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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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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电话腐蚀了姚又言的精气神,一连三天,人总是病恹恹的。
梁亭问他想不想去茶餐厅吃个饭,他说不想。
问他想不想骑单车去附近的山边公园散步,他说不想。
问他想不想搭公交去穿城江边吹吹晚饭,他也说不想。
梁亭花了好大劲才搜罗来的散心好去处,都没有发挥它们的作用。
除了吃喝拉撒睡,姚又言成天地玩那个填字游戏,卡在那一关过不去,重玩重玩,一直到复活卡用光,然后实在没事做,就瘫在床上。
都不用猜,姚又言脑子里肯定像走马灯一样,来回重播那通电话。
这幅自暴自弃的状态,到底要多久翻篇啊,不能一直这样伤心下去吧……梁亭束手无措,决心要想个办法。
终于,阵雨过后的傍晚,气温降了点,吃过饭梁亭就趁他不备,架着人往外走。
姚又言苦笑着摆手,“梁亭,哎,我……我真不想出去,要不你自己去走走吧。”
“你浑身上下就写着两个字,腐朽”,梁亭伸手去取墙上的钥匙,抓着姚又言的胳膊被一把甩开。
“别管我了!”姚又言哀怨地喊出声,喊完又觉得态度极端,垂头讷讷道,“我只是什么也不想做。”
“只是出去走走,换换心情,不做什么。”
“我不想去。”
“但是你这几天的精神状态实在太差了,我看着都担心,每天这样心里只会越来越苦,越来越没劲,你让我假装没看到?”
姚又言要是仅仅低落还好,最重要的是,他连话都不说几句,即便梁亭没话找话,也得不到什么回应,他那个灰心丧气、拒绝交流的样子,很难让梁亭不担心。
“我有劲又能怎么样?没劲就没劲吧。”
“不是还要上学吗?没劲怎么想办法上学?又怎么想办法过好之后的生活?那才是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你现在是被你妈妈的电话伤到了,所以停不下来责问过去,但是再怎么责问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原本那些事,也不是依照你怎么想来改变的,能够按照你想什么、你做什么去改变的事情,只有以后的日子。”
梁亭尽可能把话说得委婉而明白,希望姚又言能理解。
姚又言沉默着抗拒一切。
他耷拉着脑袋,闭上眼睛,问了一个自己也觉得过分的问题,“梁亭,你说这么多,是不是……是不是想让我打起精神来……陪你拍视频?”
梁亭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仿佛遭到反戈一击,脸上露出挫败失望与难以置信交织的扭曲表情,石化一般站在原地。
“你也很知道,怎么说话最伤人。”
他拧着把手开门,“嘭”一声关门,独自离开了出租屋。
姚又言听到梁亭快步下楼梯的声音,后知后觉说错了话,想追出去又迈不开腿,懊悔地退了几步,瘫坐在床上。
他消沉的这几天,心思都在自己身上,偶尔也会想到梁亭的“万类”一直断更。梁亭做这个账号对两个人筹钱都很重要,但自己却一蹶不振,想想更觉抱歉。
这个让他觉得抱歉的点,却被他一句话转嫁给梁亭,变成了梁亭的别有用心。
一时间他都有些怀疑,这话是自己说出口的。太差劲了,又愚钝又刻薄,还浪费了梁亭的一片好心。
梁亭走出归风巷才想起没拿钥匙。
算了,没拿就没拿吧。
他从自己查到的地方里,选了一个最近的地方,搭公交到江边,在石凳上坐了两个多小时。脚步声嬉笑声和江水拍击的声音混杂成白噪音,梁亭喜欢这种感觉。
万事自然而然发生着,在自己身边发生,即便什么都没留下,但一切穿过去,也没损失什么。
“哥哥!哥哥!”梁亭被推了推,睁开眼,俯下身看自己面前的小女孩。
晚上江边风大,她穿着粉白色的插肩短袖,还披着一件薄薄的衬衣,手上拿着一只玩具车模型。
“怎么了?”
“你在这里睡了好——久——啊,妈妈让我来叫醒你”,她指了指坐在石凳不远处的草坪,有一位中年女性坐在那里冲这边微笑。
“哥哥没睡,只是享受一下这里气氛。”
“享受?气氛?”小姑娘听不懂,转了转车子上的轮子,思考后还是不理解,“可是妈妈让我一定要来喊醒你,让你回家。晚上江边很冷,江水更冷,不能在这里睡觉,而且这里没其他人了,连我和妈妈也要回家啦。”
江水更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梁亭冲草坪上的女性点头笑笑,也转了转小姑娘手上那辆车的轮子,“好,哥哥正准备回去,谢谢你,你也帮我谢谢妈妈,好吗?”
