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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天意》 ...

  •   56 《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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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
      一切都是天意
      一切都是命运
      谁也逃不离”
      ——李安修作词,刘德华演唱

      雨说,璟和阿土应该是在《偷店》快杀青那会儿好上的。“阿土这个人确实挺讨人喜欢的,人长的帅,外表酷酷的,但其实是个暖男,性格好,工作积极又细心,很会照顾人,但又不多事,剧组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有一段时间,上海来了寒流,璟没扛住,感冒发烧的搞了好几天,都是阿土忙前忙后地在照顾她,我想他们应该就是从那时开始互有好感的,再加上在剧组,成天来来回回接触的就那几个人,一来二去的,他们就在一起了。”
      我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刚才吃饭时的细节和画面,尤其是最后在南锣鼓巷口璟向我挥手道别的样子,她那样微笑着,然后转身而去,义无反顾的,我想:“这也正常,人说日久生情,见面三分亲,感情这件事情,就得有天天见得着面才能落到实处,不然就都只是活在彼此的想象里,而我和璟,早都已经过了靠想象过日子的年纪了……挺好,阿土挺好的,看得出璟跟他在一起挺开心挺踏实的,那就挺好的。我想,今天她应该也就是想告诉我,她现在挺踏实的了,那,我也就踏实了。”
      阳从后座坐起身来,隔着副驾座椅靠背捏了捏我的肩,我懂他的意思,也拍了拍他的手。大家都没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就到家了。

      小区也到了沉默时分,几处零星的灯火,如漆黑夜幕上打上的马赛克,暧昧地闪烁着些不言而喻的意味。上电梯,进家门,鞋蹬掉,包和羽绒服都脱掉挂好,给自己倒上一杯热水,坐进沙发里,打开电视,打开小米盒子,打开正在追的电视剧,捱过几十秒的广告,正想着,要不还是买个会员吧,这时就听啪的一声,电视黑屏了,落地灯光灭了,窗对面楼上的马赛克也消失了,整个小区里,只剩下月光勾勒出的青黑轮廓了。
      这才想起,对啊,中午下楼时,楼道里有看到物业发的夜间停电检修电路的通知的。一停电,无线网络也没了,黑暗中刷了几条朋友圈,刷着刷着,竟然也就睡着了。

      也不知是睡到几时的梦里,我在山间的一间石屋里,有朋友来唤我在一条长长的堤坝上奔跑。
      我光着上身跟着他一起向前冲去,阴郁的天气里飘散着细微的雨意。我突然有了想把衣服脱光的冲动,朋友说,回头,快看!然后我看到堤坝的一侧,青蓝层层递近堆叠的天幕下,一片欧洲古堡般的城市在白色汪洋般的雾气里涌动颠簸,美的古朴素洁,美的惊心动魄,美的遥不可及……
      我赶紧掏出手机准备拍下这场景,场景瞬间切换成旧时的老屋里,一对老年夫妻为两封出轨的信件展开审讯与辩驳,桌上几盘残羹,床脚一堆碎片,还有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劝谁的我……
      再下一秒,成了我坐在床头,正摆弄一条项链,准备送给一个心仪的朋友当生日礼物,此时身边突然多了两个时髦的朋友,又给我手里塞了几条项链,有Gucci的,有克罗星的,有Tiffany的,说是他们要送的礼物,让我一并转交,我手上抓着这些项链,漂亮的都有些舍不得了,想着我是要留下来自己戴呢,还是送出去呢?
      想着想着,我竟然就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眼前就只有窗外的月光映照出卧室内家具的沉默可辨的轮廓,也不知道那一刻是几时了,也不知道来电了没,其实,只要伸一下手摁一下灯的开关,或者点一下手机看看屏幕上的网络信号,便可得知,但我什么都懒得动了,只是看了一眼眼前这坦荡荡暗漆漆的沉默,就闭上眼,继续睡去了。

