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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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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镜头下,那个鼻青脸肿的萨克斯手站在他的老位置——乐队的右前方。
他在光束里垂着头,手里握着一把漆面剥落的杂牌入门级萨克斯。
当他的染血虎口卡进拇指托时,某个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他笑了笑,伸手调整笛头。
他满身狼藉,有血有泥,胸口在不自然地起伏,三万名观众的呼吸频率随着他胸口的起伏而同步。
钢琴声在此时响起。
镜头切向键盘手,那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起伏,指腹沾染的血迹在琴键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痕迹。
那名气质优雅的键盘手,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但他微微躬着的身躯,低垂着的眼眸,紧绷着的唇线,无一不是在压抑着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
《给我》的前奏温柔而哀伤,像是恋人站在雨夜里,一遍遍确认彼此的心跳,不敢靠近,却因对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想要靠近。
键盘的旋律像是一场小心翼翼的试探,而鼓点紧随其后,像是一遍遍坚定不移的回应。
吉他的加入让整首曲子骤然攀升,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吉他手此刻面目狰狞,拨片划过琴弦,几乎带出火星。
恋人终于牵起彼此的手,义无反顾地闯入未知境地。
然后,萨克斯的声音终于响起。
那个满身伤痕的年轻人微微躬身,将全部气息灌入乐器。
他即兴发挥的solo完全脱离了原曲,给满身伤痕注入生命力,化作极具冲击力的音符。
冲破天际的高音是坚定眼神,婉转动听的滑音是缠绵低语。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在吹奏间隙用没受伤的那只左眼对镜头眨了眨眼。
大屏幕捕捉到这个瞬间时,观众席爆发出尖叫。
没有人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缓解舞台灯光给他造成的极度不适。
当乐曲来到结尾的持续音,那把廉价萨克斯的右侧泛音键漏气,吹出来的音色却给这个段落带来诡异的破碎和声。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萨克斯管震颤着,像是马上要在他手中燃烧起来。
他不管不顾,仿佛在对自己的爱人宣誓——
没有什么好担心,就算前方遍布迷雾,后方再无退路,脚下踩着荆棘,我也会握着你的手,哼着歌,与你在荆棘丛中起舞。
在我们的血肉完全融合之前,这首乐曲永不会停。
所以……
《给我》。
第18秒时,镜头推近他颈侧跳动的血管,血丝从他唇边滑下,混合着汗水在金色管壁上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
最后的持续音长达22秒。
萨克斯坠地的闷响被掌声淹没。
他身体晃了晃。
一头栽倒。
所有人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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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侧第三、四肋不完全骨折,左侧第二肋线性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伴皮下血肿……至于咳血。”
医生的目光扫过病房外的众人,“是肋间肌过度收缩导致的毛细血管破裂。通俗点说,就是强行用受伤的胸腔完成超高强度吹奏的结果。”
余漾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
房间里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声音。
而病床上的人,安静得都不像肖骋。
他盯着肖骋被氧气管压出凹痕的脸,恍惚觉得下一秒这人就会突然睁开眼,笑嘻嘻地凑近,用那种他标志性的让人牙痒的语气说:“被我骗了吧?其实我一点事都没有,就是想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心电监护仪持续发出的规律嗡鸣,残忍地粉碎了他的幻想。
他就这么坐着。
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信息提示音。
余漾怔了两秒才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你知道该去哪里找我】。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久到病房门被推开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麻了。
“您好。”
穿深灰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对他微微颔首,“我姓陈,是肖先生的私人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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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外
程乐凡滑坐在地上,额头抵着沈彦的肩膀。
“没事的……”
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对方衣角,“那小子人没事就好,比赛算什么……”
厉奇靠在对面的墙上,双臂抱胸。
他什么都没说,可那绷紧的下颌线已经说明了一切。
门开了。
见余漾走了出来,程乐凡瞬间跳了起来。
“他说什么了?”