“好!”小姑娘蹒跚地跑回妈妈身边,指着梁亭对妈妈说话,说完后骄傲地昂着头等夸奖。
梁亭站起来跟两人挥手,看着那位妈妈挎起单肩包牵着女孩离开,也走去公交车站等最后一趟返程车。
扫完乘车码,梁亭才看到姚又言发来的信息。
对不起。我脑子坏了才会说那种话,我不是怀疑你的用心,只是介意自己这么差劲。
接收时间18:27。
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接收时间18:58。
真的对不起。我管不好自己的心情,还惹你生气伤心。
接收时间19:29。
弃我去者不可留。我知道这个道理,知道你也因为家里的事情不好受,也知道你是好心劝我,全都知道,还态度那么差,是我做错了。我不该那么说话,更不该冲你撒气。
接收时间19:52。
什么时候回来?我下去给你开门。
接收时间20:44。
梁亭,你还回来吗?
接收时间21:12,三分钟前。
梁亭没回,手机放回兜里,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望着窗外发呆。
车厢除了自己就只有司机。空调开着,车窗紧闭,一整块都是杂乱而割裂的画面,玻璃上透着外面飞驰而过的忽明忽暗街景,同时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普通的短发,久处室内后比之前白一些的皮肤,无神的双眼,直板板的鼻梁,紧锁的杂乱眉毛,略微突出的两颊,生硬的鬓角,抿在一起毫无笑意的嘴唇,印在窗子上,灰扑扑的。
在别人眼里,这幅模样是不是天然不可信,不可依托?
竟然还有心思担心别人,明明自己也是一副阴沉丧气、萎靡不振的难看样子啊……
起起停停,公交开了二十多分钟,梁亭到站下车。
快走到归燕街时,梁亭掏出手机要给姚又言发短信,盯着输入框不知道该说什么。楼顶的空调水往下滴,他避了避。
没钥匙,只能让他来开门。或者,要不要再问宋锋拿一把钥匙?大不了多交一份押金。
但这么晚了,宋锋估计不乐意……
他凭着肌肉记忆转弯,拐进归风巷就远远看到站在楼下的姚又言。
巷子这一头,梁亭一句“能不能下来帮我开个门”还没发出去,停在输入框,被他全选删除。
而姚又言的一堆道歉,堆在那里,没得到半点回应。
巷子中间,姚又言站在门口看手机。
他不知道梁亭会从哪个方向回来,怕他站在门口等,也怕他犹豫着不给自己发信息,得等其他租客开门再进去,所以姚又言守在这里。
姚又言头顶的小灯窄窄地照在地面上,梁亭走近时,能看到光束旁边的灰尘乱飞。
“站了很久?”
“不久。”姚又言摇头。
“上楼吧。”
姚又言跟在梁亭后面,两人沉默着走到三楼,姚又言开门、挂钥匙。
梁亭翻衣服准备去洗澡。
换拖鞋的时候,姚又言杵在一边,“对不起。”
“没关系,我知道你没恶意。”
听到梁亭冷冷地说没关系,姚又言更觉得愧疚懊悔,他一把拦在梁亭面前。
“我要洗澡。”
“对不起。”姚又言郑重地鞠躬道歉,吓了梁亭一跳。
“我……我说了没关系,你别这样。”
姚又言支起身子,看着梁亭的眼睛说。
“对不起梁亭,这次道歉不只是因为我说错话。我知道,最近你也心思很重吧。我猜,最近应该离你哥哥出事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我应该多关心你,至少不应该给你添堵,而不是在你分心来照顾我心情的时候倒打一耙,说你是图我陪你拍视频。退一步来讲,你拍视频是为了我们两个人,总之,我不应该不管不顾地发泄自己的情绪。对不起。”
“没关系。你可能只是把自己绕进去了,一种不会被真挚关心的惯性思维作祟。我也不是怪你,我就是觉得事情太多了,脑子闷,想出去散散心。就算你不想去,我也想去一下,所以你不用觉得抱歉。”
“可你没有回我的信息……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
“我没想好怎么回复你。而且我不回来又能去哪里住?露天席地吗?我没那个心思。”
梁亭觉得很累,不等他回复,抢先一步继续说。
“前几天,我很在意你的心情,想找事情让你转移注意力,可能我是理解你,所以想让你开心。现在觉得,是我多管闲事,其实没必要转移,面对就行了,再难过也总会过去,花点时间罢了。我该做的是给你时间和空间,让你自己消化。总之,想着想着就觉得没意思,不是说你没意思,是我做这些没意思。”
“我……”姚又言卡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别想那么多,小事而已,没到要郑重道歉的程度。我要去洗澡了。”
梁亭的眼神根本不是在说“小事而已”,他是觉得寒心吗?姚又言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让开。
一直到睡觉,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梁亭躺了一会儿又起身开灯,找出那瓶镇静安眠用的谷维素片,吃了一片再躺回去,侧身贴着墙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