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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独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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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驳艇脱离甲板的瞬间,尾焰划破轨道防护罩的边缘,骤然加速滑入外环空域。
凌霄坐在主控台位,双手快速操作各个舱内仪表,同时通过微型指令端口接入港口星环轨道系统,屏幕上弹出那艘可疑飞船的信号路径。它极其狡猾,始终贴着跃迁通道的尾迹,以近乎“模拟风暴扰动”的方式隐藏航迹,若非早有扫描模块埋点,他几乎无法察觉。
“目标速度缓慢增加,意图未明。”他简短地汇报。
路铭一则坐在副控台,脸色比起平时更加凝重。他不是军人,却接受过诺瓦星航空局的全部航控训练,娴熟地将监测画面切换成战术投影,辅助锁定敌影。
“我们的接驳艇没配武装对抗模块。”路铭一沉声道,“如果它是军规级别的私人舰——”
“就必须在它跃迁前确认意图并记录核心数据。”凌霄冷静接话,“如果是暗线抓捕行动,它不会轻易开火;但如果是——暗杀,我们必须阻断它的干扰轨道。”
他话音未落,艇身猛地一震,一道突兀的冲击波擦着船舷掠过,发出不规则的警报声。凌霄瞳孔微缩,立即拉起艇体规避系统。
“干扰弹。”他咬牙,手指迅速拨动操作杆,“我们被它发现了。”
“怎么办?”路铭一略微前倾,另一只手抓住座位边缘稳住身体,“需要调集港口星的安防护卫舰么?”
“太晚了。它已经启动跃迁引擎——还没进入临界状态,我们还有三十秒。”
三十秒,在太空中,这几乎不够完成一次完整的对接程序。
“它开始加速了。”路铭一盯着控制台,语气急促,“目标正在锁定诺瓦星的护航飞船,进入尾焰投射范围。”
“……他们跃迁准备还有十秒。”凌霄紧紧盯着主屏,瞳孔在光影中微缩。
十秒,足以让对方完成一次精准打击。那不是恫吓,也不是试探——是实打实的干预。
“我们不能让它靠近。”路铭一低声说。
“我知道。”凌霄语气平静,却带着某种被激发的压迫感。他果断调转穿梭艇的航向,将整艘艇横亘在敌舰和诺瓦星飞船之间的航道上。
“凌霄!”路铭一猛地回头,手紧握着操作杆,“你疯了!那是军用舰——”
“他们跃迁只剩五秒。”凌霄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如果我们不能阻断它的追踪线,他们会被拖下跃迁通道……到时候不仅是代表,全舰都会被撕碎。”
他的声音如同一把被拉满的弓,语调里没有一丝犹疑。
“我已经把我们的位置同步给港口星驻军,他们会接手拦截。”他一边说,一边启动穿梭艇的离子干扰模块,那原本用于通信破障的设备此刻被他改装成了临时的轨道扰流波。
“你这是在自杀。”路铭一压低声音,但声音已经发抖。
凌霄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几乎残酷:“相信我。”
我要负责的不只是我自己的生命安全,下一秒,他将穿梭艇推入了敌舰的推进尾焰线。
瞬间,耀眼的蓝白色等离子流吞噬了他们的视野。
防护系统在几秒内强制熔断,剧烈的能量波动震碎了艇身外壳的部分结构板,控制台闪出红光警报。
与此同时,敌舰似乎也未料到他们会选择这种方式,紧急规避失误,直接撞进了诺瓦星飞船引擎尾焰的余波中。警报声高频刺耳,追踪舰剧烈倾斜,在一连串爆裂火光中解体。
而诺瓦星的飞船,则在下一秒成功跃迁——化作一道银蓝色光弧,消失于太空尽头。
穿梭艇的动力模块在最后一次冲击中完全烧毁,主控台熄灭,连带着舱内灯光也一齐熄灭,陷入昏暗寂静。
“你还好么?”路铭一低声问,嗓音沙哑。
“还好。”凌霄倚着操控椅,声音也疲惫下来。他喘了口气,关掉最后一段备用电源,把两人的生命维持系统切换为低耗模式。
“引擎没了。电力也耗尽了。”凌霄靠着椅背,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某个普通事件,“接下来只能等驻军定位我们了。”
“那我们会不会就在这里飘上几天?”路铭一试图调侃,却掩不住声音里的震颤,“你真是疯了……”
“阿烁也这么评价过我,”凌霄轻声回答,“我想我可能真的有点……”
他没说完“不正常”这三个字,按下最后一个能量信标,将穿梭艇的轨迹投射到最近的轨道站坐标中。
“我们能撑六个小时。”他抬头看向不远处一座暗淡的空间结构,“前面那是废弃补给站,我记得编号是E-7,曾经是轨道防线的一部分,后来被弃用了……氧气循环模块应该还能用。”
他没有再多说,熟练地打开应急滑轨,带路铭一穿过舱体,前往那处临时庇护。
E-7空间站里一片死寂,充斥着旧式合金的腐蚀味道和低频电流嗡鸣声。
这里没有灯,没有人,只有废弃的供能模块和还勉强运转的低功率照明。他们靠着手持电源点亮一部分舱室,找到一间临时封闭舱,安置下来。
临时封闭舱里,气温开始缓缓回升,循环风机的嗡鸣声低弱而持续。
凌霄坐在墙角,作训服的外套已经脱下,额前的发被汗水和冷气打湿,微微垂着。他低头擦拭着手臂上的擦伤,指尖偶尔停顿,却始终没看向身边的人。
而路铭一背靠另一侧舱壁,沉默地注视着他良久,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良久,凌霄终于开口,声音低哑:“……抱歉,我不该让你和我一起冒险。”
他没有抬头,指节在金属扶手上微微用力,像是要克制住某种不安的情绪。
他知道这一切的风险。追击敌舰、干扰轨道——这些行为早已越过授权的边界线,而他偏偏带上了那个本不属于战线、却让他无法放手的名字。
路铭一却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凌霄的侧脸,那眉眼间倦意与警觉交错的弧线。
“我又不是小孩,”他终于开口,语气出奇平静,“你拦不住我。”
凌霄轻轻一怔,眼神终于偏过去看他。
“……但你不是军人。”他喉咙发紧,“我不该在那种情境下带你上去,连穿梭艇都不是战斗配置……如果今天出事,是我的责任。”
路铭一却忽然笑了,笑意却像是一种锋利的嘲讽,更多是对他自己:“出事之后,责任谁来承担,又不是我们说了算。”
凌霄眉头皱起,目光紧紧锁住他:“你什么意思?”
