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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处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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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出意外地被简空明拉回。
“今序,你跑什么?”
怪胡子也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初今序深吸一口气,想到个理由:“你之前不是让我躲着他吗?”
“哦对对你不说我都忘了。”简空明恍然捶手,“你和上尉打架那事儿还没个结果呢。”
可毕时谕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简空明一时也不好松手:“没办法,只能行完礼再走了。”
初今序暗暗闭了闭眼,没等回应,军靴踏过大理石地板的闷响就已逼近身侧。简空明立刻绷直脊背:“上校好!”
初今序转身正迎上毕时谕投来的目光,他当即也行了个礼,恭恭敬敬说:“上校好。”
怪胡子在身后幽幽开口:“这就是我申请来帮我打杂的临时工,过来熟悉环境顺便补补史论——没想到您在这里,一路上来有吵到您么?”
“没事,学院生比较活泼。”毕时谕的视线掠过两人,“史论考得好吗。”
“无敌中的无敌!”简空明抢先,“上校,我都来进修了那史论成绩肯定是牛得不行。”
毕时谕点头,面向初今序。
初今序很是自觉地接话:“合……”
“一塌糊涂!”怪胡子突地暴喝,往他背上震了一巴掌。初今序毫无防备,直接被这股劲推得踉跄几步来到毕时谕面前。
“这小子写题跟写墓志铭一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合格两个字咽回嗓子里,初今序回忆了几秒自己的考卷,好像并没有那么夸张,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我不是很会。”
简空明赶忙横插进来:“没合格没合格!我现在就把他押回去补!有机会再来和您深入交流!我先带他走了不用送哈哈别客气还有上校您您您我我我真的说不出话了我们走了……”
他拦住初今序作势就要往后撤,却被怪胡子赌了个严严实实,老人皱眉:“谁允许你们走了?没礼貌的毛头小鬼。”
“这不是一家人么还谈什么允不允许的多见外啊哈哈……”
两人你来我往各说各的,一堆话砸过来,毕时谕垂眼问:“所以是你要补习史论是吗。”
他比初今序高出小半个头,初今序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点位置,然后道:“是。”
“您还有事么?”毕时谕侧头朝向怪胡子。
“没有。”怪胡子刹住呛声。
“好。”毕时谕说,“你们下去吧,我给他补习史论。”
“……”
“…………”
这……这这这是闹哪出?!
简空明和初今序对视一眼,怪胡子倒没多问的心思,收到命令就先行一步,老半天没见人跟上来,从鼻孔渗出句冷哼:“现在让你走你不走了?”
“马上……来。”简空明呆呆望着初今序。
初今序做了个口型说,没事。
简空明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怪胡子下了楼,彻底没影前还冲他拜了三拜。大致意思是,兄弟你保重我就说上校心思很难猜吧。
人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处,初今序心下无奈,正定定站着,忽然听见一声简短的:“跟我来。”
他意识回笼,毕时谕已经越过他走向了原先的位置。对方信步游神,不似第一次见面那般军装规整,也不似第二次那般匆忙。此时只穿了里衬的制服,衣襟微敞。
初今序跟上去,按示意走向对面的座位。指尖刚触及椅背,便发现椅垫上放着件披肩。
初今序动作稍滞:“上校,您的衣服。”
“拿开就是。”
“好。”很快将它放到一边。
“考卷带了么。”
初今序将考卷推到他面前,一声不吭,万分配合,从表情来看,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补习似乎没太大波动。
毕时谕扫了眼他这副好学生模样,从旁边比天高的书堆里准确无误地抽出一本,在他的凝视下翻阅起来。
书页沙沙作响,气氛寂静,窗外的爬山虎慢慢垂落。等待途中,初今序由衷说:“上校平时看的书还真多。”
“不,”毕时谕淡淡道,“这些都是我被罚背的,背不完,先欠着。”
气氛貌似更冷了,春夏暖阳都盖不住的冷,也是到了一种境界。
初今序觉得此时此刻必须要接点话,否则毕时谕可能会尴尬,他并不是故意要戳毕时谕痛点的。
于是他略加思索,憋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级别没用的十个字:“能背这么多,那您很厉害。”
这和说你一天到晚被罚得真多有什么区别。
这下气氛更是冷得能死人了。
如果能趁这机会冷死一个天生不爱说话的,再冷死一个不知道犯什么毛病不说话的,那么爬山虎的藤蔓一定能吸收阳光,茁壮成长。
然而没等藤蔓摇曳多久,偌大的图书馆突然响起了毕时谕的低笑声。
他翻到要给初今序讲的那页,将书移过去的第一句话却不是讲解,而是情真意切地:“你夸人的本事,也算是一种天赋。”
“……”初今序稍微偏开目光,“上校现在也要被罚背吗?我以为只有小时候会这样。”
“现在不会,这些都是以前欠的。”毕时谕挑了支笔给他,“你对我小时候还挺了解。”
“只是偶然知道一点。”初今序沉吟片响,对着面前的书问,“我要从哪里听起?”
