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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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嘴。”
水银球刮过舌苔，驻扎在舌根底下平浅的小窝里。有点凉。
我一直挺讨厌这种老式温度计，总担心哪天里头的水银泄漏，一不小心就给我毒成二傻子。可郁琛偏偏对这玩意儿情有独钟，非说这样测得才准；也别管我搬多少次家，一准儿能定时定点儿刷出个新的来。
“把药吃了。”有人说。
我就着那人的手把药片和水吞了。迷迷糊糊总觉得有人在扒拉我的衣服，又用沾过热水的毛巾轻轻擦拭我的脸和后背。
应该是鸭舌帽吧，我想。小白脸自从跟我在医院和解之后就没在地下室住过，房子倒没退租，也不知道是在哪个姘头家里厮混；他走了倒也好，屋子里少个同性恋，也省得我还要提醒鸭舌帽注意下半shen的贞cao。
鸭舌帽这小子照顾人的手法倒挺细致，看来是天生的老妈子命，有点儿像郁琛。郁琛小时候也这么照顾过我，是在我大约五六七八岁、头一次长水痘的时候。
郁琛的爹妈有大爱，比起自家的倒霉儿子，显然更关心在外面遍天下的桃李——他们唯恐我身上藏有什么致命病毒，会隔空过给他们补习班里的学生、耽误功课，就索性一人一个大包地搬到快捷酒店去住，只留下有小爱的郁琛跟我相依为命。
我那会儿压根不知道水痘是什么，一心以为是跟天花差不多的病，心里想着这下吾小命休矣——又踉踉跄跄地想到郁琛：他得多孤单呐？
我要是死了，郁琛肯定得哭。我还没见过他哭是什么样呢。要是可以的话，最好请他们给我棺材板上喇个缝儿，上面的土盖松点儿，好让我能躺着看他在我眼跟前哭。
我听说到了那会儿，人们都得往死人碑上刻字，刻个“爱子XXX”什么的……可千万别给我弄，太傻。何况爸妈其实也没怎么管过我，要刻，也得是郁琛给我刻。
刻个什么呢。
……就刻“天下第一帅”得了。
那场水痘当然没要了我的命。记忆里最后就只剩下痒，奇痒，钻心的那种。我气得恨不能抓耳挠腮，可又不敢真的下手去挠——郁琛吓唬我，说是挠了就会留疤，丑得像癞蛤蟆。
他甚至还给我带了手套。天气热给焐坏了，我的指缝里就长了小小的疱疹，透明的，密密麻麻，还是痒。
我这人从小脾气就是属狗的，生起气来不管不顾，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让路。我冲郁琛撒气，他没办法，在网上找了什么偏方，从药店里买回炉甘石洗剂在水里化开，蘸着棉签给我一遍遍地抹。
我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等药水干透。后来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背上被郁琛偷偷给画了不少粉色的小王八。
——等到我全身都开满粉红色小王八的时候，水痘终于结痂了。
早上醒来是在床上。脚底下还躺着一滩抹布状的生物，睡得像条死狗。
我踢踢他：喂，我哥呢？
没戴帽子的鸭舌帽揉了揉眼：啊？什么你哥。
郁琛没来？
啊，没啊，这儿不一直就我一个嘛。哦，桌上是我给你带的早饭。你现在饿吗？我给你热热？
……吃吃吃，吃个屁。
我把通话记录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不敢相信郁琛居然真有这么绝情。可是别说他打过来的电话，就连昨晚印象里我给他拨过去的那通都不见踪影，简直比我的裤兜还干净。
“我说……老大，你真不吃早饭啊？多少尝点儿呗。我大老远给你带回来的，闻着可香了——”
“不吃，没胃口。”我百无聊赖地、把外卖袋提溜到他面前。“你要还想吃就多吃点，不吃我就扔了。”
“哎哎——别扔啊，糟蹋东西。”
鸭舌帽这下看着是真急了，七手八脚把外卖袋从我手上抢回来。
“这里头可加了不少好东西呢！你看，有鲍鱼、瑶柱、大虾……哦，还有半只螃蟹。熬了好久呢！你就当是卖我个面子成不？意思意思吃两口，千万别饿坏自己的身子——”
“……”
我沉默地盯着鸭舌帽半晌。这小子也自觉失言，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我，心虚得很。我隐约有了个猜想，从厨房拿了勺，随手就着碗扒拉了一口。咽下去，又扒了第二口。
“怎么样，现在想吃了吧？你稍微等我会儿，我去给你热一下。这海鲜粥可不能吃凉的——”
“我知道这饭是谁做的。”我说。
鸭舌帽的嘴一下子闭上了。只是上半张脸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抽离，给硬生生拧成了个亟待便秘的样子。
把家里做的饭菜用外卖盒打包装好、再装模作样开个门假装外卖到了——这种缺德事儿郁琛以前就没少干。我小时候有阵儿老缠着他要吃垃圾食品；郁琛呢，也不反对，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转头就到厨房里可劲儿一通捣鼓。末了，再拎着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肯X基包装袋，说你的外卖到了。我那会儿脑子里缺根筋，还真以为全天下的饭吃起来，都和郁琛做的一个味儿。
但我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非要装作自己没来过？
“呃，我猜……可能……大概是，”鸭舌帽小心翼翼地看我脸色：
“他说，怕你讨厌他。”
“……”
“哦，所以你就觉得他可怜，自愿留下来给他当说客。”我说。
