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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靓仔拿好,梅子酱有两个,淋在腊排骨和烧鸭上面都好吃,别淋菜心上。”

      “谢谢。”

      姚又言回到风铃街时已经七点多,他去了创意园旁边的地铁口发传单,从正午站到傍晚,中间只买了两个卤鸡蛋吃,现在特别饿。

      前几天,骑自行车找活做的时候,他看到风铃街北向尽头有一家老字号烧腊店,招牌上的“二十年纯正风味”吸引了他的注意,只是一直没吃过。

      他想吃的话,梁亭一定会同意,而且还要轻松自在地说“吃一次没关系”,然后买两份。他们买饭都是一次一次轮着给钱,从没细算每顿多少钱。

      这种信任让姚又言觉得舒坦,也让他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想法。

      因为他想,说不定梁亭不想吃也舍不得吃呢,梁亭的饭量比自己少很多,买饭也都是去快餐店选。要是吃贵的,十有八九只是迁就自己,才多花钱。

      姚又言想着想着就觉得,不怪村里人以前说自己白长了一副阳刚身躯,的的确确优柔寡断,就这么一顿饭还生出这么多心思,这一点就很不如梁亭。

      现在自己挣了钱,又是梁亭让给自己的兼职,理应买一顿好吃的。

      两份饭菜五十多,刚挣来的钱花出去快一半,他却花得无比幸福。买来丰盛午饭和梁亭一起吃的快乐,比起他空闲多日来终于接到一份兼职的快乐,一时间分不出高低。

      开门进屋时,姚又言看到梁亭在晾衣服,晾晒杆上还有一条自己的毛巾,那是自己擦头发的干毛巾。

      外面天色暗,屋子里灯光亮着,简直要亮到人心窝子里面去。

      他把饭放在桌子上,趁热打开,拆了筷子摆好,喊人吃饭。

      “改善伙食?”梁亭一见到那个打包盒就知道这不是快餐店里买来的,被倒放在桌面的塑料盖子中间,布着密密的水蒸气。

      “稍微改善一下,”姚又言嚼菜心嚼得脆响,贵一点的菜,从油水、口味到色泽,都十分不一样。

      “好吃,明天还买这个?”吃完后,梁亭问他。

      “不买,”姚又言吃饱才想起自己紧巴巴的钱袋子,“我不是说稍微改善一下嘛……你要教训我吗?”

      梁亭被他逗乐了,“我们是什么彼此的老师吗?你教我勿入歧途,我叫你节衣缩食?省点心吧我们俩。”

      被他这么一说,姚又言想起来早上在外面的对峙,顺带着想起自己的担心,“你下午在干嘛?”

      忽然被问到,梁亭愣了下,脑子里都是下午在床上做的事。

      那种本该在独居的时候才好做的事。

      那张床就在离两个人不到一米的地方,一时间,房里似乎又响起了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他觉得有些尴尬,心跳都加快了。

      尽管□□对于十八九岁的男生而言,根本不算什么稀奇事,在中学宿舍,即便睡上下铺,也有人按耐不住,在床上就用手指头消乏了事。

      但一瞬间,梁亭误以为自己此时此刻回到那张床上,赤身裸体、笨拙鲁莽地取悦自己,而姚又言一脸震惊、羞愤地站在门口旁观。

      “下午,”梁亭总算发觉自己的愣神和沉默有多不正常,眼神躲闪着敷衍,“就在睡觉……”

      说完他都觉得心虚,这语气不就是明摆着撒谎吗?

      果然被姚又言听出来,脸色马上变了,再一次变得像个操坏了心的大人,他上上下下认真打量自己好几遍,那眼神几乎要穿透自己的衣服去探索。

      看了几遍,姚又言没看出梁亭身上看到任何伤痕,也没觉察他一举一动里有什么不适,姚又言才放了心,但也不满,梁亭这种反应,肯定是做了什么事,而且是自己想起来也会害羞的事,不然干嘛那种反应?

      但自己到底也不应该多问,这一天两次的对峙都闹得不舒服,如果真的问得太多,说得太过,唐突了梁亭,这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

      可他这样纠结,要说不说的,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你真想骗人的话,就要骗得高明一点,别叫人一听就听出破绽。”

      姚又言去洗澡了,又带着一脑门子心思。

      梁亭拿他没办法。

      要告诉他吗?两个人同吃同住,至少在这几个月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瞒也是瞒不住的。

      让他自己找房子出去住?想办法哄他出去,自己在屋子里办事?自己出去找快捷酒店办事?

      想来想去,都没有合适的法子。

      年少加上贫穷,做什么都是先看到尽头,看到死胡同,然后就走不下去。

      最省事的方法就是摊牌,可摊牌了,也许就是分道扬镳,而且可能会被瞧不起……

      半个月前自己还是学校里的高中生,半个月后自己就在社会大染缸里混得找不着北了,走到哪里都碰壁,竟也落到这种岔路口。

      荒唐之余,俗套更甚。

      梁亭想着想着,听见卫生间的水声戛然而止,他也从纠结中绕出来,认命似的解锁手机,打开那个蓝色的付费交友软件,点开自己注册不久的主页。

      姚又言出来的时候没穿上衣,拿着梁亭那条擦头发的干毛巾,冲他晃了晃,意思是“我用一下你的”,前前后后顺着脑袋擦了擦,又把毛巾挂回卫生间。

      他出来的时候,坐在床边,跟梁亭隔着两拳头,眼神还是别别扭扭的,闹脾气一般,不讲话。

      姚又言坐下的时候梁亭忽然想起他们刚见面的时候,从他们见第一面到现在,十来天,两个人一起做了很多事,做成的不多,体面的不多,轻松的不多,辛苦的却不少,但一帧一帧都历历在目。

      说不定今天就是分别的日子。

      “你很想知道吗?”

