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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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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的消毒水气味占据人的鼻腔,余漾靠在墙边,盯着头顶的日光灯,瞳孔里映不出光。
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走到窗边接起。
“嗯,嗯,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们配合调查,好……”
挂断电话,他看向一旁的肖骋,语气平静:“被举报了,诸境要暂停营业。”
然后,他点开通讯录,开始给所有预定演出的乐队挨个打电话。
“对,临时整顿……不知道要关多久。”
他的声音甚至带着点笑意,让人听不出真实情绪,“赔偿金会按合同走,真的很抱歉……嗯,下次一定再合作。”
一通又一通,他用若无其事的口吻,亲手拆掉自己搭建了多年的舞台。
直到抢救室的门推开。
森西被推了出来。
这个一辈子没低过头的摇滚老炮,此刻远远看他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
从没见过他这副虚弱的模样,这一刻余漾甚至想说——老头,别装了,快起来。
医生扫了他们一眼:“家属?”
“是。”
余漾上前一步。
“气管里的血块已经清除了,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期。”
医生翻着病历,语速很快,“需要持续心电监护,每半小时记录一次生命体征。幸好送来得及时,再晚一点可能会窒息。”
余漾盯着森西手背上凸起的青色血管,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一只手轻轻贴在他后背,温暖的触感透过衬衫传来,肖骋上前半步:“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绝对卧床,避免情绪激动。”
医生看了眼余漾,“家属也是,别太紧张。”
他给森西定了最贵的私人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规律地响着。
森西戴着氧气面罩,胸口微弱地起伏。
他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老头。
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低头,解锁后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程乐凡的保研材料,上面盖着国立音乐学院的公章。
名为愤怒的利刃猛地刺进胸口,他死死抓着手机,连呼吸都开始变重。
就在这时,肖骋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拇指蹭过他的眼角,将他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看着我。”
肖骋的声音温柔,却不容拒绝,“不要看其他地方。”
余漾抬起眼。
“对,就这样,看着我。”
肖骋的手很暖,眼神也是,像是要把他从冰冷的深渊里拽出来。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的声响。
看着那样一双眼睛,余漾的呼吸渐渐平缓,紧绷的肩膀也一点点松懈下来。
“好点了吗?”肖骋问。
余漾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也或许是……他不想发出声音。
“我要退出了。”
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肖骋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可以啊。”
这个回答如此干脆,导致余漾睫毛颤了颤,垂下视线。
“我上次说过了吧?”
肖骋笑了笑,“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啊,那夜在诸境门口的巷子里,他好像是这么说过。
余漾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但是……”
肖骋忽然开口,“后天晚上,可以陪我去看我表哥的圣诞音乐会吗?”
余漾看着自己的手指,点了点头。
“傍晚六点半,我到你家接你。”
肖骋离开后,余漾站在窗前,倒映在玻璃上的脸上的动情,像面具一般慢慢剥落下来,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无比。
“对不起。”
他轻声说,却不知道是在对病床上的森西,对肖骋,还是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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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是周日,这天中午厉奇回了趟旧公寓,花了两小时把每个角落打扫得一尘不染,连徐玮宁留下的黑胶唱片都按字母顺序重新排列。
结束后,他拎起机车钥匙准备前往蔚蓝音乐厅,今晚是一连三天凌逸唯圣诞独奏会的首场。
刚走出公寓楼,他就看见凌逸唯站在路边树荫下。
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停靠,戴着鸭舌帽的肥胖男人笨拙地下车,凑近说了什么。
凌逸唯点点头,毫无防备地上了车。
工作人员?
厉奇皱眉,看着商务车从他眼前开过。
正要离开时,记忆突然闪回。
——那个在排练厅鬼鬼祟祟的胖子!
“啧,麻烦精。”
他长腿一跨发动机车,朝车子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这就不是去蔚蓝音乐厅的路,但想也知道,那傻子肯定没有发现异常。
商务车驶向城郊,20分钟后停在一处荒凉的开发区。
空荡荡的广场上,凌逸唯跟着胖子走进某栋建筑。
“这是休息室?”
凌逸唯环顾着这间四周贴满他个人照片的房间,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偷拍照。
“凌老师!”
胖子颤抖着递出一把刻字小提琴,一脸激动,“这是专门为您定制的!”
琴身上“Love Forever”的刻痕闪着廉价金光。
“好琴不该刻字。”
凌逸唯皱眉接过琴弓,专业素养让他本能地开始调音,完全没注意胖子盯着他的猥琐目光。
直到厉奇一脚踹开门。
只见凌逸唯还在专注地调试E弦,而胖子肥厚的手正伸向他的腰间。
“你是谁?!”
胖子惊慌失措着倒退时,被厉奇一把揪住衣领:“我是他御用鼓手!”
