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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美人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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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长乐凝神细听,女子走远了,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他挣脱绳结,快步来到徐静沅跟前。
晨光洒落,徐静沅倚着墙一动不动,原本苍白的面容此刻泛起异样的潮红,身子止不住颤抖,好像快要被风吹灭的烛火。
“娘娘?”周长乐迅速搭上她的脉,又伸手探额头,好烫,“娘娘,您在发热!”
徐静沅偏头,躲开他的手,嗓音嘶哑道:“我知道。”
“这里太冷,您身子弱,体内还有余毒未清,需得立刻回揽月宫。”
“不行,现在走会打草惊蛇,”徐静沅语气执拗,“我要弄清楚,关于揽月宫密室,珍妃究竟知道多少。”
什么时候了?还关心密室?
“您在发热。”周长乐强调。
“我知道,可她手上有密室线索,我要把线索套出来,这样进密室的危险会低一些。”
“您在发热。”周长乐一步不退,重复道。
“我知道我在发热!”徐静沅嗓音拔高,厉声道,“你方才怎么对珍妃说的?入宫本就一步一险,若我发热几日能换来一条活路,不值当吗?”
周长乐诧异,他没见过徐静沅发怒,准确来说,徐静沅所有真实的情绪都是深藏的,他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个珍妃对他做的动作,揭开了徐静沅眼上的绸缎。
徐静沅自然没料到,愣在当场。
高热融化了脑子里湿稠的泥,她清醒亢奋,眼眸亮得惊人,感官也极其敏锐,感受到周长乐微凉的指腹触到她眼尾,犹如一片雪花落在炭火上,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往后一缩,脊背撞上墙壁,似乎被这凉意浇透了,冷了下来,她避开周长乐的目光,声音放低:“给我一日时间,就一日。”
“那个女人,珍妃,您说她是珍妃,她动了杀心,我不信您没瞧出来,我那番说辞未必诓得住她,她大概去太医院查我的底了,随时可能回来下杀手。”
“死不了。”
“有我在,您当然死不了,可那一样会打草惊蛇。”
“不会的,你让我想想。”
徐静沅不再多说,支使周长乐:“给我眼睛蒙好。”
周长乐照做了。
屋里一件保暖的东西都没有,他又不能脱自己的外袍给她,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走回门边坐下。
徐静沅忽然开口:“你为什么说三公主没有好转?”
红梅提过,她去了几次后,周长乐便为三公主换了药,显然他是知道三公主有所好转的。
周长乐靠着门,语气平淡:“珍妃和宜妃有什么仇怨我不清楚,但三公主才七岁,无论怎样都不该对一个孩子下手,珍妃想要一个病殃殃的三公主,我给她一个便是。”
“你瞒不了多久,她会知道的。”
“不用多久,她和玄铁卫私通一事一旦被捅破,她就再顾不上我这么个小小的太医了。”
“你知道了?”
“娘娘,我不傻,”周长乐终究没忍住,又绕回最初的话题,“您真的不能再折腾了,如果您身子康健,在这多待一日,我绝不阻拦,可您现在……”
“行了,”徐静沅打断,撑着地慢慢坐直身体,尽管依然浑身无力,语气却坚定,道,“你过来,等会儿照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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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不许拦我!”
“是你出尔反尔!说好陪我一段日子!又走!”
“到底什么任务?”
“你是怕了吧?想躲去南边?等着,我这就把他们都杀了!”
尖利的女声打破宁静,不仅将门边的周长乐惊得一抬眼,连昏昏沉沉的徐静沅都霎时清醒了。
珍妃楚妍回来了。
可惜与楚妍对话那人声音始终压得极低,只能听见她一个人唱独角戏。
唱着唱着,楚妍转身冲向屋子,然而没走两步又被人拦住,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拉扯,拉扯过后,她转为哀怨:“我不去问他,我只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有没有骗我?”
那人不知又说了什么,三两句话的功夫,楚妍嗤嗤笑了起来:“好吧,你小心点,早些回来,别为了那些破事拼命,你的命值钱着呢。”
“嗯,我知道。”
“不会的,等你回来我给你煮新学的鸡丝面。”
两人依偎着走远。
一个需要离宫执行任务的玄铁卫,去南边,原本预计三日后出发,却因故提前,这排查范围可就大大缩小了,徐静沅想,把这消息递给程芷惜,这事儿差不多就该结束了。
看来他们真没打算放过自己,敢在院子里大吵大闹,摆明了不在乎她听见,死人的嘴总是严的。
周长乐说得对,不能多耽搁了。
又过去半日,楚妍再来时心情很不好,甜腻腻的浓香涌进屋,比昨日更甚,她的情郎离宫了?