      我下午做了什么事,为了赚钱想做什么、能做到什么地步,你很想知道吗?

      他以为自己会很平静,毕竟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可他张嘴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在抖。

      姚又言也看到了,被吓一跳,忧心着正要询问,只见梁亭把手机放在自己大腿上,屏幕上是一个博主页面,空荡荡的只有一条更新。

      梁亭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点了播放键,画面动了起来,手机是默认静音的,但姚又言一瞬间意识到什么,条件反射似的瞪大了眼睛,上半身僵住了。

      梁亭豁出去一般,使劲摁住音量加键,音量条撒野一样蹿到半高,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似有若无的喘息声就灌满了整个房间。

      姚又言愣住,几秒后,梁亭摁了熄屏键,屏幕黑了,声音没了,手机被抽走。

      “你现在知道了。”

      凌晨到夜晚,两次诘问,一次小心试探着询问,短短一天,姚又言被梁亭惊到许多次。

      他第一次见到梁亭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一个心软面善的同龄人,是让自捡到了便宜的陌生人,一个乐于助人的、细心体贴的男生,是很有可能跟自己一样,不怎么被家里人疼爱的孩子。

      但梁亭不只是这样的人。

      奔波将近半个月,他又发现梁亭其实主意很大,非常豁得出去——或许正因为他敢豁出去,才支撑着他独自漂泊,到这里谋生,也支撑他谋生谋得周全一些。

      但直到这一秒,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梁亭有多么豁得出去,间接的,他也看到梁亭没说出口的焦灼、急切和担忧,他对钱、学业、前途的个人执念很重,他认定了要做就非做不可。

      他发自内心钦佩他,就在这一瞬间。

      可梁亭不知道他心里的认同和钦佩,只以为他被吓呆了,等晃过神就要嫌弃得提包走人了。

      又一次分别?这也不算什么,大哥、生父、继父、母亲、同学、朋友、学校、故乡……这些人事物,都陆续以各种情愿或不情愿的方式离开了,离别有多难?再难也频繁发生过了。

      “现在你知道了,你要骂我还是懒得费口水,或者……或者你要搬出去,都没什么,你要走的话,三百块我退给你。毕竟,我们只是合租,”梁亭的声音都变冷了,“不是兄弟不是亲人,谈不上同甘共苦,论不上出生入死,没到那种难舍难分的地步。”

      沉默常常比争吵还令人心慌。

      梁亭好希望这时候姚又言能说点什么,说什么都行。

      但直到他洗完衣服、晒完衣服、刷完牙,坐在桌子前面来回翻群聊,又关了灯躺在床上,姚又言都没再说一句话。

      梁亭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他翻过身去,额头贴着墙壁,看不到的角落里,右手食指在左手手臂上一道一道来回刻画,借着痛意来转移浑身上下的不适。

      半夜,不知几点。

      姚又言总算开口了。

      “我不搬。我搬去哪,我没挣到足够的钱去上学,志愿都填完了,我得存钱上学。”

      “嗯。”梁亭依旧侧躺着面对墙壁,右手停下了动作,等姚又言继续说。

      “你别有心理负担,这个领域的博主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别自我厌弃,更别因为我而觉得不舒服。”

      姚又言说得好慢啊,梁亭在心里想,他希望他能说得快一点,多说几句,让这样的难眠之夜早早过完。

      “找活干很难,我会努力找,能找到的话,你跟我一起去做。”

      “找不到活做的可能性,估计是能找到活的几倍,没关系”,姚又言停顿半晌,深吸一口气说,“你做了这个号,从无到有,从有到变现,不会多容易……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你要我帮忙的话——”

      “别说了!”梁亭打断他,语气特别急。

      但姚又言那股莽劲又出现了,偏要继续说,还要说得分明,“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管你是为什么,不管你要做到什么程度。”

      梁亭没再搭腔,曲着膝盖蜷缩起来,又往墙边靠得更近,可哪还有位置可以靠,简直要贴上去。

      姚又言顿觉不对,伸手去拍梁亭的肩膀,挨到他肩膀的时候,明显感受手掌下的身体在颤抖。

      他半撑着上半身,去掰那肩膀,被用力挣脱。

      梁亭哭了,无声的那种。

      即便他竭力忍着不出声,姚又言实在离得近,怎么会不发现。

      姚又言在村长家寄住时哄过小孩,但从没哄过同龄人,更没在深夜里见过男生哭,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在黑夜里嗷嗷大哭的情景,想起自己当时渴望的拥抱和安慰。

      但是,现在拥抱不合时宜吧?

      他坐起来,靠着床头,在黑蒙蒙一片中俯视着梁亭,抬起手,轻轻拍他的肩膀。

      梁亭僵了一会儿,渐渐不再抖了,泪意却更加汹涌地冲到眼眶,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哭出声。

      姚又言拍着拍着,时间就在这一下一下的节奏里流走。

      后来,梁亭哭累了,睡着了。姚又言确认他睡熟了才伸回手,蹑手蹑脚下床,去桌子上扯了几张纸巾,又蹑手蹑脚地上床,攥着纸巾在黑暗里给梁亭抹了一把脸,借力让他翻过身平躺。

      昨天和今天都发生了太多,昨晚两个人都没睡,他也困了。

      揉成一团的纸巾被姚又言轻轻丢在地上,他深呼吸好几次,也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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