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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真正的领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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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第九区市政厅的一号会议厅——那座在袭击事件中一度混乱、如今被整理得焕然如新的空间。金属墙面反射着冷白光,地面无尘,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消毒气味。仿佛不久前那场震惊整个阿斯泽拉的袭击,只是某种不合时宜的梦。
现场人员不多,大多数记者选择了远程连线参与,近百个面孔在全息屏上投射而出,一张张神情审慎,语气礼貌,却眼神锋利——每一个都准备好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标准发问,准备对这个刚刚“诈尸归来”的人类-诺瓦混血进行一场温吞而危险的围攻。
直到,那个人走上了演讲台。
凌霄的步子不紧不慢,像是在熟悉不过的街道上随意踱步。即便是非常正式的西装,也裹不住他悠闲散漫的气质,就像他站在那里,不是在面对联盟,也不是在对谁交代,而是在跟一帮老街坊打招呼。
他扫了一圈会议厅现场的来宾,又挨个和远程连线的记者打招呼,几分得意、几分懒散,还有种游刃有余的轻狂。
“抱歉了各位。”他开口,声音带着惯常的磁性和一点刚从病床爬起来的慵懒,“我还活着——多亏了第九区联合诊疗站的黑科技,还有来自诺瓦星的星骸再生仓。对,就是那个你们最近很感兴趣、觉得能‘用信息素操控人类’的群族。”
话音刚落,全场一震。席间顿时爆出阵阵低语,就连前排的几位实地政务官也有些坐不住了。后台的路铭一轻轻蹙眉,却什么都没说,周烁则神色微动,像是并不意外凌霄会这么表现。
而凌霄,像是根本没看见那些反应,自顾自地把手插进口袋里,语调随意得像在讲酒桌笑话:“很遗憾告诉大家——我本人,就是人类和诺瓦星人结合的失败试验品。一半人类的血,一半诺瓦星的血。在第九区,像我这样的异类并不少见,自打我记事起,浴场星,交易所星,港口星……第九区每一个角落我都待过。”
“交易所星的游戏厅全年无休,港口星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星际飞船,还有浴场星最甜的热带水果……直到后来我回到首都,再前往赫克托星的军营作训,第九区留给我的记忆却总是念念不忘,这也是为什么,当我有机会选择担任某个地区的负责人,我会第一时间想到第九区。”
有个远程记者忍不住打断了他:“这和你的治理能力好像没有太大关系。”
“我是在说明背景。”凌霄笑得愈发轻松,“我不是什么天降的救世主,也不是被精英教育磨出来的准政客。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但却被很多人视为异类,想要剿灭的杂合子。结果我没死,我回来了,还活着,还坐在这儿。”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陡然锋利了几分,语调却依旧吊儿郎当:“你们担心的不是我是否合格,而是我是否……真的能控制得住第九区。”
他低下头,语气变轻,却每个字都像压着铁:“让我们拭目以待吧,至少我的命够硬。”
他抬眸,嘴角带着几分冷峻与坚定:“别忘了,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任负责人的任期能超过一整个星际年。”
他说到这儿,忽然停顿了一下,扫视全场,语调又轻了些,却意外地真诚:“第九区是混乱的,没错。但混乱并不等于不值得被相信。我们不是一块实验废土,也不是边缘群族的集中地。我们是阿斯泽拉的门户,是整片星域中里最独立、最自由、也最需要蓬勃的生命力的地方。”
会场鸦雀无声。
接着是轰然掌声,前排实地观众最先站起身,紧随其后的是屏幕上浮现出的各路投影——有人点头致意,有人红了眼眶,也有人依旧冷眼旁观。但在那一刻,无人能否认:一个真正属于第九区的声音,在沉寂许久之后,终于重回中央。
他用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说出最锋利的话,却没有半分怨毒与指责,只是一种坦然,像将自己剖开摆在阳光下,供人挑剔,也供人铭记。
回答完最后一个记者的问题,凌霄像完成一场漫长的演出,轻轻松松地走下光粒讲台,步伐却比上台时沉重了许多。他还回头对前排记者群中几位面色僵硬的议会代表比了几个飞吻,引得远程投影一阵骚动,弹幕浮现:“这孙子够疯狂的”“但他讲得真他妈对”“第九区的负责人就该是这个风格。”
