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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闹朝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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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静沅本就身子虚弱,余毒未清又熬了半宿,这会儿已然撑不住了。
紫珠扶她躺上床,她闭起眼,心里却止不住地想,不知程慎能审出什么结果,她给了许多暗示,若还一无所获,玄铁卫统领的位置便换个人坐吧。
至于章折柳,草率结案,错判好人,一方面是想倒逼程慎严查高家,另一方面,则是想趁高家收到消息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明日早朝,时机最好。
朝堂上半数大臣是随杨沛巡游归来之人,换言之,半数大臣知晓昭月公主失踪真相,殿审高大人,指不定他狗急跳墙,当场咬出其他线索。
这个热闹,徐静沅不能不凑。
想着想着,她思绪渐沉,呼吸也变得平缓悠长。
真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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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快辰时了。”
徐静沅被紫珠叫醒,脑子一片空白,她忽然冷汗,昨夜实在提不起精神记事,不会刚巧就犯了忘病吧?
“娘娘,您怎么了?”
徐静沅瞥见满屋乱转,往包袱里塞话本子和零嘴的红梅,想起她今日要去翠微宫陪三公主,想起宜妃李蘅越发喜爱她,她每回讲话本子,三公主都听得格外认真,格外乖巧,她带去的零嘴也是紫珠特地做的,有调养安神之功效,三公主吃了后,精神越发好。
思绪回笼,徐静沅长舒一口气,没忘,都没忘,只是睡懵神了。
她戴上紫珠备好的人皮面具,又换了身太监服,对着铜镜一照,镜中人脸色蜡黄,容貌平平,是混入人群毫不起眼的那种。
她不禁感叹,紫珠师门果真深不可测,这般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光紫珠手里就有七八张,男女老少一应俱全。
冬日卯时,天灰蒙蒙一片,太和殿灯火通明,等待上朝的大臣们身着各色官服,长长一列侯在殿外。
徐静沅带着绿蕊,跟随顾忠,从偏门进入太和殿。
御台,御案,龙椅,金柱,金漆屏风,一一映入眼帘。
她恍惚想起第一次拜见杨沛时的情形,她凤冠霞帔,一身火红,裙摆迤逦,站在大殿中央,向杨沛行齐国礼。
杨沛说:“抬起头来。”
她微微抬头,目光依然保持下垂,看着地面。
杨沛似乎有几分意外,道:“长公主?哈,你父王联姻的诚意比朕想象中要足。”
而后,她成了大萧柔妃。
对徐静沅来说,齐国萧国没什么分别,一样的深宫,一样的不见天日,一样的俯首低眉,去向龙椅上的男人讨吃食。
唯一不同的是,在萧国,她多受了些皮肉之苦,但她不在意,因为这些皮肉之苦最终替她打开了一扇从未奢望过的门。
她再一次走到大殿中央,抬头向上望,这一次,龙椅空了。
缓慢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徐静沅对上章折柳无波古井般的目光。
她顶着蜡黄瘦削的小太监脸冲章折柳笑了笑,章折柳没什么反应,反倒顾忠浑身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愣着干什么!过来!”顾忠清清嗓子,呵斥道,“有没有点规矩。”
“是,顾总管。”徐静沅从善如流。
二人被顾忠安排站在龙椅左后方的御台角落里,这是个既能看清整个太和殿,又不容易被大臣们注意的位置。
章折柳落座,大臣们鱼贯而入。
开始了。
徐静沅压了压太监帽,遮住大半张脸,装出一副低头看地的模样,实则反复打量大殿内按官职高低排列站好的大臣们。
很快,她目光锁定第三排,高芸依的父亲,兵部侍郎高耀。
高耀打了个呵欠,眼睛眯成一条缝,昏昏欲睡。
这是等黑衣人的消息等了一夜?
不太像。
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章折柳将关乎黎民百姓生计大事的一本本挑出来,与众臣商议,剩余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请安谢恩,废话连篇。
然而很奇怪,平日惜字如金,对这些废话从不多看一眼的章皇后今日破天荒地格外细致:
“赵大人,奏折不合体例,重写一份。”
“李大人,你这字实在潦草,本宫看着费眼,怎么了?手扭了?要不要本宫传太医去你府上瞧瞧?”
“王大人,听闻你小儿子婚期将近,本宫准你七日休沐,好好操办婚事,对了,八字可曾合过?”
“马大人,你上月进贡的丝绸,本宫很是满意,但颜色过于艳丽,有没有素雅些的?”
章折柳嗓音平直,毫无情绪,别说大臣们,连徐静沅都忍不住眼皮打架,偷偷掐自己大腿提神。
高耀脑袋一点一点,已然半梦半醒。
徐静沅想,时机到了。
章折柳在替打算告老还乡的杨大人选了几个山清水秀,适宜安养晚年的住处后,终于停下了话头。
此刻,满殿大臣要么像高耀一样耷拉着脑袋,半梦半醒,要么眼神涣散,神游天外。
不对,有一个人不对。
徐静沅看向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萧国左丞相,周启元,周长乐的父亲。
周启元虽然也低着头,但脊背挺直,双手交握,浑身紧绷,显然和徐静沅一样,是装作松弛。
徐静沅歪了歪头,这老家伙不简单。
短暂的静默后,章折柳再度开口,她声音不大,却清晰传遍整个太和殿:“高耀。”
半梦半醒的高耀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他身边大臣见状,好心推了他一把。
高耀“啊”了一声,揉揉眼睛,口齿不清地答道:“高……高耀在。”
一本奏折从御台方向飞下来,重重砸在高耀脸上,满脸横肉一颤,奏折又被弹开,掉落在地。
满殿大臣都精神了。
高耀捂着脸,还没回过神,章折柳嗓音陡然冷冽,道:“高耀,你大逆不道,指派刺客谋害柔妃,企图破坏萧齐联姻,该当何罪?”
