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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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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温的声音紧绷:“既然是他,那为什么傍晚相遇时,他表现得形同陌路?是真的忘了,还是……”
084立刻接话:[关于记忆的问题嘛……神父,您得这么理解:我们之前进行的潜意识干预,更像是一场极其深刻、极其逼真的‘共享梦境’,或者说意识层面的深度互动。]
纳温:“梦境?”
[对!] 084语调上扬,[在那场‘梦’里,您的意识与他的潜意识进行了连接,您传递的观念、建立的情感纽带,都深深烙印在了他的潜意识最底层。这绝对是成功的!
[但是呢,很不幸,梦就是梦呀,]084难过地说,“当‘梦’醒了,回归现实,关于那场梦的具体情节——比如您是谁,你们具体做了什么——这些表层记忆是不会被带到清醒意识里的。他不可能‘记得’那六年,就像我们不会记得所有梦的细节一样。]
纳温沉默了。
这个解释……听上去还挺合理的。
但真的是这样吗?
084继续用轻快的语气说:[不过!潜意识的影响是实打实的!您没注意到吗?他看您的眼神里,是不是有那么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或者‘不对劲’?那就是‘梦境’留下的回响!]
[是潜意识在告诉他:这个人很重要!所以啊,他虽然不记得您,但基础已经打下了!]
纳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和那些挥之不去的疑虑,将注意力拉回现实:“……你说任务还没有完成,你要我阻止安彻上校发动战争?”
系统:[完全正确!]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纳温的声音冷下来,“你之前说他未来会发动战争,但我跟那孩子相处了六年,没有发现半点反社会迹象。”
纳温想起来之前与系统的每一次对话——从相识的第一眼,纳温就认定对方有所隐瞒。
但不管对方在隐瞒什么,系统给他颁布的任务却是“拯救一个可怜男孩”、“阻止一场世界大战的到来”——哪怕心生怀疑,纳温也无从拒绝。
[那是你对他的了解不够深入,]084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狡辩,[您可千万别忘了,也许您很了解16岁的安彻·埃弗斯,但要发动战争的可是28岁的安彻上校。]
“你的意思是他会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性情大变?你早知道他会有这一天,却让我回到过去做无用功?”
[这怎么会是无用功?]084不满道,[那六年对任务目标的影响可是绝对性的……95.7%!■■指数降低了整整95.7%!]
“你说什么指数?”
系统别有所求,并且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会暴露这一点。就像现在,它满不在乎地说:[哦,触发屏蔽词了。]
“从一开始,我就别无选择?”纳温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报纸。
[您慈悲的心肠就是最好的“指引”呀,]084笑嘻嘻地说,[阿门。]
……令人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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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拉本德的天空泛着微曦。纳温主持完晨祷,走出教堂时,立刻被门口异常喧闹的人群和空气中弥漫的、一种混合着愤怒与焦灼的狂热所包围。
报童挥舞着最新的《真理报》,头版头条的标题触目惊心——《边境幼儿园遭投毒!瓦尔登恶行再添铁证!已致十二名儿童死亡!》 下方配着一张孩子们惊恐面容的模糊照片(真实性存疑,但煽动性十足)。
人群像被点燃的干柴,激烈地议论着:
“天杀的!连孩子都不放过!”一个面包师涨红了脸,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真理报》都登了,还能有假?!”
“我表姐家的小儿子就在那个幼儿园……”旁边一个男人红着眼眶,声音哽咽,瞬间引来了周围一片同情的抽气声和更激烈的咒骂,“那些畜生!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是……瓦尔登那边的新闻说是栽赃……”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试图小声辩驳,但立刻被旁边的人厉声打断:“闭嘴!你是瓦尔登派来的奸细吗?上校的话和《真理报》你不信,去信敌国的鬼话?!” 年轻人脸色煞白,立刻噤声。
纳温站在人群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冰冷的银十字架。他突然想起《灰烬福音》里的话:“当群氓高呼正义时,要倾听沉默者的哭声。”
可现在,他环顾四周——激进的年轻人挥舞着拳头,叫嚣着要踏平边境;一些年长者,像那位犹豫的老裁缝,反复看着报纸,嘴里喃喃着“可十年前瘟疫时,瓦尔登医生还救过我们镇上的人……”,却不敢大声质疑。
而角落里那个卖花的小姑娘,死死攥着手里的白雏菊,惊恐地向后缩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沉默者的声音微弱,几乎被淹没。甚至……
纳温苦涩地想,就连教堂最角落的忏悔室里,最近传来的低语,也越来越多地掺杂了对战争胜利的祈求,而非对和平的渴望。
谎言和仇恨,似乎正在这片土地上畅通无阻。
“神父,您也看到了吧?”里维拉修女匆匆走来,她的脸色同样凝重。她将一份报纸递给纳温,正是那份头版头条。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慨:“做出这种事……简直没有人性!”
