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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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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是监护仪器的声音,一声一声像水滴砸进他脑海,溅出一阵阵刺痛。
路铭一只觉得冷,从未有过的那种冷,像被抽空了温度,也被抽空了方向感。他缓缓睁开眼,模糊的天花板和晃动的灯光占据了全部视野。
……这是哪里?
他努力吸了吸鼻子,想确认环境中的味道,消毒水的气息和冷白灯的光让他意识到自己在医院,刚才的记忆也一股脑涌了出来。
他猛地一震,撑起上半身。
手背一阵钝痛,是留置针还扎在静脉里。单独的病房安静得可怕,床边、角落、沙发上都没人,只有他一个人。
“凌霄……?”没有回应。他的声音也轻得像落灰。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小腹。疼痛消失了,一点都没有了。连之前偶尔会有的坠胀感也不见了,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衣服换成了医院专用的术前手术服,宽大、无菌、毫无温度。
他跳下床,踉跄着扶住床边才没摔倒,头脑仍旧眩晕,却强迫自己清醒。他手指发颤地点开床头医疗助手的屏幕。
界面亮起,冷冰冰地呈现出几行字:
【患者姓名:路铭一】
【性别:β】
【病因:妊娠并发症】
【治疗方案:终止妊娠(待执行)】
“……”
他几乎站不稳了,手死死撑在病床护栏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堆在眼眶里,烧得他眼睛生疼。
在那行治疗方案下方,是一张手术确认单。
落款签名的位置,签着凌霄的名字。
“不……”他哽咽地低声,手背用力擦去泪水,动作却有些粗暴,像是要将脆弱连根抹除。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父母变得陌生,姐姐一家的命运未定,而凌霄,他到底是同情,还是早就厌倦了自己?连这个孩子,也不愿意留下来。
他站起身,身形摇晃着走到病房门口,从门边的小窗往外看去。门两侧守着两台全副武装的机械警卫,不动如山。再远一点,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詹得罗,正低声和什么人通话。
他没有力气去听清,也不敢听。他又转身回到病房深处,望向窗户。全封闭的病房,连窗都死死锁住。即使打开,那也是高空之上的百层高度,飞虫都进不来,遑论逃跑。
他的手缓缓覆上小腹,掌心传来一点点体温。孩子还在,他想。
那一刻,清晰的念头浮上来——他还不能失去它。
他想起今早才对母亲信誓旦旦地承诺过:以后不会再任性。
也许,他应该服从凌霄的决定,终止妊娠,再考虑父亲说的那种技术手段。等一切平息,再用更稳妥的方式,有计划地迎来一个新的生命。
但——如果凌霄从此不再碰他了呢?
如果,他的愧疚很快过去,然后逐步远离,甚至重新选择一个更合适的人类女性……
那么,他们之间,到底还剩下什么?
“别哭了……”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声,眼睛红肿得厉害,声音沙哑,“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没用。”
他环顾病房,像是在寻找出口,又像是在搜寻最后一点能握住的自由。
终于,他打开了终端,调出了那串被他封存在最深处的加密密钥。
**量子传送权限——**
那是凌霄向他求婚时,送给他的礼物:三个授权跳跃的机会,可直达阿斯泽拉星系任意信标。
前两次,他用在了协助德洛斯回诺瓦星的过程中。现在,只剩最后一次。
他迟疑地看着屏幕上浮现出的跳跃图标,那是一个微微闪光的心形,被渲染成浪漫的粉紫色。
那是属于他们的某个开始。
“对不起……”
他低声说,声音轻得仿佛落在空气里就会碎裂。
他不知道这句话该说给谁——也许是给父母,他又一次背离了他们的期待;也许是给凌霄,因为即使现在,他也还是选择了隐瞒;也许是给这个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他不确定这个小生命是不是愿意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他抬起脚,踏入了那个闪着微光的传送入口。
凌霄站在市政厅前,看着那辆镶有联盟徽章的穿梭车稳稳降落。车门开启,巡回法庭的法官团队依次走下,为首的是那张熟悉而严肃的面孔。
他用力搓了搓脸,把情绪藏回皮肤之下,然后扬起一贯得体的笑容,迎了上去。
“辛哥,好久不见。”
辛哲神色冷峻,只是例行公事般和他握了握手,声线冷硬如铁:“你没必要亲自来接我们。”
这话不客气,却也在意料之中。
凌霄没放在心上,依旧保持轻松的语调:“我本来已经下班了,正好落了点东西才回了趟市政厅,能碰上你们也算巧合。”
辛哲没接这话,只略微点头,目光扫过周围戒备森严的街区。
他是周正铎早年的亲信之一,如今从遥远的赫克托星亲自赶来,不必猜也知道:这一次,周正铎是下了决心,不会轻易放过路云树。
凌霄在前方引路,心里却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寒意——辛哲的出现,意味着接下来无论是感情还是立场,他都将面临更难周旋的抉择。
巡回法庭的办公室部署在市政厅大楼的后部,隔音与防监控等级几乎是联盟最高。辛哲倒也没有再多拦他,只是审视地看了凌霄一眼,便领他进入会议室。
门一合上,空气顿时沉了几分。
辛哲站在门边等助理做完监听屏蔽的检测后,才走到会议桌尽头的位置坐下。他没有邀请,只安静地看着凌霄。
凌霄自顾自走过去,在他和贴身秘书之间勉强挤出一个位置,低声道:“我不会耽误你太久。”
“你最好什么也别说。”辛哲开口了,语气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却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权威。
凌霄点点头,收起惯常的从容:“我知道。我只是想问,周伯伯……现在怎么样了?”
