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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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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楼。四楼包厢。
四下充斥着烟叶的味道。包厢里人很多,京平商会的诸位会员差不多到齐,面色都不算太轻松。
众人都知道今日是要同沈知远发难的,各自在心中打腹稿,斟酌言辞,思索等下该如何开口。
又等了一会儿,侍应生带着沈家三位进来,众道视线看见沈知远身后跟着的两人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今日这种宴会,沈知远带他们二人来做什么?
夏通作为沈知远未过明面的情人,跟着出席勉强能说得过去。可沈知乐一个从不沾手商场的纨绔,出席这种场合,不是胡闹吗?
四下不满的眼神,沈知远看得清清楚楚。
他率先坐下,夏通跟着坐在他身边,然后是沈知乐。沈知远环视一圈——商会众人各异的神色,夏通的心如止水,沈知乐不成器的如芒刺背模样,都落在他眼中。
会长方全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文质彬彬。既然今日宴会是他聚齐众人,那便理应由他来打破僵局。
“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就将酒菜端上来吧!沈大少,你瞧我这杏花楼如何啊?”
沈知远与方全对视,半晌都默契移开眼。沈知远双指夹着一根烟,毫不经意奉承:“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若是不好,怎么会常光顾呢?”
两人都笑起来。
菜很快上来,气氛稍微活络之下,方全朝着沈知远一方道:“我请沈大少来赴宴,却没想到还能见着夏公子和沈二少。招待不周,还请多多担待。”
沈知远摆摆手,“哪里的话,方会长不觉得我们冒昧就好。”
方全身上天生一种旧时的书卷气——虽然做的营生和书香没有半点干系,却也半点不影响他像个书生。
方全扶了扶眼镜,斟酌一瞬,道:“倒是不会冒昧。只是今日邀了沈大少来,是有几句要紧话说......到场的人太多,会不会不好?”
“这二位都是沈某家里人,不会有不方便。”沈知远淡然置之。
“原来如此。”方全也不再纠结,和沈知远一同举杯。
杯酒下肚,方全开门见山。
“沈大少,近日京中不太平,商会中也同样人心惶惶。我不是个遮遮掩掩的人,有些话,今日我就替大伙说了。不知道对于商会,沈大少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若是和我们一条心,日后做事还是要有商有量......若是沈大少不想和我们走一条路,那也好说。大不了阳光道独木桥,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只无论怎样,都要说清楚。”
方全的确是个坦率人。
沈知远淡淡勾了勾唇,手举着烟放下,“沈某想要在京平混得开,怎么能不和商会打交道。方会长说这话,难道还是在为前几日赈灾之事怪我吗?”
方全:“赈灾的事,已经无关紧要。我只不过想要沈大少表个态,不然日后多生误会,反而不好。”
“不,不是无关紧要。”沈知远却道:“我想问问方会长,政府要求拨粮赈灾,方会长是怎么想的?”
“这个嘛......赈灾有赈灾的法子,也不能太急。京平诸位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沈知远:“那是沈某想得浅薄。沈某只觉得连年战乱又逢饥荒,灾民实在等不起。说到底,饥荒的不只是京郊。沈某出的那些钱也救不了国家,但总算一份力。”
方全:“......沈大少仁义。”
“我不是仁义的人。”沈知远面色平淡,“只是看不过去罢了。”
......
方全很无奈。
他何尝不知道沈知远说得有道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可光他方全一个人明白这道理有什么用?
京平是世家的天下,众世家不愿意出血,他这个会长要是振臂高呼,就成了出头的椽子——必然先烂。
都不愿意得罪沈知远,难道他就愿意了吗!只是担了个会长的名头,不得不为罢了!
方全一时间默不作声。
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下面有人忍不住站起来,对着沈知远怒声道:“沈大少,我说你也不要太过分!你以为你出点儿钱就是大仁大义?我们不愿意出钱赈灾就是衣冠禽兽?你沈大少在京平立足靠的是什么,我们都清楚!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
四下人等面面相觑。
沈知远看向那人,眯着眼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是谁。
“敢问这位是......?”