“随便理一遍内容。”毕时谕也低眼看向书,“史论考卷分两个板块,一个是事件一个是人物,事件应该很好记吧?”
初今序点头。
“基本都是天灾往后十年发生的事。人物的话,除了必考的帝国四星体以外,几乎绕不开现在的皇室关系网,和我的往上三代,尤其是我的父亲,他的牺牲非常伟大,你也知道。”
初今序道:“明白。”
“但凡涉及事件,就一定会考乌社和Falcon。乌社作为帝国曾经最大的地下贸易市场,发生过很多起恶性事件,其中虐童现象最严重,分别在这几页,我有写批注。”
初今序盯着书上潦草的字迹,有点怀疑这是草稿本,分辨几秒:“上校写的解决方法好像比其他书更细致点,很多都没见过。”
毕时谕微顿:“毕竟是我带人端的。”
“其他书只是描述一遍我们当时的所作所为而已,会觉得太暴力吗。”
“还好。”初今序漫应道。
“这样么。”毕时谕思考一瞬,“至于境外暴力组织Falcon,他们在天灾那年背叛同胞的事,我想你应该很熟悉了。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们就活在了所有人的仇恨里。”
初今序轻轻嗯了一句,没再说话。
“我给你的这本主要是事件部分,你貌似对很多事件都不太熟悉?描述很多有偏差,像生搬硬套。”
初今序说:“我不擅长描述。”
“不过,”毕时谕拎起他的考卷,“你对乌社和Falcon的理解都基本到位。虽然也很简短,但每句话概括得都很准确。”
“帝国应该没有人不清楚这个,上校。”初今序从善如流道,“这类文献最多,细节也最清晰,而且我并不觉得我写的有什么区别。”
毕时谕将考卷放回他身边,点了点初今序手心覆着的书:“你可以试着改改你原先的答案,参考这本笔记,其他的知道怎么填么?”
初今序说:“我知道。”
毕时谕笑:“那你填。”
旋即初今序握笔,在考卷上改了小半段,声音在此刻分外清晰:“天灾题先哀悼再复述全程,帝国四星体的题先写优点再写经历。”
“你在背公式吗?”毕时谕撑着太阳穴看他。
“只是回答刚刚您的问题。”初今序头也不抬地继续翻书。
“嗯。”毕时谕缓缓应一声。
半晌,空气中又冷不伶仃冒出来一句,“上校还在学院的时候应该也有类似的公式。”
毕时谕说:“没听说过。”
他是发现了,初今序虽然看着安安静静,但其实是会怼人的,只是回得比较心平气和,回得不太明显。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再次停在面前的人身上,后者长睫掩下,没有情绪似的,写字也不快不慢。静默几秒,毕时谕突然问:“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么?”
这样问显然他已经对先前两次见面没印象了,于是初今序否认:“没有。”
见状毕时谕不再多言,目光投向别处,初今序抿了抿唇,心思重回考卷上。
又一段时间飞掠而过,书页声停下,初今序站起了身。
他将考卷递过去,“上校,谢谢您的笔记,我只是略微改了一些,如果还是有问题,我想我可以回去解决,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毕时谕却一眼都没看,接过就放到了一边,“很好,那我们现在来说正事。”
他将手伸向桌边,余光里初今序仍然站得挺直,肩线也在学院服里划出笔直的弧度。
尽管说了要回去的话,却没有半分要走的征兆。静静地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似乎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包括递到面前的这份文件。
毕时谕的语气不再像刚刚那般缓和,取而代之的是公事公办的平淡:“签字,纪法部给的。”
纪法部,军区管纪律和处分的机构,看来这就是处分文件。初今序了然,再度拿起笔。
文件内容和预想中的毫无差别,他迅速签完一份后,抬头,却发觉毕时谕并没有完事的意思。后者按下一个圆形按钮,毫不避讳地坦言:“在录音。”
随后又抬了抬下颔,说,“后面还有。”
初今序应声往后翻,就发现相同的内容至少还有十几份。心底缓缓升起一个猜测,他道:“上校还有事要交代。”
毕时谕并不反驳,手指轻叩着桌面,开口问:“图书馆这老头指名点姓要你帮忙,为什么?”