我当然知道郁琛可怜——从小爹不疼娘不爱，还摊上我这么个不争气的弟弟，不仅大事小事都指望不上，还成天净给他添乱。他从来都没主动向谁要过什么，就说了一次喜欢男人，还把自己给搞得众叛亲离。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像他当初支持我搞乐队一样地支持他，挺他，管他喜欢男人，女人还是小动物呢。真的。
可是我做不到。
郁琛把自己的取向瞒成密不透风的墙，我说服不了自己这么痛痛快快儿原谅他。他要真喜欢男人，行，但总得有个过程吧？你得从第一天就跟我渗透，从“如果祝英台真是男的，梁山伯该怎么办”开始讲起；像这样慢慢缓冲个两三年，可以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跟我聊聊上学时暗恋的男同学；等到上大学了，再不留神看上哪位，可以约出来跟我一起玩儿几次，等我重点考察过人品，可以考虑批准郁琛从拉手开始，和对方开展一段纯洁的恋爱关系……
可是他一上来就把桌子掀了。退婚，出柜，把自家一辈子就活一张脸的二位高堂逼得天天念叨着“家门不幸”；然后再摆出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跟我说：‘郁央，现在我身边就剩你了，你得支持我啊’……不是，凭什么呐？
郁琛掐我脉掐得太准了，太狠了。他就是要逼我先投降，逼我低头，逼我先去找他，和他说‘我不管了，你爱找谁找谁吧’……可我偏偏不如他的意。
……行，你不是不想让我知道吗，那我就真当不知道。
*****
“这逼谁啊？”
“刀子哥问，这个戴帽子的人是谁。”
“我不说了吗，来听咱们演出的。”
“阿央哥说，是来听我们演出的。”
“我知道，我他妈又没瞎。我是问，这个逼到底跑过来干嘛的？都俩礼拜了吧，天天风雨无阻的……我不管啊，谁招来的谁负责。这要是招来几个女粉丝还行，别整个大老爷们天天在我跟前乱晃。”
“谁看不惯自己跟他说去。我反正是嘴皮子磨破了，没辙。”
“刀子哥说，这个人谁领来的谁带走；阿央哥说，他管不了。”
“呃，不好意思，你们是在说我吗？”鸭舌帽在旁边兀自笑得活泼开朗。
“我叫张进，原本的目标是做郁央的经纪人。但他跟我说你们仨是支乐队，所以我现在的打算是说服你们三个，当乐队的经纪人。”
“……”
不是，我明明记得跟他说的是我不单飞。而且我们仨穷得叮咣乱响，也请不起经纪人；怎么让他一说，好像我对他挺满意、特地带他来接受考验似的。
“还有，我能问个问题吗。”鸭舌帽踊跃举手发言。“你们仨明明就站在一块儿，干嘛非让中间这个小孩儿传话啊？”
“……”
那是因为刀子刚为女人的事和我翻脸，我们正在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进行冷战。但是你没必要知道这些。
“我成年了！”羊说。
……简直乱成一锅粥。
鸭舌帽从我回酒吧那天就开始缠着我。先是夸我有明星相，又说想请我去拍广告。我还是觉得他像老鸨，再三强调我就是个破唱歌的，他要么是找个发行公司把我们仨都给签了，要么趁早别在我身上费劲。
“哎哎，知道了。我努力，我努力。”
他脾气倒是好得可以。哪怕对音乐一窍不通，还是尽责地每天跑来捧场，拿个小本儿不停地写写画画。
“老大，你看，这是我这几天整理好的、关于你们每次演出的观众反馈。根据我这十几天蹲点儿得出的情报，一般晚上九十点钟店里的客流量最多，这会儿唱节奏强的歌最容易引人注意；咱要是表演位置靠后呢，那就得先唱几首抒情一点儿的，让他们前面蹦不动的缓缓。当然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咱回头不同时段挨个儿换几首试试，看哪个反响最好。”
“……”
别说，这小子做起来还真挺有模有样的。
“还有啊，你们每次上场的衣服都不统一，看起来效果就差点儿意思。回头我带你们去趟旧货市场，找剧组认识的朋友给你们搭几身衣服，保准看着立马不一样了！”
“有必要么。我们这是唱歌，又不是选秀。”刀子嘟囔着。
“有啊，这可太有了！你想啊，酒吧现在营业主要就靠酒钱，有的客人进来就为了喝酒，听谁都一样；可咱们要是舞台效果好点儿，把其他乐队比下去，他们就觉得，看这乐队演出好像比其他乐队值点儿——话题度也高啊！下次他们再来，就得提前去问老板咱们什么时候演出；老板被问得多了，就得多给咱们排时间，咱们也就能涨价了啊！”
“……”
我，刀子，羊——我们仨像小学生看见活生生的变种外星人一样，一下子对鸭舌帽崇拜得简直五体投地。我们之前一块儿玩的都是一样搞乐队的人，整天就是装忧郁，装酷，再写两首伤感的情歌泡妞，觉得只要歌写得好就能出头……什么宣传啊营销啊这些，压根就连想都没想过。
“你们还得再多找找演出机会。……大学里去过吗？那些大学生空闲时间最多，兜里又没钱，要是有场免费的，肯定乐得跟什么似的。虽说咱去演出可能开头看不见钱，可他们要求也不高啊，又喜欢上网，人还多。那么多学生，里面肯定有听了喜欢你们的；到时候他们在网上发发帖，别人看了，指不定就去酒吧消费了嘛！”
“……行。那你试试看吧。”我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说干就干。鸭舌帽很快就帮我们联系了当地的几所大学，一连办了七八场小型演出。我们能拿得出手的歌不多，为了凑时长，索性把我之前写的几首新歌也唱了；谁知道反响居然意外的好，之后一连两三个月，本地民间摇滚论坛上一直挂着我们的名字。
我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迎来了乐队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演出机会——XX草莓音乐节。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