那人一噎,随即恼羞成怒,“你沈大少是贵人事多,自然记不起在下是谁!我今日出来说话,只是看不过沈大少你的假慈悲!以为帮着官府做事,就能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你仗着背后有枪杆子撑腰,在京平横行霸道多年,你——”
“黄老板,住口!”
方全及时喝止住了这个姓黄的商人。
从今晚进入包厢开始,夏通便一直沉默不言,直到听到这儿,面上才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也真是个不知死活的。
鲜少有人敢在沈知远面前说这样的话。沈知远背后有军阀撑腰,这是京平中人尽皆知的事。可当面说出来,味道就变了。
当今世道,只有枪杆子最硬,所以才没人愿意得罪沈知远。
今日倒是一场少见的好戏。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他沈知远不就是仗着有个过命的军阀兄弟吗?横行霸道多年就算了,眼下还把我们说得猪狗不如!会长,你能忍下这口气,我们忍不下!”
黄老板愤愤不平,反让沈知远觉得好笑,“黄老板,你说我横行霸道。敢问这些年我在京平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又逼害过什么人?倘若没有,又怎么称得上十恶不赦呢?”
黄老板欲言又止,绞尽脑汁却又还真想不出来沈知远确切的罪证。
可他就是看沈知远不顺眼!
一个年轻小子,在他们这些老一辈人面前没有半点尊敬,总一副高高在上模样!他们这些人在京平混迹半生,含辛茹苦才有今天地位,可不是来受一个小辈的气!
黄老板闭眼,咬牙道:“你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今日大家都在这儿,你就告诉我们一句话!从今往后在京平,你沈大少是不是铁了心要和商会对着干!”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沈知远半点不生气,饶有兴味看着黄老板。
黄老板快气死了。
看沈知远这油盐不进的模样,他简直要一口气上不来,活活憋死在当场!
“沈知远......你,你就是个伪君子!是,你明面上假惺惺,用丁点儿好脸色就想打发我们!可谁不知道你沈知远的龌龊!你连自己的养兄弟都,都......”
这下,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这样的话,无论怎么样,也是太过分!沈知远的神情也瞬间沉了下来。他近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夏通!
好在夏通面色平常,似乎只把黄老板方才的话当作耳旁风。
黄老板想说什么,众人都知道。
无非是指责沈知远道德低下,连自己的养兄弟都要染指。这样紧张的时刻,已经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缓和气氛。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就被沈知远当作姓黄的同伙!
沈知远微微启唇,烟雾从齿间一股漫出来。他看着黄老板,眯眼道:“这样的话,不是你该说的——方会长,既然你们都想要我一句准话,那我就说清楚——我沈知远,不想和商会结怨。我有自己做人的道理,也盼着诸位不要多加为难。要是实在谈不拢,就另说。”
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了。
只要互不招惹,他也愿意捧着商会的人,给足尊重面子。可要是一定针锋相对,他沈知远也不怕谁。
方会长沉默。
半晌,他略一沉吟,举起手中酒杯,对向沈知远,“沈大少的意思,我明白了。想来在场诸位也没有不懂的。既然话说开,那就喝下这杯酒——此后京平,都还是朋友。”
——
从杏花楼出来,沈知乐已然是不敢说一句话,夏通也不说话,很平静地上了车。随后是沈知远。
三人归去,如来时一般沉默。
走到半路,沈知远问夏通:“京平是不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一直如此。”
沈知远今日穿了一身青灰色长服,显得身形修长。他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一幕幕,忽然嘶了一声,又问:“你听到那个姓黄的最后怎么骂我吗?”
“听到了。”
“什么感觉?”
“......没感觉。”
“没感觉?”沈知远饶有兴趣。其实按照他对夏通性子的了解,听见姓黄的说这种话,夏通应当是很不高兴的——至少会有些恶心。
可今日,夏通的确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说我对养兄弟下手,对象是你,你竟然没感觉么。”沈知远短暂笑了一声。
“的确没什么。”夏通回答得不能再平静。沈知远甚至觉得今天一整晚,他的情绪都没什么变化。
“恶心的事我见多了,恶心的话也听了不少。况且既然你都觉得没什么,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而感到羞耻呢?”夏通平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