了敲其中一处：“神父，您这不行啊。按照最新规定，申请宗教场所的财政补助，必须要有‘教会事务联络处’出具的‘该场所确有重大信仰活动需求且对维护公共秩序具有积极意义’的证明文件。您得先去他们那儿开证明。”
纳温：“……可我是从教会事务联络处过来的，他们让我先来您这里盖章。”
中年人放下镜子，露出一个标准的官方微笑：“那您可能没跟他们说清楚。规定就是规定，流程不能错。您先回去开证明，我们这边随时欢迎您。”
纳温：“……”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设计精巧的圆环里跑步。
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回到一楼的“教会事务联络处”。
还是那位盖章的办事员，这次他停下了“啪嗒”运动，拿起纳温的表格看了半天，然后拿起内部通讯器，拨了一个内线号码，对着话筒含糊地说了几句，大意是工程司那边需要一个“积极意义”证明。
通讯器那头似乎传来一长串术语，办事员听得连连点头，最后放下通讯器，对纳温说：“
神父，这事儿有点复杂。出具这个证明，需要我们部门主管签字。但是呢，主管今天上午去参加‘城市荣誉庆典筹备会’了，下午、下午好像要去医院探望一位‘执行公务时受伤’的同僚，明天……明天好像要陪同市长阁下前往郊区了解作物生长状况——要不您下周一再来问问？”
纳温看着办事员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和他身后墙上贴着的褪了色的“提高办事效率，简化工作流程”的标语，突然理解了什么叫"黑色幽默"。
但他最终也只是机械地说了声"麻烦了"——这句话今天他已经说了太多次。
看来教堂屋顶的雨水还得再多漏几场。
他转身准备离开这栋令人精疲力尽的建筑。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感受外面自由的空气，旁边一个声音压低了凑了过来。
纳温侧头一看，竟是刚才在三楼“财政审计室”那位对着镜子调整领带的中年人。此刻，他脸上那官方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神秘和“热心”的神情。
“神父，”中年人不动声色地靠近半步，“我看您这教堂修缮的事，跑了好几趟了吧？挺急的？”
纳温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中年人会意，继续低声说道：“唉，这流程就是这样，死板得很。其实吧……有些事，按规矩走是慢了点。您要是真着急，也不是……完全没有别的办法。”
他顿了顿，然后用更低的声音，几乎是气声说道：“我外甥，专门帮人跑这些……嗯，‘特殊审批’的。路子熟，效率高，保证妥帖。您要是……方便的话，我可以给您个联系方式？”
中年人一边说着，一边隐蔽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小的、没有任何头衔的名片，想要塞给纳温，脸上带着一种“我这可是为你好”的诚恳表情。
纳温看着那张递到眼前的小名片，又看了看中年人那双闪烁着精明光芒的眼睛，再联想到刚才在各个办公室之间徒劳奔波的经历……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用一种平静无波的语气说：“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想……还是按照规定来吧。神会指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