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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失败的品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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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
路铭一先是怔住,随即,他脸上的神情一点点从错愕转为难以置信的愠怒。“你……说什么?”他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
凌霄揪着被角,没有回避,反而更低声地补了一句:“你不需要为了责任或身份,和我……勉强相处。”
“勉强?”路铭一几乎笑出声来,然而那笑意带着锋利的哽咽,“所以你以为,我在你身边,是因为周烁让我照顾你?是因为你是负责人,是因为我欠你人情?”
凌霄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你们俩,真不愧是最好的朋友。”路铭一继续道,声音颤抖,“都一样聪明、冷静、自以为是得体贴入微。一个想牺牲自己成全责任,一个要成全别人完成使命,然后把我——”他指了指自己,语气终于失控,“像任务一样,在彼此之间推来推去。”
“你们把我当什么了?”他逼视着凌霄,眼圈泛红,语气里满是委屈。
他转身欲走,却像被什么牵绊住似的,僵在原地,低头狠狠咬了下唇,颤抖着喘气,像是极力压住某种情绪。
凌霄怔怔地望着他,胸口仿佛被什么钝物重击,微微发疼。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句小心翼翼的“成全”,竟带来了这般撕裂的痛。
那些深埋在心底、不敢言说的情感,在被误解的瞬间,轰然崩塌。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哑而压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在干什么?”路铭一猛地回头,眼里泛着潮湿的倔强,“凌霄,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大家刚认识不久,互相都不了解彼此,但你们有没有,哪怕一次,认真考虑过我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选择?”
他咬字一顿一顿,像是咬着怒气和委屈的利刃。
凌霄沉默了很久,眼神低垂,像是又回到刚才那个绵长的梦中。他轻声道:“我从小……就一直在占有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
路铭一怔了一下。
“阿烁的母亲,”凌霄说,语气轻,却像是坦白一个无法赎清的原罪,“宁姨,给了我太多原本不属于我的关心。”他说到这儿,声音发涩:“所以我一直觉得亏欠阿烁。我做什么都想着要补偿他,哪怕我……哪怕我也希望有人对我偏心一点。”
他终于转头看向路铭一,似乎因为躺在病床上显得格外脆弱:“你那么好,路铭一。无论谁站在你身边,你都会闪光。阿烁也很优秀,他一直比我强。”
路铭一望着他,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他当然理解凌霄的愧疚,理解他为什么总在退后、总在推开,但他不能接受自己被忽视——一次又一次。
他轻声道:“可是你,你有没有想过,我的选择?”
凌霄抬眼看着他。
“你一直在说亏欠,说值得,说责任,”路铭一声音更低了些,“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我不需要别人来决定谁配和我在一起,我……”
空气再一次静下来。
凌霄喉咙轻轻动了动,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像风一样轻地问:“那如果……我问你,你是怎么想的呢?”
路铭一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回应,病房门忽然被敲响。
“你们两个怎么……又在吵架?”周烁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带着一丝无奈和疑惑,“这种时候,在这种地点?”
门被推开,他探头进来,手里拿着一套干净的正装西服,身后是跟随他而来的二号家政机器人,怀里还抱着一双黑色的皮鞋和一条备用领带。
“我想你该尽快露面,”他走进来,将西服搭在病床边的椅背上,“刚刚发了声明稿,说你伤势稳定,会在今天傍晚如期举行新闻发布会。”
凌霄点了点头,试图从床上撑起身子,动作却还是有些虚弱,靠在床头时额角已沁出细细薄汗。
“你坚持一下,”周烁扶住他,语气尽量平静,“完全恢复还要些时间。我去办理出院手续,发布会结束后直接回中心区别墅治疗。”
他临出门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路铭一一眼,还是补了一句:“不论你们是为什么吵,发布会上还是得统一口径。我想这个不需要我多说。”
说完,他把门带上,留出空间,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门合上的一瞬间,病房里陷入一种暧昧而静止的沉默。
二号家政机器人滑步而来,声音平稳:“是否现在进行清洁与更衣?”
明明是一句在正常不过的程序语句,却令屋内的气息倏然变得燥热。
“嗯,”凌霄别开视线,手指紧紧扣着被角,半靠在机器人扶臂上起身,“躺了三天,都臭了。”
路铭一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动了动,还是没说出“星骸再生仓自带清洁功能”这句话。
水声很快在浴室响起,淋浴间的雾气顺着门缝弥散开来,空气变得湿润而粘滞。路铭一坐在床边,想到他们两个之间发生的种种,在浴场星的搜救活动中,他被凌霄抱在怀中,而这一次袭击事件,他还给凌霄的公主抱。
人类的体温还有人类的重量,原来和诺瓦星人差这么多。
凌霄花了很长时间才洗完——比平常更久一点。门开时,水汽翻涌中他裹着浴衣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滴下来的水珠顺着颈侧滑进锁骨。他显然还没完全恢复,脚步轻缓,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弦上。
“帮我拿一下……那件衬衫。”他指了指床边衣架上的衣物,声音微哑。
路铭一下意识起身,将衬衫递过去,却又不知为何没有立刻松手。
凌霄转头看他,两人视线撞在一起,水珠从他睫毛尖滑落,像极了迟到的雨。
“你……”路铭一终于放开了衣服,但声音有些发涩,“你肩上那是什么?”
凌霄低头,顺着他的视线一看,这才发现他看的是自己肩胛骨,两道浅浅的、对称的痕迹显露出来——宛如羽翼未生的印记。
他愣了片刻,慢慢在沙发上坐下,安静地用毛巾擦着头发:“小时候留下的。”
“伤疤?”路铭一皱眉,“像是……翅骨生长点。”
“嗯。”凌霄没有否认,语气平淡,却隐隐带着一丝旧日的伤感,“未发育成熟的翅骨。”
路铭一没有打断他,只是缓缓坐到了他身侧,目光落在那两道线条分明的痕迹上。
“据说这种情况,骨骼会不断刺激神经,造成慢性发热和抽搐。后来……做了切除手术。”凌霄说到这儿,手指不自觉地覆上自己的后肩,“所以,现在只剩下这两道痕迹。”
路铭一轻轻伸出手,指尖在他肩胛上的旧伤上停住,迟疑了一瞬,才落下——像在触碰某种隐秘而疼痛的记忆。
凌霄没有躲,反而顺势靠得更近些。他的嗓音低而哑,像是要从骨缝里挤出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我小时候母亲曾抱着我飞起来过,后来我还很喜欢把毯子披在背上,对着镜子学飞。只可惜最终证明我是个失败的杂交品种。”
路铭一收回手,那一瞬间眼神有些热。
“你不是失败的。”路铭一低声说,像是一句誓言。
他的嗓音发紧,想说“杂种”这个词,却被喉咙哽住,最后那句“也不是什么不好的”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可凌霄却笑了,低低的,像是突然卸下了一点自嘲的防备。他没有再继续逼问什么,只是抬手拢了拢自己半干的发,站起身:“走吧,再晚些我们就得被媒体批评不守时了。”
“你还很虚弱。”路铭一说,却还是帮他系好了领带。他的指节在凌霄锁骨间轻擦而过,明明只是简单的动作,却莫名带着某种亲密感。
凌霄没有避开,反而在他收手前忽然道:“发布会上,你会站在我身边么?”
路铭一一怔,眼中掠过一丝不可思议的惊讶。他明白,这不只是一个礼仪动作,而是一种公开的姿态——不再将他作为外交上的配偶,或某种政治筹码,而是个人立场上的支持者。
他低声回应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