多组全息安保队员已迅速围拢,将他从各个方向护送至市政厅后广场的防弹穿梭车。车门合上之前,摄像头还捕捉到他若有若无地对镜头勾了下唇角。
车门一合,外头的光与噪音骤然被隔绝,舱内气压回稳,空气变得沉静。
凌霄像一块断电的电芯,毫无预兆地倒在悬浮椅上。机械医疗助手立刻启动急救流程,迅速替他褪去外套,掀开湿透的衬衣下摆检查创口。白色衬衣布料几乎贴在皮肤上,背后脊柱两侧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红,隐约还能看到缝合线微微裂开的痕迹。
“你把生命监测系统关了?”路铭一坐在他身侧,声音低沉,像是藏着一场快要压不住的风暴。
凌霄没有立即回应,只是慢慢歪了下头,嘴角勉强弯出一个弧度,笑意里却带着明显的虚脱:“那玩意……总是一惊一乍的,不合适我高冷的气质。”
他试图开个玩笑缓解气氛,却没料到那句轻飘飘的“气质”在出口的那一刻变成了带血的倔强。
“明明都快撑不住了,还要浪费时间,和那些记者耍嘴皮子。”周烁的声音从前排传来,仍旧是那种一贯的冷静克制,但语气比平常更低了一分,像是强压着不快。
“别捅破嘛……”凌霄半靠在座椅里,注射器精准扎入静脉,医疗助手随即按下启动钮,一剂止痛药和营养液的混合流体缓慢推进体内。他咧嘴笑了笑,汗从鬓角顺着下颌滑落,像是从伤口里逼出来的,“我好不容易帅了一次,就……让我维持个十分钟的幻觉。”
路铭一移开了视线,像是被什么刺痛了眼底。凌霄胸前的皮肤再生膜已经被汗水浸透,透出大片被高热灼伤的痕迹,肌肉两侧的弹痕清晰可见,还有许多旧伤像被重新唤醒,微微红肿、发亮。
腹部贴着的再生膜也被体温和渗出的组织液泡得有些松脱,机械医疗助手试图启动清洗程序时,凌霄却用力按下座椅中央的屏障键,挡住了路铭一的视线。
“怪脏的,”他语气仍旧轻松,像在说今晚的星空不太好看,“你别盯着看了。”
路铭一没有回应。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就算眼前不再有画面,他仍能清楚地想象那一处处撕裂的伤口、那皮肤下抖动的神经,正一刀刀割着这个人却还要咧嘴笑的灵魂。
“你受伤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这有什么。”他低声说,几乎像是喃喃。
“黑历史就别提了好不好。”凌霄咬着牙靠回座椅,声音里夹着一丝烦躁,一丝倔强,还有一丝躲不过的撒娇。他想了一秒,又忍不住反击,“我那时候都快没气了,你还盯着看,赶紧把这段记忆影像给我删了。”
“我当时都快担心死了,叫你半天你都没反应。”路铭一脱口而出,语速太快,快到自己也愣了一下。
凌霄早就查过路铭一的病历,他因超负荷飞行受伤的翅骨还未痊愈,他听着路铭一说“担心死了”,胸口却像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闷痛之中泛起暖意,却还在强词夺理:“我没反应?我……当时问你是不是……你怎么不回答我!”
“空中风速那么高,我根本没听清你在说什么。”路铭一皱眉,耳根飞快泛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像窗外不断闪过的霓虹光带,穿梭车内部空间本就因加载了医疗模块略显局促,气氛却突然热闹起来。
坐在前排的周烁终于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开口:“两位,我这几天已经被各部门高官吵得要精神分裂了,能消停会儿么?”
“是他在吵。”凌霄换完药,拉开了屏障,理直气壮地一躺到底,“我可是个病人,疼得厉害哼哼两声怎么了。”
“早知道我在空中就把你丢地上摔……”路铭一回身,咬着牙强忍住最后那个字,像是怕真说出口就招来诅咒。他抱着胳膊转头看向窗外,防弹车窗倒映出他眼角未散的火气。
凌霄本想接着抬杠,但周烁却打断了他们的嘴仗:“鉴于你现在住的那间保姆房太小,不符合医疗助手的活动标准,医疗设备和机械模块都已经搬到主卧了。两米三宽的大床,你们一人睡一边也足够了。”
“我可以搬去保姆房,把主卧让给他。”路铭一面无表情地说。
“这会儿这么大方?”凌霄可没忘记——他们抵达第九区第一晚,路铭一就当着他的面问周烁:“为什么不一起住?”现在却又一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的姿态。他一边忍着伤口带来的刺痛,一边气呼呼道,“看不上我就直说。”
“你……”这个话题他们在医院讨论过,当时也吵得不可开交。路铭一现在再被翻旧账,鼻腔一热,差点没憋出一句“看不上又怎么样”,但憋到最后,只剩一句沙哑的叹气。
周烁全程像是已经开启了隔音系统,继续用公文式语气平静道:“凌霄确实不太喜欢睡主卧。他从小就喜欢小空间,最好有点压迫感,像保姆房那种,才会觉得有安全感。主卧太开阔了,他估计睡不着。”
这话一出,凌霄的表情丰富极了。他靠在椅背上小声嘟囔:“阿烁,你到底是哪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