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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诞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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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沈梦在生物钟的督促下醒来。
他的大脑永远比身体晚一步行动,上半身已经坐起,脑海里还回响着梦里的钟声。
沈梦胳膊夹着棉被,伸手去摸索放在枕边的手机,打算去厕所解放一下。
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推开的,沈梦寻声看过去,瞌睡虫尖叫着四散开,他瞳孔骤缩,尿意全无。
一颗巨大的脑袋探进屋来,然后是侧身才能挤进这扇门的身体,光裸着的上半身长着密密麻麻的人脸,像是一个个挤压的疮口,耳边嗡嗡的,像是有一群人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沈梦的房间高度至少有三米,这个怪物走进来之后还要低着头把后脑抵在天花板上,他俯视床上的青年,表情难辨。或者说,沈梦根本无法从目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死死盯着被单上的绣花,试图让自己从这个噩梦里苏醒过来。
怪物身上的声音逐渐停止,人面们混浊的眼珠互相对视,似乎在无声地交流着什么。
“小梦。”吐息像是一阵热浪向沈梦扑来,他无意识的揪紧了手下的被子。
怪物蹙起眉头,蹲下庞大的身躯将足有沈梦小臂那么长的大掌覆上青年蜷着的手背。
男女老少各不相同的五官挤上它的肩膀,前胸,腰腹,齐齐凝视着沈梦,七嘴八舌地开口问:
“小梦昨晚睡得好吗?还会做噩梦吗?”
“医生上次开的药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对呀对呀,又到去复诊的时候了。”
“大哥,你联系车了吗?”
“别愣着了,小梦看起来好虚弱……”
“脸色好差,是不是该先测个心率。”
床头柜上的抽屉被打开,里面探出一根长长的舌头,上面布满了深褐色的舌苔,黏滑湿腻的触感缠绕上沈梦的上臂,开始充血收缩。
人面们还要继续说什么。
怪物向下扫视了一圈,那些张开的嘴巴又都闭上了。
它对沈梦关切的询问:“明天只有一班客车会从这里经过,是凌晨四点发车,你可以吗?还是要哥哥把医生叫到家里来?”
肩膀上的老人面容在话音落下后立刻显得不快起来,“为了这么个废物,家底都快让你搬空了,现在只能一家人挤在这阴沟里当耗子,还把医生叫到家里来,你要看着他把我这把老骨头都吸干了是不是。”
怪物拿起桌旁染血的针线,作势就要往这张嘴上缝,一旁被缝着的婴儿面孔嫌恶地扫了它一眼,蠕动着躲到背后去了。
另一旁的妇人赶快挤了过来,开口求情道:“儿啊,这次就算了吧……”
“再吵就连你一起缝上。”
沈梦在老人嘶哑的咒骂和痛呼声里眼睁睁看着它单手把右肩上的老人嘴巴缝住,歪歪扭扭的线条交叉勒紧,皮肉翻起,鲜红色的血顺着针缝淌下来,其他面孔争先恐后地挤过来伸出舌头贪婪的将血液舔舐干净,把那块缝起来的皮肤舔到发白。
沈梦悄悄吞咽了口唾沫,藏在被子下的腿止不住颤抖得更厉害了。并没有一张脸注意到他的动作,但怪物的手抚上他的侧脸,惊的他几乎要弹坐起来。怪物的脸贴近了沈梦的眼睛,连着线的针在胸前荡着,其他人面尖叫着闪躲这根染血的银针,沈梦在一片尖叫声里听见它说:“小梦,回魂了,这里是现实世界,不用再害怕了,哥哥在这里。”
沈梦的眼角无意识地淌下泪来,这场噩梦,为什么还不醒来。
东半球上,一座“回”型建筑里有铜钟声回荡,沿着蜿蜒的走廊不断形成回响,声音传递的距离不断拉长。
谢长明在此时撑开眼皮对着虚空喃喃:“怎么在这个时候醒了。”
瞬息后,他翻身跃起,把趴在他身上缩成团的三花随手甩在地上,猫咪轻盈地落地,上下颚张开打了个哈欠,脖子上的铃铛轻轻摇晃。
谢长明急切地寻找自己不知被丢在哪儿的手机,无果,他只好弯腰又把猫抱了起来,三花被他举着两只前爪贴近对方的嘴巴,忍着伸舌头舔一口的冲动,后肢在空中悬着,尾巴晃了晃。谢长明对着猫脖上的铃铛喊:“9组人呢,都聋了是吧?两分钟后会议室集合,迟到的月底奖金减半。”
此刻,9组成员们正坐在会议厅对着大屏幕上队长的一张凑近的大脸无声地沉默。
沉默是金。
他们无一不是从听到钟声起就从各区飞奔赶回总部的,各凭本事抢占距离队长座位最远的位置。通讯器是其中一个人接通的,本来是想找三花打听一下队长什么时候到,结果被谢长明的先发制人打断了,虽然他的质问在全队看来都很没有底气。
谢长明迈着大长腿风风火火地推开会议室的大门,肩膀上端坐着的猫是他们9组最小的一位成员。
人未到,声先至。
“很好,我就知道大家的自律水平绝不会让我失望。”
“汇报007的位置,是时候把我们组最后一位成员接回来了。”
距离谢长明位置最远的男人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上的笔,他留着寸头,眉目刚毅,摊开的会议记录上半个字也没有,代表所有人问出统一的心声:“老大,他人在哪?我们谁去接?”