初今序停下笔,看向他。
“他脾气不太好,赶走过很多任打下手的人,主动要求还是第一次。”毕时谕寸着单边脸,在他名字旁按了按,“平时和他有来往的也就两个院长,按你的身份,应该是陈卓旻引荐的。”
“嗯。”
“看不出来,你们还挺熟。”毕时谕收回手,“什么时候认识的?”
“一年前我进入毕桉学院,在进行入队测试的时候,恰巧陈院长也在。”初今序说。
“我不能保证我的能力相对出众,但也算幸运进入了十九队,陈院长一度很欣赏我。这次进修的名额只有我没拿到,我想他是怕我孤单,所以把我安排进了离军区比较近的图书馆。”
毕时谕重复:“一年前。”
初今序回答:“是。”
毕时谕将卷子还给他,不咸不淡地评价:“怕你孤单所以把你安排进了专门找骂的图书馆,你们有仇么。”
两人维持了一阵古怪的沉默,初今序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不说了。他移开目光,继续埋头签字,在签最后五张的时候,听见毕时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没有真正对陆琛动手,不应该接受这个处分。”
“没关系,我让上尉受伤是事实。”
毕时谕点头,接着话锋一转:“你很聪明。虽然处分是未来不能进入军区,但短期进修还是允许的,既然你已经来了,不如也跟着十九队一起。陈院长欣赏你,我也欣赏你。”
初今序说:“上校,我史论不合格。”
毕时谕说:“只要我同意就不会有问题。”
初今序安静片刻,毕时谕惜才他是有所耳闻的,虽然此人在各方面传闻多得如掀家底,但惜才这一点仍然占据上风。军区四分之一的人都是他从各地搜罗来,再经过各种排查编入的,说是精挑细选也不为过。
但现在问题是……
“我知道上校欣赏有能力的人。”初今序平缓得仿佛只是在阐述事实,“但如果我的能力只是建立今天的见面上,上校说欣赏我,我是不信的。”
“上校明明可以有话直说,因为什么在犹豫?”
一阵风跳跃过他们各自的手腕,微凉。毕时谕手搭在后颈上,看起来十分无奈,“所以说找理由这种事,真的非常麻烦。”
下一秒,气息骤然迫近,文件上端被双臂压出阴影,初今序的手腕被迫悬停。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毕时谕问:“你认为被军区拒之门外就是处分么?”
他似乎是真心实意地在疑惑,初今序一怔,额发垂下几乎要碰到他的脸,仅咫尺之距,两人都没有躲开。
“我认为不是。我觉得我的才比较像。”
距离顷刻拉远,毕时谕笑得有些冷淡,“有人指控你的经历存疑,我不管你是怎么通过入院审核的,但在进修期间,待在军区和纪法部。”
“不是什么辛苦的工作,你不会介意的吧?”他抽回文件,轻描淡写地问。
话是这么说,可初今序不动声色地扫过去,毕时谕已经按下了终止录音的按钮,那是谈话到此为止的讯息。
他忽然想起去给院长送清单的那天,院长姗姗来迟后给他的叮嘱,说的是,那个四星体你有印象吗。
四个人里有两个性子淡,两个性子烈。性子烈的暂且不提,这性子淡的,一个是宋温敛,一个就是毕时谕。
但两人的淡,淡出的又是两种类型。宋温敛是能忍,因为从小就是既定的皇储,所以待人接物异常温和,无论面对臣民的舆论,还是下属的失误,都有着他这个位置不需要的圆滑和内敛。
但毕时谕毕竟是十六岁就接任上校的人,由于帝国的军政体系互不干涉,也就是说他往上基本没人。平起平坐的几位还是他发小,非要说的话,也就公主有资格插手管管他的事,可要让公主不信任他的决定,还不如让太阳西升概率来得更大一点。
作为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校,受长辈及环境影响,骨子里带着一股肃正,即便不显形于色,说话和行事风格也很难避免。
换句话说,就是同样被顶撞,宋温敛会微笑地看着你,然后再看看门,意思是无需多言赶紧滚蛋吧。毕时谕就会言简意赅地告诉你下不为例,也是笑着的,却莫名让人有点冒冷汗,态度大概介于没事的和想死吗之间,看起来很有礼貌但其实不答应就死定了。
能不招惹就不招惹的话语犹在耳侧。
“我不介意,上校。”初今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