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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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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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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见谁
会有怎样的对白”
?——易家扬作词,孙燕姿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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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说起来也算是我的一个学生。说也算是,是因为我并没有真正给她上过课,但我们都属外语系,我是老师她是学生而已,而且,我是教公共外语的老师,只给非外语专业的学生上英语课,而旻则是英语专业的进修生,平时跟我们几乎是没有任何接触的。
刚到学校任教的第一个元旦到来之际,那也正是海和他的北京哥们儿刚刚开始跟我以朋友相处的时候, 12月31号中午,学校就开始放假了,海过来约我一起出去采购些东西准备大家一起做大餐跨年。我们一起上了学校门口的公交车,那时节海还处于仍需要拍我马屁的阶段,一上车抢了个靠窗的独座,让给我这个老师坐了,我自然也勿需客气,便坦坦地坐下了。
双鱼座大概天生有一条敏感的神经,才刚刚坐下,我就隐隐觉得,对面这个姑娘为什么一直对着我笑?
于是我假装不经意地抬头,很小心地看了那姑娘一眼,却也不好意思多看,转过脸来就在脑海里思索,总觉得那姑娘眉眼之间,怎么那么像那个女演员张咏?张咏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红大紫的明星,却是那时节我很偏爱的一位女演员,那段时间电视台里正在播一部名叫《一路等候》的电视剧,男主演是刘松仁和汤镇宗,当时上戏还没毕业的任泉和李冰冰都在其中担任重要配角,而女主演之一,就是张咏。张咏的长相不是那种传统的小家碧玉型,大眼睛厚嘴唇,一脸明朗之气,却又温润舒适,很像在她之后才出名的舒淇,也很像眼前这位梳着麻花辫的姑娘。
于是我又再次转过眼神,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很像,这一看,那姑娘就冲着我笑的更灿烂了,灿烂的我不禁紧张起来,赶紧在脑海里盘旋这人到底是谁,而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这姑娘竟还笑盈盈地就对着我开口了:“老师,不认得我了?您昨晚还说要教我跳舞呢!”
哦哦哦,原来竟是她!
我这才一下子想起来了,是的,昨晚外语系搞新年晚会,系里面把我们几个新来的公外老师也请过来参加了,中间系主任在介绍我时,说我“能歌善舞,在学校里就是舞蹈明星,得过很多舞蹈比赛的奖”,非逼着我给大家当众跳一段,我只好说那来就来吧,就小小比划了几下,舞毕就有一个同事拉着一个姑娘过来跟我说是外语系的学生,想要跟我学跳舞,兴头之上我也不好意思驳了同事的面子,便一口应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那个姑娘啊!但我心里却马上又慌张起来,老实说我连人家叫什么都没记住,甚至当时都没在意人家到底长什么样,怎么接这话茬儿呢?
“我叫汪旻,昨晚太吵,估计您也没记住哈。”姑娘就那么站在我对面,一直笑盈盈地,似乎也是看穿了我的尴尬,这反倒让我更尴尬了,于是心里又想到,我是不是应该很绅士地起来把座位让给女士,但,我是老师她是学生啊,是不是该让呢?
“老师,我到站了,祝您新年快乐,年后我可真要来找您学跳舞了啊!”姑娘还是笑盈盈地,跟我说了一句,就往车门口挤,我赶紧也回了句:“新年快乐!”姑娘已经下了车,在车下站了一会儿,还是笑盈盈的,我想我应该冲她挥挥手什么的,但公车已经迅速将她甩出了我的视线范围。
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吓一跳,赶紧把头从窗外回过来,却是海,满脸的诡笑:“哟,介是sei呀?嘛情况?”
我骂了句:“滚!”然后就又把脸转向了窗外……
年后我们果然就又再见了,而且还是在我的宿舍门口。那天中午放学,我正在走廊上做饭。那时学校条件简陋,单身教工都是两人一间宿舍,我们的单身宿舍好于其他学校的地方在于,宿舍自带卫生间和阳台,阳台可以改造来当厨房,但我属于后来者,阳台已经被先入住的前届毕业生抢先征用了,我只好像其他的老师一样,把灶台搭在宿舍外的走廊过道上。我正炒着菜,后面伸过来一个脑袋和一句 “真香啊”,回过头一看,竟然是旻。这才知道我隔壁住的叶老师就是她的班主任,而我的宿舍就在楼道口,也算是必经之地。我把炒好的菜盛进盘子里,把筷子递给她,说你尝尝,不止是香呢!
旻接过筷子尝了一口,连连称赞,我说那就进屋一块吃吧,她连说不了不了,隔壁叶老师找她有事呢,“改天您正式做一顿再邀请我吧,嘿嘿!”她倒也真不客气。
我的学生们对我还是真的都不知道客气,但旻的这句话我却是记在了心里。只是马上就到了寒假,我们各自都要回家过年。转眼就又进入了新的学期,冬去春来,旻才又再次出现在了我的宿舍门口,并且还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那时我们刚刚分配到学校的青年教师工资都很低,一个月不到300块钱,而我们学校更亏的是,学校地处偏远,其他学校的老师还方便外出给人带课挣钱(当年教外语的老师真的是很吃香的),我们连出个门都不方便,日子就更加困苦了。这天旻带给我的消息是,离我们学校不远的那所夜大,今年也需要请带课的英语老师了,一节课30块钱(当时我们在学校的课酬是一周8节课内每节课8块钱,超过8节课的部分每节课10块钱),刚好她亲戚在负责此事,就推荐了我去。我自是万分欣喜,就说要请她吃饭,旻想了想说,那好吧,这个周末,你做饭给我吃吧,上次尝了一下,你的手艺不错!