      再醒来时,都快到中午了,想起下午还约了一个采访,幸好没睡过头,赶紧洗漱,午饭,准备出门时,收到凌晞的语音微信:
      “昨天不好意思了,事先没跟你说阿土的事,不过我也问了璟是不是应该先跟你说一声,她说不用了,说你不会介意的。我看你昨晚都还挺开心的,真的没事吧?”
      我连忙回她没事的没事的,我跟璟之间,都懂得尊重现实,“我们都是崇尚自然而然的人,接受一切自然产生的结果,都不是愿意别别扭扭搞什么刻意的人,也早都过了还会搞什么飞蛾扑火孤注一掷最后搞的头破血流灰头土脸的年龄,到这个岁数了,自愿,自在和体面在才是最舒服的吧,我能感觉到她现在跟阿土也算进入了一个自然而然的状态,挺好的,我也就接受的很坦然了。”
      “哎,你说的,我大概也能懂,就是还是会觉得,本来这么好的两个人,也好了那么多年了,都不再争取争取,就这么放弃了彼此,好像在人群中冲散了一样,也还是蛮可惜的……”
      “没有冲散啊,咱们肯定都还是会在一起的,只是在一起的身份和方式或许不一样了,你看昨晚大家不都还是很开心嘛,哈哈,你随时有什么事,我们还是随时听候召唤的啊!”

      “哈哈,也是也是,对了,我正好也有事找你哈,”凌晞转入正题,说鑫威有一个在拍的戏,里面有一个哑巴姑娘的角色,演这个角色的演员拍戏时腿摔折了,得赶紧换人,导演跟凌晞很熟,就想身边有没有马上能顶上的人,凌晞一下子就想到了《舞到明天》里的那个哑巴姑娘朵儿,说对她印象还挺深的,就问我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能不能帮问问愿不愿意去。
      我说好啊好啊,我有她微信,我一会儿就给你问。于是我赶紧找出雯雯的微信,把凌晞说的这个情况用文字编辑好,然后发送给她,然后,我也立即就收到了信息提示的声音,但却是我自己发出的那条信息,只不过前面多了一个红圈套住的白色惊叹号,以下一个灰色背景对话框上的如下白色文字:
      “雯已经开启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发送朋友验证”

      我于是又赶紧给阿元发了微信,阿元一听,就发过来一个狂笑的表情,然后说:“哥,您是不是加了她微信后也一直没怎么跟她联系过?现在的漂亮小姑娘们,都可现实了,用得着就留着,完全用不着的,人家也就不留着占用微信空间了,肯定是人家觉得您对她也没啥用处,又没有对她主动的意思,那可不就把您给删了呗。”
      我只好也把这情况跟凌晞说了,凌晞连说没事没事,那我再找找其他演员,现在等着想上戏的演员还不多的是嘛,我也只是说能尽量用自己人就尽量用自己人呗,“也都是缘分,哈哈。”

