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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珍妃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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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西斜,万籁无声。
徐静沅醒了,她浑身又冷又烫,脑子里仿佛灌了湿稠的泥,昏昏沉沉的,她勉强提起精神,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一张木桌,两把圈椅,白色蜡烛烧完了,烛台里残留松散的黑色灯芯,空气中甜香弥漫。
这是哪里?
周长乐的脸猝不及防撞进她视线。
为什么他也在?
周长乐看徐静沅的眼神有几分探究,随即又低眉,道:“娘娘,您方才交代过,您醒来会忘事,现在您听我说,先把绳子系上,什么也别想,就当自己吓傻了。”
徐静沅心头一凛,忘病又犯了,还将此事告诉了周长乐。
周长乐已经有所动作,徐静沅虽不清楚现下状况,但自己既然选择了相信他,便什么也没问,学着他扯紧了身上松松垮垮的麻绳,几乎没怎么思考,手上动作自然而然地好似练习了许多遍。
门外响起铁链碰撞声。
周长乐侧身躺倒,脸贴地面,一副快死透了的模样。
徐静沅倚靠墙壁,面向木门,半眯着眼。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甜香,一女子身姿袅娜,踩着镶金丝的绣鞋走了进来。
她弯腰捏住徐静沅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居高临下地打量道:“嗯,不错,还活着,比我想象的经折腾。”
说完又踢了踢周长乐,周长乐毫无反应。
徐静沅忽然开口:“你是谁?这是哪儿?”
女子怔愣:“你说什么?”
徐静沅使劲挣扎起来,道:“为什么绑本宫?你这样大胆,是要杀头的!”
女子眉头微蹙,转身喊了个宫女进来。
宫女约莫懂些医术,搭了徐静沅的脉,又问她知不知道今日是几月初几,昨日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诸如此类的问题。
徐静沅半真半假地答了。
宫女附耳禀告:“娘娘,她像是吓傻了,忘了被绑之后的事。”
女子狐疑道:“真的?这么容易就傻了?装的吧?”
“言行可以伪装,脉象却不能,柔妃身子孱弱,受惊后气血逆乱,心神震荡,傻了也并不稀奇。”宫女答道。
女子嗤笑一声:“原来老东西喜欢傻子,行了,你下去吧,嘴巴闭严实了。”
宫女依言退下。
徐静沅装疯卖傻的同时,捕捉到二人对话中的“娘娘”二字。
绑她的人是一位宫妃。
萧帝昏迷,她进了揽月宫,宫斗是斗不起来的,唯一还与她有些龃龉的便只剩那位私通玄铁卫被她发现的宫妃了。
女子对疯傻了的徐静沅愈发感兴趣,语气诱哄道:“想知道我为什么绑你?你回答我几个问题,答得好,我就告诉你。”
徐静沅点头:“你,你别杀我。”
女子捂嘴笑道:“你怎知我要杀你?”
“你……”
“你猜对了。”
下一刻,冰冷的匕首贴上徐静沅脸颊,慢慢下滑至脖颈,她不自觉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别紧张,说不定我会改主意呢?”
女子又走向周长乐,一脚踹在他腰窝处,道:“装什么死。”
周长乐闷哼一声,终于“醒了”。
“现在开始,我问,你们答,若是说法不一样,有人骗我,我就……嗯……一人脸上来一刀。”
“不过这样对柔妃不太公平呢,”女子似有几分苦恼,“毕竟你的脸比太医的值钱……”
话音陡然顿住,女子一瞥之下,透过小窗的微亮的晨光恰好洒在周长乐脸上,他剑眉如峰,鼻梁高挺,薄唇轻轻抿着,颊边几道灰印更衬得皮肤白皙。
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女子不禁抬手,揭开遮住周长乐双眼的黑布,黑布下是清亮如星子的眼瞳,没有惊慌,没有谄媚,一片坦坦荡荡的澄澈,毫无避讳地直视她。
在周长乐眼中,面前女子五官淡雅素净,却偏偏抹了嫣红的唇脂,眉心赤金花钿一直延伸至眼角。
这样的五官很好,这样的妆容也很好,可两样搭在一块儿便像戴了一张不合脸的面具。
女子看见周长乐眼瞳中倒映着自己,猛然回神,手忙脚乱地重新拉下黑布,她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脸,指尖仿佛被烫了般发颤。
她转过身,背对二人,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会儿才道:“你们最好说实话,两张漂亮的脸,伤了哪张都可惜。”
“第一个问题,贤妃从揽月宫拿走了哪些东西?”女子将耳朵凑到徐静沅嘴边,匕首再次贴上她颌角,“小声点说,别串供,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徐静沅照实回答:“一个蓝色包袱,包袱里有玄铁卫的腰牌,羊脂玉佩,和一个荷包,荷包里……”
“闭嘴,够了,”女子低喝,走向周长乐,“该你了。”
她侧过头,刻意不看周长乐。
周长乐没吭声。
女子等得不耐:“说话!”