周末的早晨,我早早就去了菜市场,采购食材,然后回到宿舍料理准备,该切的切好,该炖的炖上,就专等旻过来。春节过后的另一个好消息是,跟我同宿舍的那位老师已经跟我系另一位老师订了婚,原本跟他未婚妻同住的那位老师开学后没有回学校,据说跳槽了,于是他赶紧搬了过去把房占住,所以基本不回这边住了,阳台也就腾出来给我了,我的厨房也由过道搬进了室内。11点时,我在阳台上听到有人敲门,满心欢喜地打开门,哗啦啦涌进来了三四个人,竟然是海和他那几个北京哥们儿。
几个人来了一看一桌子准备好的食材,便就不肯走了,不由我怎么解释,还说我一个人躲家里吃独食儿不叫他们,过了一会儿旻过来了,看着这一屋子打量着她的眼神,倒也没说什么,大大方方地与那帮赶不走的小子坐下来一起吃饭,只是饭毕就说,要去同学那里办点事情,就先告辞了,留下一屋子坏小子对我各种盘问。海说:您要给我们找的师娘就是这位啊?哎呦,这位长的是好看,可是,像这样的姑娘您招架得住?我可听说了…..
我并没在意,好在旻似乎也一样不太在意,在去系里开会时遇到她,我还正要跟她说不好意思,她却先说了,上次请我那顿不算,回头你得再单请我!我说好啊好啊,你定好时间告诉我。旻笑着说好,就这周或下周吧,我确定好了告诉你。
我以为就会是这个周末了,也想好了干脆周末带旻出去吃吧,免得海他们又来捣乱。但周末到了,旻却没有到,海他们也没有来。下一周,还是如此。连续三周,我想,旻可能还是介意了,哎,那不如就算了吧。
那是个连座机电话都很少人有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通讯除了口口相传,就是书信了。一天晚饭后,隔壁叶老师给我带来一本书,说是她们班汪旻让她帮忙还给我的,我心里虽奇怪说我没借过她书啊,但还是说了声谢谢就把书接了过来,等叶老师走了打开一翻,里面果然夹了张纸条,上面旻跟我说抱歉,说这几周因为阑尾炎犯了,动了个小手术,没能赴约,希望我不要生气,这个周末如果我没事,她再来找我。
我顿时释然了,又有些愧疚,于是又开始筹划这个周末的午餐。我还想好了,吃完饭,学校植物园的樱花都已经开得很好了,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樱花,拍拍照片,晒晒太阳,聊聊天,多好!
周六早上,我正要准备出去吃早点然后上菜市场买菜,才下楼,就看见海慌慌张张地跑来,喘着气说浩刚刚在宿舍走廊栏杆边上刷牙,听到楼上有人叫他,他就仰着头往上看到底是谁,谁知用力过猛了,一仰头竟然从栏杆上翻过来直接摔楼下了,头破血流不省人事了。浩也是那时跟我走的特别近的一个北京学生,我一听吓的够呛,赶紧就跟着他往校医院跑,校医院却说浩需要送到校外医院治,我们赶紧又冲到学校门口去拦出租车,海还提醒我多带点钱。
也算浩命大,也亏得那时候中国还普遍没什么高楼,浩的宿舍也就在三层,摔下来时刚好落在楼下的花坛里,拣回条命,但腿却摔折了一条。这也折腾我们到快晚饭时分,等终于把浩弄踏实了,我才想起旻今天要来的事情。
回到宿舍一看,门口并无半点动静,隔壁的叶老师也没跟我说什么。接下来,就真的没有什么动静了,我再也没遇到过旻。
后来,就听说她毕业了。
再后来,如你已知,我也离开了学校,来到北京,开始了完全别样而未知的人生,一切都是陌生而新鲜的,隐隐感觉,在学校的这三年像是人生被按了暂停键,从这里才真正进入了运转的流程。
我在北京第一个稳定的住所,是在菜市口的一个小胡同里。那里离当时还是北京潮流核心的西单很近。于是每个周末,我都会去西单逛逛,不一定要买什么,但总会有新的发现。
我在菜市口住下的第二年,也就是1999年,初冬的一个周末傍晚,我逛完西单华威,穿过长安街准备去路南的车站坐109回家,正走在马路中间,我忽然就停下了,咦,刚才从我身边走过的那姑娘好生眼熟……
我停下来,转过头,将信将疑地喊了一声:汪旻!
擦肩而过的那姑娘竟然真的也回过了头,脸上从迟疑到惊诧再到微笑,笑盈盈的样子,刹那间陌生回到熟悉,她说:怎么会是你?!