      采访结束,还没到家呢,就收到老刘发来的微信:刚得到消息,赵琮一小时前去世了,你赶紧确认一下,抓紧做一个纪念专题出来吧。

      这消息也是让人心里蓦地一沉。说来这赵琮也算是命运多舛,她本出身于艺术世家,从小学习声乐,本来一直学的是民歌,是阎青的师妹,辛艺的师姐,毕业时以优异成绩分配进了某著名文工团,但团里当时正缺通俗女歌手,看她年轻,就让她改了通俗,民族改通俗有多难,辛艺和阎青两代人都没能转过味儿来,赵琮咬咬牙,愣是用了一年就把唱法给掰了过来,而且一举拿下了全国通俗歌曲演唱比赛的冠军大奖,偏偏这个大奖拿的不是时候,那时正是超女好男儿等草根选秀才是王道的年代,这种专业学院派的歌手一下子落到了时代的“反面”,从比赛到成名都只能悄无声息,相比那些靠同样的比赛一蹴而就红遍全国的前辈,赵琮只能在团里当一个默默无闻的独唱演员,偶尔唱唱音乐剧,给影视剧唱唱插曲,如此一熬就熬到了30岁的年纪。好在草根时代终于过去,实力唱将的时代已然开启,赵琮终于在朋友的鼓励下也报名参加了《中国好声音》的比赛,终于在海选时就一鸣惊人,技惊四座,那些早都被她的歌声征服过的人,也包括我,正在为她高兴她终于算是苦尽甘来可以有出头之日了,却又因为她院团歌手的身份,无法继续将比赛进行到底,只好中途就草草退出了。
      好在赵琮的才华和风彩这次终没再被埋没,好几家大的唱片公司都瞄上了她,经过再三游说,赵琮终于下定决心从文工团正式辞职,与内地最大的唱片公司音雄签约,音雄能签下赵琮也是志在必得,一心想把她捧成新一代歌坛天后接班人,签约的见面礼就是严依依主演的那部贺岁大片《锣鼓》的主题曲《山河如梦》,紧接着,又为她安排了好几部年度热门电视剧的OST项目,赵琮果然也都不负重望,叫好又叫座,人生三十年的首张个人专辑,音雄也早安排好了华语乐坛最顶尖的词曲创作者及制作人为她量身打造,一切都按部就班风生水起时,也就一年的时间,赵琮本都已经准备好了参加这一年的中音榜颁奖典礼,大家都认为年度最佳新人奖非她莫属了,她却在颁奖礼上缺席,之后将近半年的时间都没有再公开露过面,后来音雄方面给出的消息是,她身体不适在接受治疗,半年后的一次音乐活动中,赵琮终于露面了,本来就很瘦的她,感觉整个身子只剩下了原来的一半,化了妆的脸依然明艳,眼里的神采却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采访时她也透露,消失的这半年做了个大手术,不过现在好多了,耽误了的新专辑的工作也可以继续了,只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的曝光就时断时续,而且每次也都是蜻蜓点水的,音雄方面也是不事声张的样子。新专辑一直在说快完成了快完成了,结果比新专辑完成的消息先到来的,竟然是赵琮生命的完结。

      消息也很快获得了确认,赵琮一小时前在湖北老家去世的,宫颈癌,跟她生前声称最爱的偶像梅艳芳一样。这消息让我尤为难受,因为,赵琮的姐姐赵琤,正是我大学期间参加舞蹈比赛的搭档,比我低两级的学妹。毕业之后,我跟赵琤便就失去了联系,直到几年前跟一个也是失联好久的同学在上海重逢时,他想起来跟我说,就是你当年跳舞比赛的那个搭档,叫赵琤的,她查出了癌症,没扛住,前不久就在我老婆她们医院去世的……
      就想起那年赵琮刚刚夺冠后,我去采访,那时我已经知道她是赵琤的妹妹,刚跟她提起赵琤的名字,想表达些亲人般的祝贺,却见她脸色微变,然后黯然说了句:“哥,我们能不说这个吗?”现在想来,可能,那正是赵琤离世后不久,后来得到这消息后,我就想起当时应是我唐突了,我应该给她道个歉的,但后来我就再没有机会跟她碰面了,包括她后来重又走红之后,音雄旗下艺人的采访报导事宜都是我的另外一位同事在负责,我这句道歉的话,始终也没能对她说出。

      那一刻,遗憾如泉涌如积云,一会儿涌到了我的喉头,一会儿又压在了我的心底,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啥,就听见耳边司机跟我说了声:“哥们儿,前头两辆车追尾扯皮呢,咱眼看着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你看过了这路口就到了,您看您要不就这儿下了,受累走两步?”我这才定睛一看,确实,没几步就到路口了,但就是谁也动不了,一想到晚上还约了房东来家谈换地板的事,房东刚才也来了微信说已经到家门口了,我就说好的好的,反正走两步就到了。
      下车一看,嚯,好家伙,就是离十字路口往东不过二十米的距离,两辆车嘴对屁股地亲密接触上了,两辆车的司机却一点都不亲密,下了车站在车边,你也不理我我也不理你,谁也不动窝,就在那儿干耗着等交警过来,在两辆车身后,一辆一辆的后车也只好跟着玩起了静态接龙,甩出长长的一溜来。但十字路口南北这一溜却几乎没什么车,我准备过马路的时候,马路北边能看到的第一辆白车离我也还有差不多一公里开外的样子,我就想着趁着这会儿路口既没有车也没有人,赶紧过去吧,刚走到马路中间,就听得耳边有呼啸似的声音,一侧脸,眼前涌来一团白影,我还没来得及惊诧,身体一晃,人就已经腾空向前扑出一米多远,在我来得及做任何的挣扎与踉跄动作之前,我已经落倒在马路中间了。