徐静沅暗暗翻了个白眼,提醒道:“他嘴里是不是塞着布呢?”
女子狠狠剜她一眼,扯掉周长乐嘴里的布,动作十分小心,生怕碰到他嘴唇。
周长乐低咳两声,他不知用什么手段把自己的嗓子弄得极其干哑,好像真的被捆了一整夜。
对于女子的问题,他一字不差地照搬了徐静沅的答案。
女子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扫。
“第二个问题,三公主怎么样了?”
一个宫妃,关心别人家女儿做什么?她关心的若是个皇子,在这萧帝重病昏迷之际倒还说得过去,关心一个公主,为什么?
徐静沅压下疑惑,语气带着几分茫然:“三公主?三公主之前追一只鸟儿闯进了揽月宫一间黑屋子,在里面睡着了,后来宜妃寻过来,把她带走了。”
女子追问:“她身子还好吗?除了你和宜妃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徐静沅答:“不知道……都不知道。”
“那密室呢?密室里有什么?”
“不知道……我没有进去。”
女子气怒:“什么都不知道,废物,你呢?”
她重复一遍问题,问周长乐。
周长乐略一沉吟,道:“那日,柔妃娘娘咳疾犯了,我替江太医去揽月宫看诊,临走时见到宜妃娘娘上门找三公主,两位娘娘并未让我留下,后来发生什么我属实不知。”
“当晚,我又得宜妃娘娘急召,说三公主着了凉,风寒高热,我赶到翠微宫,三公主正躺在床上梦呓,一会儿说鸟儿,一会儿说很香,很冷。”
“我给三公主把了脉,从脉象看不似寻常风寒,倒像中了迷香迷药,”他语气沉沉,“三公主年龄小,脏腑娇弱,药性又侵得深,我开了安神汤让每日煎服,可前几日请脉,她还是老样子。”
女子追问:“那她,从今往后都治不好了?”
“有这种可能,至于揽月宫密室,”周长乐摇头,“没听说过,我只知道揽月宫不吉利,闹鬼,是以每次看诊完都立刻回了太医院。”
女子沉默了,沉默中带着审视,她忽然一笑,轻轻抚摸匕首的鞘子,道:“你倒镇定,不好奇我是谁?不怕我杀了你?”
周长乐面上露出几分无奈:“如何不怕?只是躺了一晚上,我想明白一个道理,入宫本就一步一险,您大约是位贵人主子,绑了我,说明我对您有用,与其坐以待毙,我不如主动请缨,为自己找个倚仗,找个机会。”
“什么机会?”
“自然是升官发财的机会,您或许需要一个我这样没什么根基但易于拿捏的太医。”
女子冷哼:“你怎知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呢?”
“可您身边的人未必接触的到三公主,不是吗?”
女子一顿,片刻后笑出声:“好一张俊俏的脸,好一个灵光的脑子,我很喜欢。”
接着话锋一转,又绕回先前的疑虑:“你和贤妃,有什么关系?”
“贤妃?”周长乐隐晦地看了一眼徐静沅的方向,道,“除了在揽月宫见过一次外,没有任何交集。”
“那宜妃呢?”
“您是想问为何宜妃娘娘会召我一个新进太医看诊?想来是因为我在揽月宫撞见了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宜妃娘娘不希望三公主误入揽月宫的事被太多人知晓吧。”
一字一句,皆合乎情理。
周长乐颇为诚恳:“您若还是怀疑我的身份,大可去太医院查探一番,我自小长在南边,做了几年乡野村医,不久前才入的云京,考的太医院,若我真是贤妃娘娘的人,何苦费那心力,直接进玄铁司做医官,岂不容易?”
女子依然没说话,反复摩挲匕首鞘子,最后一抬眼,起身,重新堵上二人的嘴。
她心有烦闷,动作大了些,轮到徐静沅时,袖中突然滑落一件东西,轻轻砸在徐静沅脸上,那东西触感是圆润的,还带着女子的温度,以及一股淡香。
那淡香清冽沉静。
徐静沅心头一跳。
檀香。
女子身上原来有两种香,不是檀香太淡,而是甜香太浓,压制了它。
女子没发现徐静沅的异常,离开了屋子,铁锁再次扣紧。
无数杂乱的线索被一缕檀香点燃,串联起来:
程芷惜无法认出花笺的香气,因为她平日见人都是在檀香缭绕的环境中,真正的她,私下用的其实是甜香。
吃斋礼佛,虔诚信仰,喜静清修,全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她甚少离宫,即便离宫也低着头,来来回回地低诵着大多数人听不懂的经文,所以徐静沅从未听过她真正的声音。
她在意三公主,因为昭月公主失踪后,宫内便只剩了两位公主,若三公主再出事,她的女儿便是萧国唯一的公主。
徐静沅长舒一口气。
原来是她,珍妃,楚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