程乐凡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一手冰凉。
“我出去一趟。”
余漾轻轻抽回手,在程乐凡错愕的目光中,他又补了句,“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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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回到了那间别墅。
但这次门没锁。
这次他特地在玄关万贤的巨幅画像下停留了几秒,仿佛在灵堂前对逝者的哀悼。
推开琴房的门时,万启昊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听到动静才那回过头。
短短两天,这个向来精致的男人像被抽走了脊梁——散乱的鬓角、歪斜的领口,唯有金丝眼镜还勉强维持着仅有的体面。
“听说你们拿了第二名?真遗憾。”
万启昊的嘴角扯出个优雅得体的笑。
这个表情,曾经为他轻易俘获众多好感,如今却显得滑稽又狰狞。
他踱到余漾面前,镜片后的眼睛兴奋地眯起:“他伤得重吗?以后……还能吹萨克斯吗?”
不等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笑起来:“不过以肖家的财力,应该能请到全球顶尖的医生……我比较担心的是你,小颜。”
他的手在此时抚上余漾的腰。
余漾没动。
他的视线越过万启昊的肩膀,落在钢琴上方的金属节拍器上。
那根金属摆锤此时静止着,却让余漾想起它曾经无数次摆动起来的画面。
“肖少爷为你伤成这样。”
万启昊缓缓绕到他身后,毒蛇般的吐息喷在耳畔,“你们以后的路……可怎么走啊?”
余漾突然动了。
他走向钢琴,脚步轻得像猫。
当万启昊迫不及待贴上来时,他猛地抓起那个节拍器!
第一下,鼻骨碎裂的闷响混着鲜血,溅在施坦威洁白的琴键上。
第二下,万启昊踉跄着撞翻谱架,乐谱如雪片般四散飘散。
第三下,余漾自己停了手。
因为万启昊在笑。
“对……就是这样……”
他躺在那里,口鼻不停淌着血,却咯咯地笑,“我早就希望你这么对我了……”
他把手伸向余漾的裤脚,余漾后退了一步。
低头看着这个男人。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通过门缝里窥探的那双令他害怕的眼睛。
原来那从来都不是狩猎者的眼神。
那只是在扭曲的家庭里长大,没有自救能力的,一条可怜的、渴望被踩进泥里的蛆虫。
他转身离开时,在门口撞见了匆匆赶来的李琳静。
他们擦肩而过。
两秒后,琴房里爆发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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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漾回到医院时,病床已经空了。
雪白的床单无比平整,没有一丝褶皱,仿佛从来没有人躺过。
稍早前
“少爷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妥。”
陈助理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漠。
余漾的喉结动了动:“……去哪?”
这是他自事发后说的第一句话,嗓音沙哑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基于安全考量,所有信息保密。”
现在
余漾望着空荡荡的病床,突然低笑出声。
啊,走得真快啊。
就像他出现时那样。
猝不及防地,照亮了所有阴暗角落。
现在,说收走就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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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里,音响里轰出的低音炮震得地板发颤。
炫目的灯光特效,舞池里交叠的人影,汗味、烟味、酒味混着廉价香水味,这一切合在一起组成这场忘我的狂欢。
曾小叶蜷在卡座最角落,戴着耳机,膝盖抵着胸口,手机屏幕里播放着《给我》的现场视频。
跟随音乐里的鼓点,他的手指在沙发边沿轻轻敲击,仿佛此刻的喧嚣与他无关,他的世界只剩下那方寸屏幕里的光影。
“看啥呢这么入迷?”
一只粗粝的手突然扯掉他的耳机,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男人凑近屏幕,眯着眼看了两秒,突然嗤笑出声:“就这?老子高中跟大哥混乐队的时候,这种曲子闭着眼都能弹!”
曾小叶夺回耳机,此时画面正好停在余漾的特写,那双染血的手悬在琴键上方。
“那你会弹钢琴吗?”他突然问。
男人表情一滞,随即满不在乎地摆手:“弹琴多没劲!来,陪哥再喝一轮……”
说着话,粗糙的手掌已经滑进他的衣摆。
曾小叶没躲。
他的目光仍钉在屏幕上:“你觉得……这个人好看吗?”
“好看好看!”
男人敷衍地瞥了一眼。
“如果我坐在那里弹琴,会比他……”
他话未说完,男人突然扳过他的脸:“你比他带劲多了!”
混着烟臭的吻压了下来。
啤酒从对方的嘴里渡过来,曾小叶顺从地仰头接受,酒液顺着唇角滑落。
可他的眼睛始终睁着,一眨不眨地盯着视频里余漾低垂的睫毛。
那上面沾着的不知是泪还是汗,就在耀眼的舞台灯光下,像碎钻一样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