“凌……凌老师……”
胖子突然痉挛般伸手掏向外套内袋。
厉奇肌肉绷紧准备格挡,下一刻却看胖子从内袋里掏出了一支签名笔。
“凌老师!”
胖子狂热地扯开衬衫,伸手就要去够凌逸唯,“请帮我签名好吗!请签在我胸口吧!”
厉奇:“……”
啪!
琴弓抽在手背的声音,清脆得让厉奇缩了缩脖子。
“小提琴老师的戒尺。”
凌逸唯收回弓,瞥了眼胖子被打红了的手背,微微一笑,“专打逾矩的手指。”
“这招可以。”
厉奇给予凌老师充分肯定后,松开了胖子顺便冲他屁股踹了一脚,看着四周墙上那些偷拍照,“要报警吗?”
凌逸唯同样看着这一张张记录着他从少年到成年的每个舞台的照片,表情淡漠,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片刻后他看向厉奇,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走吧。”
他就像一阵风。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厉奇低垂在侧的手指不自觉抓了一把空气。
他迅速收回视线,恶狠狠地看着胖子:“身份证拿出来!”
拍了身份证的照片,又拍了几张现场照片留作证据,厉奇拽住凌逸唯手腕就往外走:“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别总是随随便便跟人走?!”
“总是?”
凌逸唯跟着他的脚步,盯着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你能不能……”
厉奇突然刹车回头,差点咬到舌头,“有点警戒心?”
凌逸唯看着他,说了一个字:“疼。”
这个字让厉奇像被烫到般松手,他摸出烟,偏头点烟的动作像是在掩饰什么。
他说:“别随便相信别人,这世界没你想的干净。”
“嗯。”
凌逸唯突然凑近,抬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那你能相信吗?”
厉奇看见对方瞳孔里自己狼狈的倒影。
“老子最他妈不是东西。”
他转身大步走向机车,却没听到身后那人跟来的声音。
他又回头,看凌逸唯站在原地,正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袖口。
“愣着干嘛?”
厉奇跨上机车,“赶紧走。”
“哦~”
远处传来圣诞颂歌的旋律,厉奇没看见凌逸唯低头时,唇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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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西的状态比昨天好了不少。
此刻他正靠在床头,用叉子戳着盘里的病号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玩意儿喂狗都不吃。”
他骂骂咧咧地放下叉子,金属碰撞餐盘的声音在病房里格外清脆。
余漾坐在床边削苹果。
水果刀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转动,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落在垃圾桶边缘。
“是万贤吧?”森西突然开口。
刀刃在苹果表面微微一顿,又继续平稳地滑动。
森西眯起眼睛,看了眼窗外格外灿烂的阳光:“我听小董说了,那老东西在比赛现场当众认亲。”
苹果皮断了。
余漾顿了一秒又重新开始削,他开口说话,语气平静:“我在孤儿院长到八岁,后来他们领养了我,我在那个家住了十年。”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过去。
森西目光落在他削苹果的手上。
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天生该弹钢琴的手。
“我听说过他一些事。”
森西的声音沉了下来,“日子……很不好过吧?”
余漾没回答。
病房里只剩下刀刃划过果肉的细微声响,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森西突然撑起身子想坐起来。
“躺回去。”
余漾头也不抬,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重,却非常坚定,“医生说了,你不能动。”
森西瞪着他,最终悻悻地躺了回去,但眼神依旧犀利:“所以,他现在是想把你抢回去?”
余漾放下水果刀,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依旧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森西嗤笑一声,故意咬了一大口苹果,嚼得嘎嘣响:“不就一个破综艺而已……”
“我的事情你别管了。”
余漾站起身,把水果刀收进抽屉,语气始终平静,“休息吧,有事喊护士。”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私人病房很贵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森西盯着天花板,狠狠咬了一口苹果,含糊地骂了句:“臭小子!”
走廊上,余漾靠在墙边,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未读信息:【考虑好了吗?】
他的拇指在删除键上方停顿许久,最终只是锁上了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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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漾回到家,第一件事是冲了个冷水澡。
然后他站在镜子前,慢条斯理地穿上衬衫,给自己系了个温莎结,领带是暗纹的,在灯光下隐约泛着光泽。
六点二十五分,他套上熨烫妥帖的黑色西装,准时下楼。
他刚走到公寓门口,一辆纯白色的宾利无声地在他面前停下。
车门打开,肖骋下了车。
余漾微微挑眉。
年轻人今天没穿万年不变的帽衫运动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剪裁精良的白色西服三件套。灰蓝色衬衫领口别着一枚精致的钻石领针,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永远含着笑意的眼睛。
整个人矜贵得就像从杂志里走出来的老钱家族继承人。
余漾看着他:
“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