      但我还是马上就从地上坐了起来,看到一米开外一辆戛然而止的白色大众,隔着车头玻璃也能看到表情已经呆滞无措的司机的脸,然后我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是沾了些尘灰,但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异样,也没有哪里觉得疼痛,甚至背包里的东西也不见有掉落出来的。于是我想,我应该站起来看看,这时,就看见周围突然多出了一圈人,一层一层的,把我围在了中间,个个交头接耳嘴里念念有词的。
      那天的天色也如那刻的心情一样阴沉,正是冬日傍晚时分夜幕压低之际,天色土一般的昏厚污浊,像一块洗不干净的厨房抹布被谁一把扔在了脸上,粘了糊腻了歪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我就想掀开这层抹布,却看到越来越多茄子土豆辣椒式外套裹着的躯体扑啦啦地扎成一堆,将我围拢,伴着“天啦”“哎呀”“没事吧”“得报警吧”“得送医院吧”“这哪儿成啊”的声音长哦短叹此起彼伏,我无心去分辨这些声音都出自什么样的嘴脸之中,但却分明感受到一道道喷着分不清是关切还是兴奋的眼光,已然在我周遭织起一张天罗地网,想要把我扣覆当场,这些眼光,让那一刻还坐在地上的我如坐针毡,我不想被这样的目光一网打尽围观示众,就试着慢慢站了起来,再次看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确认皮也没破一点,也没哪里疼痛,于是我抬头冲着一米开外车里那个还在目瞪口呆惊魂未定的司机摆了摆手,说了声:“我没事,你走吧”,然后快速挤出人群,有人试着拉了我一下:“小伙子,真没事儿?”我理都不理,仓皇地从那堆失望的人群中逃进了旁边的自家小区。

      出了电梯,房东果然已经在门口等了我一会儿了,我连忙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让您久等了,刚才在楼下我被车撞了一下。”
      房东大惊失色,连忙把我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一番:“啊,没事儿吧?没撞坏哪儿吧?怎么就撞上了?”我于是把刚才的情形又跟他大概描述了一遍,并跟房东确认,我确实连皮都破一点,房东说:“那也不行啊,万一有内伤呢?不行,我这就带你去医院检查去,撞你的司机呢,就这么让他走了?”我连忙说:“真没事儿真没事儿,我都没感觉到疼,大概是司机冲到我跟前儿时及时把车刹住了,我是被惯性冲着摔倒的吧。当时一堆人围上来跟要看热闹似的,我最怕的就是这个了,又想着您不是还等着我嘛,就让司机走了。放心吧,我真没事儿。”
      房东又再次将我身上各处都拍抚了一遍,确认我哪里都不疼,似乎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然后笑着对我说:“看来啊,你是有福之人,有老天护着呢,这车都把你撞飞了,你都能毫发无伤,说明命里注定你这会儿不当有事,你就出不了事儿,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都是命啊,不信不行。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好事儿,好事儿啊!”
      我也连忙说,谁说不是呢,原来我还真不信这个,但刚才那一撞,我也觉得,眼前跟突然开了一道光似的,就觉得心头好多想不通的事,似乎也随着那一撞,都放下了,整个人反倒觉得轻松了。看来,人真的是要信命,该你有的自然是你有的,不该是你的强求也没用,人,事,物,包括你的命,都是如此。
      挺好,这下倒都通透了,也坦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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