徐静沅倒没想到,阴险毒辣藏了许多年的珍妃竟然生了个为情所累的脑子。
楚妍看都没看徐静沅一眼,径直走向周长乐,道:“本宫接受你的提议,本宫想让三公主永远保持现在的样子,你做的到吗?”
周长乐道:“三公主的病原本就难以治愈,这不麻烦,只是,您为何不直接……”
他话没说完,楚妍却听懂了,瞥一眼徐静沅,道:“做事别做太绝,也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伸手替周长乐解绳结,她的洛郎教过她怎么解,可她动作笨拙,扯了几下越扯越紧,不由得嘟囔道:“搞这么复杂的玩意儿。”
最后索性拔出匕首,一个一个割断。
周长乐起身行礼,楚妍今日的打扮比昨日更为艳丽,然而眉眼耷拉,十分丧气,她看周长乐看了半响,忽地眼珠一转,露出一个笑容,拉住周长乐的手,道:“周太医,从今往后你好好跟着本宫,升官发财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周长乐几乎瞬间抽回了手,低眉不语。
楚妍有几分诧异,但并未动怒,反而眼神发亮,道:“你今日便留下,给本宫说说打算如何应对三公主那边,不用担心太医院,已打点好了,从今日起,你负责本宫的平安脉。”
楚妍靠近周长乐,轻轻拂去他衣衫上的泥土灰尘,媚眼如丝道:“钟粹宫没那么多规矩,你想几时过来,就几时过来。”
“别害怕,你既是本宫的人了,本宫还会害你吗?”
“春绣,带周太医去洗漱一下,再找身干净衣裳给他。”
门外立刻进来一个宫女,正是先前为徐静沅把脉那个。
楚妍叮嘱周长乐:“洗干净些,其余的你不用管了。”
春绣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一眼周长乐,做了个“请”的姿势,恭敬道:“周太医,这边。”
周长乐这边刚跨出门槛,楚妍已握着匕首朝缩在墙边的徐静沅走了过去。
徐静沅呼吸沉重,泛着潮红的面容反倒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病态的生气。
春绣:“周太医?不走?”
楚妍转头,发现周长乐的目光落在她对准徐静沅心口的匕首上,随即不经意般地垂手,笑了笑:“怎么了?”
周长乐道:“娘娘,柔妃不能死。”
“哦?”楚妍挑眉,眼里闪过一丝寒芒,“你们二人难道还有交情?”
“娘娘说笑,下官与柔妃不过几面之缘,下官只是想到,后宫近日不太平,皇上病重,大臣暴毙,安嫔遭人陷害,玄铁卫对后宫的看管越发严密。”
他顿了顿,斟酌道:“这个节骨眼上,柔妃若是出事,玄铁卫少不得又要大张旗鼓调查,方才听娘娘的意思,很是在意揽月宫密室,万一那程统领借此机会先一步进了密室,会不会误了娘娘的大事?”
楚妍迟疑了,周长乐说的这些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当时洛郎在,绑了也就绑了,杀了也就杀了,洛郎自会替她善后,这会儿洛郎一走,她倒真不知如何处理徐静沅了。
密室倒不是最要紧的,里头东西她顶多好奇,真正要紧的是她和洛郎在揽月宫幽会多年,虽然次次谨慎小心,但总留下了些蛛丝马迹,没来得及清理,万一被程慎发现,岂不是将自己和洛郎往火坑里推?
“那依你看,该怎么办?”珍妃沉默半响,开口询问。
“柔妃身子孱弱,这一遭受了惊吓,变得和三公主一样又疯又傻了,娘娘觉得如何?”
嗯,是个好主意,疯疯傻傻,而且还不记事,让她苟活几日也无妨,等这阵子风头过了,等洛郎回来,要杀要剐还不是一句话?
“听你的。”楚妍笑笑,刀尖对着徐静沅的脸比划了几下。
这张脸她喜欢很久了,可没办法得到,要不要毁掉呢?
想着想着,又放下匕首,嗤笑一声:“算了,漂亮有什么用?再漂亮,还不是一样被我踩在脚下,我不需要你这张脸。”
“走吧。”
徐静沅紧绷的那根弦在楚妍和周长乐离开的一刹骤然松开,整个人再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她耳边依稀响起悠悠的木轱辘声,紧接着有人抱起她。
她又闻到一股熟悉的恶臭。
还是昨日那辆粪水车。
只不过今日不是被推下去的,抱她的人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让她靠上车内厚厚的棉絮,还替她拢了拢衣裳。
天边红霞绚烂,闭门鼓响彻皇宫,与之起伏交错的是木轱辘转动的咕噜声。
车盖盖上前的最后一刻,徐静沅使劲睁眼,看见了周长乐,周长乐对她轻轻点头,她忽然安心,在规律的颠簸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