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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姚又言接到取件通知的电话,是在姚月山通知他的第二天傍晚。

      特地送了加急件,还是个大包裹,会是什么呢?扫码取件的时候,他暗暗期待里面是妈妈珍藏多年的礼物,或者是自己小时候穿戴过的东西。

      他不好意思在店里拆,走得飞快,一回出租屋就扯破了包装袋,但里面是用胶带缠得严严实实纸箱。

      梁亭翻出剪刀给他,让他慢点拆别刮坏了。

      姚又言小心翼翼地沿着纸箱边缘划开那些黄色的胶带,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有几张照片,还有一顶很小很小的帽子,布料已经很旧了。

      照片里是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小男孩,脸圆圆的,眉头皱起来丑巴巴的,他被放在一个铺着老棉花和水洗布的篮子里,篮子放在土墙脚下,他像个年画娃娃。

      还有两张也是他,估计是同一天拍的,衣服都没换,娃娃的表情很不好看。

      这应该是他吧,是他还小的时候?

      那顶小帽子,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照片裹了塑封,但还是有些褪色了,帽子的布料也变得松散。

      应该是存了很多年,为什么忽然寄过来呢?

      姚又言坐在地板上,看着照片发呆,看着很小很小的自己发呆。妈妈为什么留着这些?为什么现在把这些寄给自己?什么意思?

      梁亭凑近看了看,照片底下放了个小学的作业本,应该是为了垫着照片不受损才放的,本子里有一点凸起的线条。

      “里面是不是夹着东西?”梁亭指了指。

      姚又言把照片放到一边,翻开本子,本子的纸张是黄底绿纹的田字格,里面夹着一张对半折的白纸。他怀着洗剂而忐忑的心情打开,里面有几行字:

      “又言:

      我是妈妈。恭喜你考上重点大学,祝贺你未来顺风顺水,成龙成凤。

      邮包里除了本子、这封信,还有三张你小时候的照片,一个你戴过的帽子。我存了十几年,不敢扔,怕造孽。你长到八个月的时候,我托村里的一个大学生拍的照片,人家洗出来送给我。我像是看到救命信号一样,拿着照片去店里找人塑封,托人寄给姚兴合,希望他回心转意,回来照顾我们母子俩,撑起这个家。

      但是他不要,还把送信的人骂了回来。我才明白他是铁了心要野在外头,才看清楚指望他心软是多愚蠢的事,才明白故意生下你来,就为了求他改变主意是多愚蠢的事。但一切都晚了,你被生下来,不能掐了也不能扔了,我怕造孽。但是妈不能就这么过下去,像我这样的女人,我不敢自己面对下半辈子,妈妈当时不到二十岁,妈妈实在怕了,只能找其他人,要是能带你,肯定带着,但是妈妈带不了你,不能全怪妈妈。

      你十五岁之前,我每个月寄五百块给月山叔,后来每个月寄一千,拉拉杂杂也花了将近十万块养你,供你吃喝拉撒读书作业,不说养得多好,但至少没像姚兴合一样甩手就走。这十几年我没在你身边,好歹也算拉扯你活下来了,这是我当初猪油蒙了心,非要生你下来的代价,是我应该认的命。

      这照片和帽子寄给你,就算了结我心头的一桩大事。你住在月山叔家里的时候,毕竟是借住,我不好给你。现在你大了,自己出去了,又考上大学,我也不算亏心。现在开始,自己闯自己的命吧。

      谢天丽”

      姚又言看得红了眼睛。

      他松开那封信,扯过刚刚被扔到一旁的黑色快递袋,翻出上面的寄件信息,照着那串数字拨号,一边颤抖一边点拨号盘。

      梁亭站在旁边一声都不敢吭,他看到那封信里有妈妈两个字,再联系起这照片和帽子,大致能猜到点原委。

      亲人的抛弃是突逢灾难,躲不过,只能受着,然后在日日夜夜的消磨里忘记。

      电话拨了五次才接通,姚又言的双眼赤红,脑门也涨起青筋,全身都像炸了刺一样紧绷起来,那样子似乎难以置信到极点。

      “妈。”姚又言紧张又生涩地喊道,他记事以来就没有对着谢天丽喊过妈妈,最多是在别人提到的时,用第三人称的口吻提一嘴“我妈”,仅仅代指这个人。

      “你是……姚又言?”谢天丽不敢相信,“不是很早就说了,没事别联系吗?”

