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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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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与孝宜皇后新丧,大雪纷飞,满城银装素裹,红墙绿瓦隐于洁净之下。
第八日,新帝登基,百官朝贺,宫中又添新喜。
承乾宫,洛知予浑浑噩噩起身倚在床头发呆,殿外宫人忙碌,隔窗望着那人影往来,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何新帝封了他个靖安王。
弟弟们门前挂的是永湘、永瑜、永承、永璋的大匾。
他本该住在东所西所,亦或回自己的王府,可对母后思念过盛,干脆宿在承乾宫。
观礼台,洛知唯身着黄袍,文武百官立在两侧,洛知唯一步一顿走在中央,目不斜视。
登上观礼台落座御台,百官齐跪。
宣政殿。
“陛下,吉时已过了,靖安王爷迟迟未到,实属大罪!”
“陛下,耽误朝堂之事,罪当论罚!”
“靖安王抱病已久向朕告假,”洛知唯眸光深邃扫过大殿上一颗颗低垂的脑袋,“众卿这是,逼宫的架势都摆出来了?”
“陛下,靖安王贵为陛下胞弟,更应恪尽职守严加律己!”
“陛下,靖安王封号靖安……”
“放肆!”洛知唯寒气森森拍了把御案,“亲王告假莫非还要通禀朝臣,亲王私事岂容尔等非议!”
承乾宫。
“王爷,”殿门“吱呀”开了一条缝,进来一素衣男侍,“时辰不早了,陛下还在大殿等着您呢。”
洛知予空洞的眸移向榻侧,见那人素衣若雪非寻常宫人打扮,眉心簇起。
“王爷,陛下特意吩咐子善陪伴王爷左右。”
俩个宫女随子善进来将一双盛了锦衣华服的银盘放下侯在了外间。
洛知予扭头闭上眼。洛知唯不该走,洛知唯应该永远陪着他,陪他一同叩拜。
他照镜子,铜镜中的俊朗面容与洛知唯十分相像,他抬手,右掌虎口处的小痣与洛知唯一模一样。
他笑,唇角的暖意与洛知唯无二,就连睡眼蒙眬间眼尾的薄红都与洛知唯无二。
洛知唯应当和他一样,一样抱拳见礼,一样叩首。
他忆起那日三弟携母后小像来见他。
洛知衡一见他便欲行大礼,又猝然顿住。
洛知衡有意把他认作了洛知唯,他用头发丝都想得到。
对着自己的脸,纵然皇命如天,他仍然无论如何都跪不下去。
他知道自己一直这般躲下去不是办法,他破了规矩宿在承乾宫于礼而言已是对先皇后不敬,身为嫡子已是大罪,可这么多日除开宣旨公公竟再无人扰他,新帝登基朝贺误了时辰也只是子善携朝服来劝,后头是谁顶着、那人受了多少为难他一清二楚。
那是他的孪生兄长,他自然不愿他的孪生兄长受半分委屈,可那是陛下,他爹娘新丧他忧愁忧思,陛下理应为他这个臣子分分忧苦,若不然如何对得起那万人之上的位子,若不然如何对得起那万人敬仰,万人跪拜。
闭眼浅寐时他肖想过跪拜洛知唯,他在肖想中同众臣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睁眼时趴在床畔一阵干呕,咳得泪流满面。
他能跪,他跪不下去,他沉默,独自在宫中与世隔绝。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自然也清楚。
若难以接受之事避之不过,便是晚些来也好。
他觉出眼睫湿润,喉间哽着疼。洛知唯哭起来是什么样子……他忘了,洛知唯已许久未曾掉过眼泪了。
子善静立着,回身遣散宫婢,向着塌上之人重重一跪:“王爷,陛下还说,东所的鹦鹉有些日子无人喂了。”
洛知予浑身一颤,喉头生疼,像是抑不住的呜咽就要破齿而出。
宣政殿,地上瓷渣四溅,文武百官伏身呈叩拜之势,战战兢兢。
洛知唯立于阶上,侧头望去,身侧空着,兀地发觉无人相伴了,往后无论如何都无人相伴了。
“靖安王觐见!”
洛知唯倏地放下负在身后的手疾走几步,半只脚迈出台阶边沿。
洛知予身披霞锦朝服,一步一顿踏进大殿,文武百官齐跪两侧,他垂着两臂走在中央,目不斜视。
长身玉立之姿大有与洛知唯比肩之势。
洛知唯一眼就瞧出他肃冷面容下深掩的疲惫,他步伐缓钝,看似稳健坚定,实则是忧思太甚身虚力乏。
眼前略略模糊,洛知予用力眨了下眼,觉得自己步子太慢,微侧头望向左侧,空着,心慌一瞬,猛得回神发觉,那人已立于高台。
这不是头一回进大殿了,步子却重的心颤。
百官叩首,是叩他,也是叩他。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
终于走近,洛知予轻扬下巴往台上望去,那人微俯身,漆黑的瞳仁里映的是他的脸,是他自己的脸。
洛知予叫那里头的凄楚浇了个透心凉,眼眶发疼。
百官俯首,宫人垂眸,无人敢瞟那二人一眼。
“靖安王——拜见陛下!”洛知予抬手,双眼紧闭,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洛知唯受了惊吓似的后退半步,阶沿处那只脚倏地收回来。
“陛下万岁万万岁!”洛知予双眼紧闭,额头重重磕下。
洛知唯又退半步。
“陛下!”内官大总管金棠惊声轻唤。
洛知唯梦如初醒。
洛知予跪在一众官员之间,小小的一团。
原来是这般模样。洛知唯望着那不甚起眼的一小团一动不动。
洛知予双眸紧合,跪在那处宛如一尊雕塑。
百官惶恐,身子伏的愈发低。
“陛下!”金棠再度低唤。
洛知唯后背一阵发凉。那双眸子里一定满是酸楚,他不敢看。
可不能叫人一直这般跪下去。
躲不过的。
洛知予跪酸了后背,呼吸愈来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