“啊?”
没给他辩解的机会,章折柳抬手一挥,下令:“兵部侍郎高耀,谋害后宫嫔妃,破坏萧齐联姻,其心可诛,罪该万死,来人,拖下去,打入天牢,明日午时问斩。”
“啊?!“
高耀仍愣愣地望着章折柳。
徐静沅心道,原来高芸依这性子是随的父亲。
几名御前卫听到指令,上前押住高耀,太和殿气氛骤然紧张凝固。
但高耀毕竟浸淫官场数十年,官帽也不是白戴的,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皇后娘娘这是何意?什么谋害嫔妃,什么破坏联姻?下官听不懂,下官不过上了个朝,怎么就无凭无据被判死刑了?莫非皇后娘娘心情不悦,拿下官撒气?”
语气竟有几分轻佻。
皇后代掌朝政之事本就少见,要么皇帝很快收回大权,要么干脆拥立新君,是以包括高耀在内的许多大臣并不将章折柳放在眼里。
章折柳恍若不闻,目光淡淡看向殿外。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程慎不知何时已率领玄铁卫将太和殿围了个水泄不通,他身旁跪着个双手被粗麻绳反捆住的黑衣人。
黑衣人垂着头,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衣衫被血水浸透,似乎受了极重的刑罚。
高耀眯起眼,他站的位置离黑衣人较远,看不清黑衣人的脸,只那件黑衣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强作镇定,冲黑衣人“嘿”了一声。
然而黑衣人伤势过重,头歪向一边,全靠两名玄铁卫左右架着才不至于倒下,哪还有力气回应。
高耀转了转眼珠,对章折柳道:“皇后娘娘,下官不认得此人。”
“是吗?他是你高家家奴,名为高朗,受你指使入宫毒杀柔妃,栽赃安嫔。”
高耀看一眼章折柳,嘴里忽然叽里咕噜语速极快地辩解道:
“皇后娘娘,下官有罪!下官的确违反宫规,私自将高朗送入后宫,但下官绝没有指使他谋害柔妃娘娘!”
“下官听闻小女……安嫔娘娘在后宫受人欺侮,下官心疼,这才铤而走险令高朗暗中保护她。”
“下官与柔妃娘娘无冤无仇,面都未曾见过几次,没有理由谋害她啊!”
“虎毒尚且不食子,下官又岂会栽赃安嫔娘娘?”
“难道……”
“难道是安嫔娘娘与柔妃娘娘发生了什么摩擦?”
“皇后娘娘明鉴!安嫔娘娘自小纯善内敛,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她即便做了,也一定有苦衷……”
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几乎没有停顿。
徐静沅缩在角落里看着,啧啧咂舌,说辞背得挺顺,就是模样装得不够诚恳,老脸僵硬,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被女傅逼着背艰涩冗长的诗文,她也是这样,不明白意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章折柳没说话。
徐静沅懂了。
高朗倒是忠心耿耿,程慎审了一夜,竟没能让他招供,如此说来,那看不清楚面目的黑衣人恐怕也并非真的高朗。
大臣们目光在高耀与黑衣人之间来回巡梭。
眼看场面陷入僵局。
徐静沅抖了抖衣袖,袖中滑出一粒丹药,她微微侧身,送入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燥热的粗糙的砂砾感蔓延开来,喉咙顿时又干又哑。
她走到顾忠身边,问:“认罪词呢?”
顾忠惊了。
其实开口的瞬间她自己也惊了,这完全听不出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章折柳偏头,扫了徐静沅一眼,对顾忠点头。
顾忠将认罪词交给徐静沅。
大殿之上,众目睽睽,这一递一接,屏气凝神的大臣们目光纷纷汇聚到那薄薄的纸张上。
徐静沅一步一步走下御台,径直走到高耀面前。
高耀完全没在意这小太监,一双眼死死盯着那张纸。
徐静沅缓缓将纸展开,对着四周表面克制,实则脖子都快伸断了的大臣们展示了一番。
展示完毕,她躬身,用沙哑的嗓音道:
“高大人,这是吴女傅遵照皇后娘娘懿旨,模范安嫔娘娘字迹,写的第二份认罪词。”
“您看看,墨还没干透呢。”
“吴女傅此刻正在玄铁司。”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请您去玄铁司与吴女傅对质,说说第一份认罪词究竟是安嫔娘娘写的,还是吴女傅写的。”
高耀额头开始冒汗了,汗滴顺着脸颊下淌,流进眼里,模糊了视线,他使劲眨眼,那墨迹……那墨迹似乎真的没干……
他抬头,龙椅上,章折柳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张纸。
是第一份认罪词吗?
吴女傅被抓了……招供了……现写了第二份……
高耀呼吸变得粗重。
徐静沅保持笑容,紧追不舍:“高大人,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