      “你寄这些,什么意思?”姚又言开口就哽咽。

      谢天丽大约是忙里偷闲才接通这个电话,压低了声音说话,“什么什么意思?信里不是说清了吗?”

      “说清了?他抛弃我一次,你抛弃我一次,现在你又要抛弃我第二次?我是你还没有清干净的账吗?”

      姚又言失态地叫嚷着,明明这愤怒根本就伤害不到对方一丝一毫,可他却痛苦极了,痛苦到弓下腰去,额头磕在快递盒上。

      “你十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信里说得很清楚……”

      “什么很清楚?你一张纸就想打发我?是你们怀上我的,是你要把我生下来的,不是我求你生我的!”

      “十几年的事了还翻弄这些有屁用!而且说话要凭良心,我没把你抱给别人养,也没把你扔到山上,多少人小时候被这样送走,我苦苦熬了这么多年,这里一头家要打理,每个月还要从嘴里省出来一笔钱给你,我做得够好了!”

      谢天丽走到了方便说话的地方,越说越大声,渐渐的也开始抱怨这十几年来的艰难,抱怨姚又言的不知好歹。

      然后,电话里响起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嘶吼声,还有时不时的哭声,姚又言根本插不进嘴。

      姚又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听她一句一句否认自己出生的正确性,反复摇着头,像一个被剥夺辩诉权利的罪犯。

      谢天丽在看不到姚又言神情的远方,撕心裂肺倾吐着这么多年来的煎熬和忍耐。

      两头都在痛苦,越讲越纠缠,看不懂该怎么结束。

      梁亭见姚又言攥紧了纸箱尖锐的一角死死不放,闭着眼啜泣,连忙把剪刀抢过来扔到床底下,然后把他扶起来,抓着他的胳膊不放。

      忽然,对面的女人不哭了,依稀响起一个女孩喊妈妈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谢天丽强装镇定地“哎”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姚又言心里残存的对母子亲情的侥幸渴望彻底崩塌。

      姚又言抱着不该出现的惊喜期待去拆这个快递,是一切痛苦的源头,这是自作多情把陈年旧伤撕扯开,还要往上面浇水撒盐,是他自找的。

      他自作多情打过去的电话,还没有好好展开的一次质问,还没煽起火星的亲情,被谢天丽的抱怨和诉苦打断了,变成了一边连绵爆发的指责,和另一边撕心裂肺的沉默。

      小女孩的呼唤,也叫醒了电话两端的两个人,谢天丽有了新家庭,有了健康可爱的另一个孩子,姚又言也摔摔打打长到了这个年纪,这是现实,也是十几年来一笔烂账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账销了,谁也不再提从前。

      姚又言的眼泪一直掉,脸色很难看,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重创而不得自救。

      梁亭让他靠着自己身上,拍着他的后背一言不发。

      他看着盒子里的照片,只觉得照片里外的姚又言都悲伤。

      良久,地板都被坐热了。姚又言麻木靠着梁亭身上的地方也贴出了细汗。

      “给我……纸。”他的声音又哑又沉,鼻音重到听不分明咬字,要不是他指了指桌上的卷纸,梁亭都没反应过来。

      梁亭抓着桌腿把桌子移过来一些,拿起纸塞到姚又言手上。

      他接过去囫囵绕了几圈扯下来,擤了鼻涕,再擦眼泪,甩了甩头。

      “收一下吧。”他垂着头,想去整理拆开的纸箱和剪断的胶
      带,梁亭拦住他。

      “你去洗个脸,洗干净再出来,这里我来收。”

      姚又言说好,攥着用过的纸巾起身。

      他走进卫生间,关了门,开了水龙头,待在里面。

      梁亭收好纸箱放到门外,照片和帽子叠在一起,从行李箱翻出来一个无纺布的小袋子,把东西放进去,搁在桌子里面,又把桌子推回原来的位置。

      这一天特别特别热,电风扇开到三挡摇头也很难让房间降下一点温度。

      热一点也好,最好热到大家都只有力气埋怨天气,再没有心思去纠结其他。

      姚又言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梁亭本想出门扔个垃圾再回来。

      但想想又觉得算了,兴许有个人在这里会让姚又言觉得更安心吧,即使两个人隔着一堵墙。

      刚刚他不是冲着电话那边喊了吗?又要抛弃我第二次。

      姚又言应该很希望自己身边有个人在吧,即便不交流,只要能确定的那个人一直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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