她顿了顿,突然压低了声音:“您知道吗?上校今早亲自去了收治那些中毒孩子的临时医院……
“有人看见,他跪在地上,亲自给最小的那个孩子喂药,新换的白色军装被吐脏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修女眼眶微微发红,“神父,这样的人……他心里一定比谁都难受。”
纳温的心猛地一沉。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副画面——悲悯的神情,温柔的动作,圣徒般的牺牲姿态……这画面,与报纸上那个言辞激烈、煽动仇恨的形象形成了怎样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对比。
一边是近乎残酷的战争宣言,一边是如此……如此具有说服力的‘善举’。纳温感到一阵眩晕。
这演技,连最虔诚的信徒也能欺骗过去吗?
他还能做什么?
纳温只觉得自己无法再待下去。
纳温离开了教堂前的人群,漫无目的地走着。
城市的喧嚣在身后褪去,四周渐渐安静下来。黑色皮鞋踩上小径上厚厚一层的落叶,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不知走了多久,他在一处林地边缘停了下来。视线随意地扫过周围——直到落在一片浓密的灌木丛和旁边爬满藤蔓的旧墙上。
纳温的目光微微一凝。
那不是普通的灌木和墙壁。
某种尘封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一段记忆,如同是被扣动了什么开关,极其突兀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那是一个夜晚,准确地说是许多个夜晚——深夜是“私会”的最佳场合,不是吗?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少年略显紧张的侧脸上。纳温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睛,仿佛自己也被那道情绪感染了。
扑通,扑通,心脏重重撞上胸膛,罕见的急躁,仿佛一个毛头小子。
少年压低声音,催促道:“快!父亲的书房熄灯了!”
——是那条密道。纳温辨认出来。
他怎么会走到这里?
纳温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被植物层层覆盖的入口。风吹过,带来树叶的沙沙声。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有点空落落的发酸。
纳温轻轻吸了口气,将目光从那个入口移开。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早上好呀,塞莱斯神父。”一道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28岁的安彻上校如同幽灵一般,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纳温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然后猛地倒流回心脏。他几乎是字面意义上的“跳”了起来,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抽气的声音。
纳温僵硬地转过身,心脏还在咚咚咚地撞着肋骨。
安彻·埃弗斯上校就站在不远处,逆着晨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穿着一身简洁的深色便服,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只是恰好也来这里散步一样。
纳温努力控制住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不合时宜的表情,试图扯出一个同样礼貌的微笑,但嘴角大概有点僵硬。“上、上校,早上好。真巧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自己并没有丝毫褶皱的衣领,就好像这样真的能让他看起来更自然一点一样。
“是啊,真巧,”安彻点头表示赞同,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四周,包括纳温身后的灌木丛,轻松道,“看来我们都偏爱这份清晨的宁静。”
“哈哈,是的,上校。” 纳温干巴巴地说。
会知道他到底看了多少……纳温咬牙。这家伙走路没声音的吗?
安彻往前走了半步,停在一个让人感觉舒适却又无法完全放松的距离。“神父是……特意来这里祈祷吗?”他偏了偏头,好奇地问道,“这里的环境确实很适合与神沟通,不是吗?”
“不,不是,”纳温连忙否认,感觉自己越描越黑,“我只是……随便走走,这里的空气很好。”
……他希望这个理由能苍白到对方懒得追究。
“随便走走也很好。”安彻善解人意地点头,“呼吸新鲜空气,欣赏一下自然的景致,确实能让人心情舒畅。尤其是在……嗯,城里消息纷繁的时候,保持内心的平和就更重要了。”
纳温:?
“消息纷繁”
这家伙是在隐射什么吗??
“……哈哈,您说得对,平和的心态很重要呢。”
“不过,”安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里带上一丝自言自语般地困惑,“说起城里的消息……我昨天似乎发表了一些可能引起大家讨论的言论。不知道神父有没有留意到?我其实很想听听像您这样睿智的神职人员的看法,毕竟,民众的声音总是需要被倾听和理解的,不是吗?”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诚恳,仿佛真的是在虚心求教,甚至带着点对自己言论可能引发“喧嚣”的淡淡歉意。
纳温感觉自己后背的冷汗又冒出来了。他能怎么说?说那些言论是煽动战争的谎言吗?
他只能继续干笑:“哈哈,抱歉,上校,我上午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堂准备布道词,不太清楚外面的具体情况呢。”
“哦,这样啊……”安彻露出一个略显遗憾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神父专注于圣务也是应该的。”
他不再追问,仿佛刚才那个话题真的只是随口一提。他只是安静地看了纳温几秒,那目光温和依旧,却让纳温感觉自己像一本被摊开的书,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被对方尽收眼底。
“既然神父还需要宁静来构思布道词,”安彻体贴地稍稍侧身,让开了小径,“那我就不打扰您了。请。”
他的姿态无可挑剔,礼貌周全到了极点。
纳温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点头致意:“多谢上校。您……也请。”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彻静静地看了纳温的背影一会,然后慢慢地向视线移向旁边那片被藤蔓和灌木严密遮掩的旧墙。
片刻后,像是对空气说话一般,轻声:“调查一下刚才那位神父。”
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