“对啊,”他旁边坐着的人附和,“咱们的人就咱们自己去接呗,这种事,还用得着他们7组的人吗?”
小猫咪不合时宜的想到自己昨晚看了一半的小说,它跃下谢长明的肩头,往会议桌上一坐,猫爪子往铺在谢长明面前的地图上一拍,昂着头喵喵道:“会议取消,我去接。”
谢长明把它过于肥硕的身体往旁边扒拉,地图一甩划向第一个开口的寸头男,被对方张开五指按住,手上旋转的笔“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画着红圈的区域周围是大面积的空白,就好像这位尚未谋面的同事定位被人不走心地划在了地图之外。
但是在这家名为【ETERN】的公司里,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问问都知道这片空白意味着什么,那是尚未被人涉足,所以无法绘制在地图上标明的高危区。
他们这个同事身处在一片无法被人为定位的大雾之中。
7组队长沈既白在此刻推门进来,加入了9组的会议桌。
沈既白拉开距离谢长明最近的椅子坐下,说:“我查了距离这个范围最近的队员位置,但是很不幸,没有。”
然后他转过头去看着谢长明的眼睛继续说:“但是有一个编外人员恰好就在这个区域埋伏。”
谢长明了然道:“何田田。”
沈既白点头,“何田田是目前最有希望接触到你这个徒弟的人,但是同时……”
他们心照不宣地沉默,何田田也是唯一一个蛰伏在这个任务点长达八年,在即将收网的工作中无可替代的钉子。
沈既白:“没有人可以越过Eternal做这个决定,来的路上我已经给主脑递过报告了,我们再等一会儿。”
他话尾刚落下,初春的季节,窗外洋洋洒洒落下一堆枯黄的树叶来。飘扬的落叶被风席卷着送了进来,每一片枯叶上都有同样的一句话:带他回家。
“啧,”沈既白把指尖的落叶碾碎,“全公司估计也就他一个人坚信公司是我家吧。”
谢长明拍板,“那就这样吧,我和沈队讨论一下细节,你们先撤。”
队员们陆陆续续往外走,那个寸头男是最靠后也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路过谢长明身侧的时候,被三花一跃上了肩膀,他塌拉着肩,就像是平时吊车尾的学生与老师狭路相逢不打不打个招呼般小声道:“师父。”
谢长明颔首,“去吧。”
一人一猫低眉搭目地倒退出去,反手把门带上了。
门上挂着的牌子随着这个动作轻微摇晃,上面是几个金色浮雕的大字——第九时空管理小组。
三百年前,在这片土地上,人们曾观测到一场绚丽的流星雨,它盛大而夺目,各地都在宣传报道,说是只要站在空旷的地方,全世界范围内都可以以肉眼捕捉到这份浪漫。
流星如约而至,却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灾难。有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星球混迹其中,像是迁跃着出现一般,向这颗星球义无反顾地撞来。那天,世界各地都看到了与地平线等长的半月和周遭飞落的星辰。
无数颗星星,在这个夜晚迫降。
两颗星球碰撞,不断挤压对方,处于撞击边缘的地带都变成了那场流星雨的一部分。火舌席卷,染红了深夜里的天空。
之后,这两颗星球就链接在了一起,合并成为了一个世界。
世界的这端还是人们熟悉的家园,另一端,也许是它们熟悉的家园。
两者间间隔无垠的荒漠。
在地表温度下降后,由幸存国家代表组成的幸存人类联合部派出了第一批探索队成员,前往另外半颗星球寻找渺茫的幸存者,在惨烈的牺牲下,间断性的穿回了一些珍贵的情报。
对面,已经没有人类幸存了,那是来着另一颗星球的原住——一群构造无法被当时的人类所理解的怪物。
自新石器起,人类在这颗星球作为主宰者已经持续了万年之久,而此刻开始,人类从食物链的顶端跌落,就像造物主厌倦了这个节目,随手给自己的宠儿抛下了一位强大的掠食者。
又一个百年,两方依旧相安无事,但人类深知自己的弱小也从不会在这片黑暗森林中抱有不必要的天真。
在当时【人类联合部】领导人的不懈探究下,谜团似乎越解越多。
比如,它们为什么从不踏入我们的领土?就好像好奇是只有我们这种生物才存在的一种念头一样?
终于,一个名为ETERN的公司从【联合部】内部浮现,向当时迷惘的人类展露了世界隐藏的真相。人类开始逐渐明白了,这两颗星球并不是平行着撞击联合在一起的。
生门仍悬挂在众生头顶,但死门已经是对方的地盘了。
也就是说,如果不结束这一切,任何人死后,都无法归于虚无或是以任何生命形态重新诞生于世界,只能归入它们的地盘。
——我们还有生门,是的,我们还能通过通天梯到达彼岸,可是,通天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被众神封锁在了半空。
——神明抛弃了我们,我们不再拥有桃源。
ETERN提出【寻觅】计划,要为幸存着的人类找寻神明或是新的桃源。
死亡原本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如果它是万事万物的终局,那么人生也只是一场或悲或喜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