怎么会是你?!
然后,我们俩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说,我前年离开学校就来北京工作了,她说,我正好来北京办点事情,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你!
其实这也算他乡遇故知了,可还不及等我百感交集,交通灯眼看就要变了,旻从包里匆匆掏出一张名片,说:我要着急去办事情,上面有我的呼机,保持联络,我这才想到掏我的名片,赶紧递到她手里,看着她对我抱歉的微笑,然后匆匆跑到已经走到马路对面等她的人那边,再匆匆地消失在了前方的人群中。
竟然还会这样!我一边回头走向车站,一边哑然失笑。上车后竟然还有座位,我于是掏出旻塞给我的名片,是个广州的公司。她的呼机是汉显,于是下车后我马上找了公共电话打到传呼台给她留言说:在北京待几天?有空一起吃饭。到晚上她才回过来,说,不好意思,我现在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有机会来广州记得呼我。
好吧,擦肩而过,那也只好还是让她过去了吧。我当时并没有机会去广州,这张名片塞进名片夹里,也便再没有机会取出来。那年冬天,我也终于有机会走出北京胡同的平房小院,搬到了劲松的居民楼里,过上了冬天家里有暖气的生活,于是,我就又有了一种获得新生、真正从过客变成北京居民的感觉。
离劲松不远的地方,叫做方庄。方庄新开了一家家乐福,便成了方圆几公里之内居民的乐与福,过去想去这种外国大超市买点好东西还得跑去国展那边。
转眼新世纪的第一个年头也快过去了,又一个圣诞即将来临,24号那天,我约了几个死党来家里一起做大餐迎圣诞,下午我就早早地来到了家乐福采购食材,忙活了快两个小时,赶紧结账准备回家大显身手。刚走到门口,呼机响了,这时我也换汉显了,上面写着:你是在家乐福门口?我好像看到你了。旻。
我赶紧放下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四下里张望,又在想是不是该先去找个公共电话给她拨回去。也好在我眼尖,只望了一会儿,就看到对面有辆奔驰车窗摇了下来,有人在冲我使劲招手。
我拎着好多袋子,也不知道是该拎着袋子往车流里钻,还是应该先把袋子放下等她过来,但路面上车太多,显然她也不方便过来,只能看到她坐在副驾上,旁边开车的,是一个男的。
我于是拎着袋子试图笨拙地穿过车流向她走去,旻笑盈盈地看了我一会儿,手上拿着个摩托罗拉的手机,似乎在跟我喊着什么,听不清,我还没冲到马路边呢,变灯了,她便把车窗又关上了,奔驰车也在后面接二连三的鸣笛声中加了油门,向前驶去。这时呼机又想了,“我来北京办点事,正去机场回广州呢。你还是没变,真好,有空联系,旻。”
这么大的城市,对面的人还未必联系的上,更何况天南海北的,那么多变迁,那么多更替,连我刚用上的汉显,还没用够一年呢就被时代彻底淘汰,我也换上了松下GD90的手机。甚至我在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打之后,连住处和工作都双双换掉了,上班的地方也从东二环换到了东三环外了。生活的步伐远比你的想象和计划要快,你只能紧随眼前的步伐向前,而身后面触不可及的事情,也只能先left over了。
那应该又是一年后的冬天了。我的工作又换到了北三环外的秀园,早上我坐公交车上班,快到公司那一站时,我又是往外看了一眼,咦,路边走着的那个姑娘怎么那么像旻?她不是在广州么?反正就要到站了,我索性站在路口等等看。
迎面走过来的那人还果然就是她。旻看到路口等着的我也是万分诧异,然后就笑盈盈地走上来,“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我公司就在这个楼啊!”
“我公司在对面这栋楼。”
“哦天啦!”
“哦,哈哈!”
旻说,这就叫做缘分,该着我们命里终将重聚。
我跟旻说,中午一定要一起吃个饭,大家先各自去上班吧。午饭时间重新正正式式地坐在了一起,想来这还是我俩认识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单独正正式式地坐在一起踏踏实实地吃顿饭,我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乐不可支。
我还是跟旻说了当时浩摔伤的事情。旻抿嘴笑了一下,然后说,我没想到是因为这件事,但我心里也知道,应该是跟那几个小子有关吧,哈哈。你跟他们现在还有联系吗?他们不都是北京的吗?我说没了,然后也跟她讲了海的事情,旻听完后说,应该就是个误会吧,但也没什么的,该散的终须散,该聚的终须聚,也许百转千回之后,大家说不定在哪个地方又重逢了,都是天意,都是注定。
旻简单地说了一下她从广州搬来北京的过程,大概就是这两年南方的生意也不好做了,跟了很久的老板将事业转到了北京,她也就跟着一起过来了。我的习惯是不主动过问别人的私事,只说,挺好,那今后中午没事就一起吃饭吧。
就这样在公司楼下餐厅吃过几回后,旻说,我还记得,你还欠我一顿你自己做的饭呢,专门做给我的。
我说好啊,那就这个周末吧,你来我家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