“我们绕过了审批,干涉了正在跃迁的军舰,还是用私人信标同步坐标……你以为责任会落在谁头上?”他望着那盏忽明忽暗的壁灯,黑眸沉得像压下夜色的星海,“只可能是周烁。”
凌霄一怔,眉头瞬间蹙得更深了。
“你是在担心他?”他语气低了下去,却掩不住语调里不自觉的尖锐,“担心他会被牵连?”
路铭一猛地转头,看着他:“我担心的是□□势、是你我、还有周烁都可能会被当成替罪羊,而不是……”
他没有控制住语气,那句话几乎是带着某种压抑情绪的爆发砸出来的。
残破照明闪了一下,仿佛连系统都为他们此刻的沉默而错愕。
而不是什么?凌霄很想追问,却怕得到不想要的回答。
“你想看点轻松的东西吗?”他轻声问,没等回应,便自顾自打开了记忆影像。【赫克托星前线日志】文件夹的名字在全息屏闪烁。
画面跃入视野的那一刻,光影在他们之间点燃微弱的温度。
——
【记录一】
初登赫克托星的基地营地,狂风呼啸,凌霄身着不合身的作训服,正在用力把风力监测器插进泥地。他整个人几乎要被风吹倒,嘴里还在咒骂着什么,连通讯器都关掉了。“我以为这只是个文职调动!”画面里的凌霄愤怒地嘶吼,“谁告诉我要在风暴区待满一个月的?!”
背景中,一个模糊的身影走近,穿着基地高级军官外套,那是周烁的背影。
他没有安慰,也没有呵斥,只是丢了一瓶电解水到凌霄脚边,然后淡淡地说:“抗风镜戴错方向了。”
【记录二】
凌霄正在战术板上写报告,写到一半,基地警报响起,他一边慌乱起身一边把终端掉进咖啡里。旁边人群一片混乱,周烁从通道尽头快步而来,冷静地下达指令,还把湿漉漉的终端从咖啡里捞出来,丢进了急救箱。
镜头抖动着记录下他那天第一次在混乱中“骂”人:“下一次再犯这种错误,我会让你在风暴核心站守三天。”
凌霄笑了笑:“结果那次,我还真被调去了风暴核心站。三天三夜,只靠回收水和压缩饼干。”
他偏头看路铭一,“你知道那边晚上风速多少吗?”
路铭一目光没有离开投影中的身影,低声说:“每秒一百四十米。”
“你查过?”
“我是没去过赫克托星,但至少读过书。”
凌霄一怔,视线落回他脸上,有片刻的失神。
【记录三】
野战演习的某个夜晚,凌霄独自在风中走着,耳边风声猎猎,他却拽着自己的作训外套一言不发。他显然筋疲力尽,但还是拖着脚步把所有物资一个人背回了临时驻地。没有人在等他,只有周烁留了一句:“你回来得晚了,只剩半桶热水,洗澡的话省着点用。”
第二天再有人翻出记录时,赫克托前线对这个差生的态度悄然转变。
“他不是关系户么?怎么还要干这种粗活?”
“看来以前我们误解他了。”
随着一条条记忆影像依次播放,光影在舱室间交错浮动,仿佛时间回到了那个硝烟与训练交织的赫克托星。路铭一本该只是旁观者,却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一次次摔倒、流血、被质疑、也被嘲笑——却又一次次咬牙站起、重新归位。
而那个少年,就是眼前的Lee。
原本聚焦在周烁影像上的目光,逐渐偏移。他开始下意识地去看另一个人,那个坐在他身边、静静看着自己过往的男人。他忽然意识到,他一直以来都看错了方向——他真正无法移开眼睛的,从来都不是那段沉默的指挥官身影,而是这个总被误解为“只是秘书长”的人。
可是,他不能承认。
因为他们之间,身份注定是错位的。奥西里斯与诺瓦星的联姻计划依旧悬在头顶,而Lee,是周烁最信任的战友,是制度里的齿轮,是那道他不该越过的线。
他感觉得到这人投来的目光,那种炽热而坦然的注视像火一样落在他皮肤上,灼得他无法呼吸。但他不敢回应。他害怕——害怕一旦回应,那层冷静的外壳就会崩塌,自己会控制不住,会做出无法回头的选择。
他只能别过头去,眼神逃离般望向舱外。
那是一片静止不动的宇宙背景。星云凝滞,光点遥远,像是失重的世界,也像是内心的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