辛哲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动摇。他沉默了一瞬,说:“不太好。”
这短短的三个字比任何技术性的诊断都更具重量。凌霄感到胃里像被扔进了一块铅石,沉甸甸地泛着冷意。
就在这时,终端震动了一下。是詹得罗发来的通讯请求。
他应当挂断的,这种场合下,不应被任何私事打断。但他还是向辛哲略带歉意地点头,“抱歉,我必须接这个。”
“长官,手术已安排完毕,目前夫人的生命体征稳定,孩子……也很好,没有流产迹象。早前的不适,应该是情绪剧烈波动与低血糖引发的暂时性反应。”
凌霄闭了闭眼,用极快的语速回应:“好,一定要等我过去再开始手术。”
“明白。”
通话断掉。他将终端关闭,却仍觉得心脏像是被掐住。
辛哲看着他,眼神更加警觉,“怎么?家人生病了?”
“嗯……”凌霄抿了抿唇,嗓子发紧,努力说服自己。
那只是个不到一个月的胚胎,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生命,而路铭一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出口的声音透着隐忍的颤抖:“先……不谈这个了。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征求周伯伯的意见。”
辛哲挑了挑眉,“什么事?”
“联盟和诺瓦星议会联合决定,暂时对外封锁这一次战斗的真实信息。”凌霄顿了顿,低下头,像是把重量一点点压在舌尖,“……包括秦戈和周烁的牺牲,也暂时不会公布。”
辛哲十指交握,沉沉靠进椅背,眉目间尽是寒意,冷笑道:“你和秦戟,真不愧亲兄弟,账算得比谁都清,难道秦戈不是你们的亲人么?你们就一点都不恨这些不负责任的执政者?”
凌霄明明心如刀绞,眼神却不再动摇,神情平静中带着某种近乎倔强的锋锐。
“辛哲,你知道,”他说得缓慢而清晰,“诺瓦星原本就被夹在人类和本族之间反复拉扯——它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尊重,更谈不上信任。我们口口声声说要平等,却永远拿异族当附庸。克洛根星和赫克托星能与人类结盟,是因为我们幸运,也因为他们的软弱。但诺瓦星要求独立自治,却成了罪过。”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对方:“这些年发生的事,难道全是诺瓦星自己的错?人类的贪婪、政治的操弄,就没有一点责任?别忘了加藤因还活着呢,还有不少披着防御派的皮,实际上却是占领派的侵略者。”
他不是为路云树辩护,只是希望,联盟的判决还能维持它该有的公平,而不是变成某些人复仇的工具。如果陷入仇恨的旋涡,所有人的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走向毁灭。
辛哲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看着凌霄良久,那双久经政场锤炼的眼里,浮出一丝深意。
离开会议室,凌霄风一般冲向医院。穿梭车刚一落地,他就看到詹得罗从VIP通道狂奔而出,神情慌乱,几乎撞到迎面而来的医护人员。
凌霄心猛地一紧,脑中嗡地一声,以为是路铭一出了什么事。
“长官……”詹得罗的脸色比中转站爆炸那天还难看,连呼吸都乱了套。
“怎么了?”凌霄几乎咆哮,连脚步都没停,“路铭一……你不是说情况稳定?医生呢?人呢?!”
“不是、不是……”詹得罗气喘吁吁,额角汗水直滴,“夫人他……”
“说清楚!!”
“他、他走了……”詹得罗咬牙回话,像是自己也无法原谅又一次的失职。
“走了?”凌霄愣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叫走了?他能走去哪儿?!他的身体都那样了!”他终于忍不住爆发,暴怒地吼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长官……”詹得罗快速解释道,“记录显示……他是通过量子传送离开的。”
“什么?”凌霄一时反应不过来,“量子传送?我送给他的……”
“是。”詹得罗声音发涩,“还有一次传送权限。”
凌霄仰起头,喉结滚动了几下,像在极力压制什么,忽然失控地笑了两声,笑声里满是无奈。
“他还真是……”他低声喃喃,眼神却越来越冷。
“目的地。”他咬紧牙,“他去了哪儿?”
詹得罗低头,努力平复呼吸:“应该……是第九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