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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失联 ...

  •   用梁瑛的话说是福大命大,用颜长丽的话讲叫祸害遗千年,林望峰的病情在至亲的陪伴下日益好转,只要将来在饮食运动上注意调理,虽然回不到住院前那样生龙活虎的身体状态,可也不至于再像这次一样,一发作就是讨掉半条命的大毛病。
      丧父危机告一段落后,林迹把精力重新放回自己的小家,每天雷打不动七点进门。半小时后准点整装到厨房就位,严格依照许翎前一晚列好的菜单烹饪晚饭。做好之后就像望妻石一样守在窗边,眼巴巴蹲守她的身影。
      尽管许翎已对他这样无价值消耗时间的做法表示过明确的不赞同——本来自由自在的一个人,何必非得自己画地为牢,硬要把自己困住呢?她知晓他平时工作压力有多大,紧急的时候还得整夜靠灌咖啡来提神梳理方案,这时候有空去做这种事实在很不合适。她劝了无数回,哪怕软硬兼施都没能让他改变主意,他依旧固执地守着他那套毫无意义的章程,最后甚至演变为逼着许翎也得陪他熬夜——他特别在意两人的作息同步,并且坚信夫妻的错峰出行就是感情破裂的前兆!
      许翎自以为看穿他那些歪理邪说背后的终极目的,可过上一段日子才发现,他折腾这一出并非单纯是为了睡前那点互动。大部分时间只是在查资料的间隙,扭头跟快打瞌睡的她闲扯两句,不求和她有来有往,自说自话就能让他乐在其中。偶尔抛出的话题要是勾出许翎的分享欲,他脸色立刻就亮起来,像等了很久的鱼终于咬钩似的欣喜,光速把正在敲键盘写材料的手移开,整个座椅转向她的方向。哪怕她说的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他也能听得津津有味,从头到尾眼睛都不眨地听完全程。
      直到连着开了一周的“故事会”,许翎才恍然了悟他的心思。就像长途司机需要副驾陪着说话提神,林迹其实是需要有人在身边搭话解闷,所以就找了她来负担这种类似于提神剂的任务,得时不时地弄出点动静,帮他驱散工作时的枯燥。
      许翎又自诩这回才算把林迹看了个透,隔天就搬回个音箱来替她上岗,还专门为他下载了整套名家相声,扬言要让他每晚都能听个够。
      谁知道这礼物压根没让男人露出笑脸,那台爆款音箱连开机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塞进了储物柜柜底吃灰,绕了一大圈,许翎依然是他唯一的消遣渠道。
      眼看许翎一天胜过一天的愁眉苦脸,林迹总算体谅起她干坐着看别人办公的无聊,松口以后可以同意放她先行休息,但有个条件她必须得答应,那就是从现在起彻底放开针对他的门禁管制,准许他日后不论忙到多晚,都被许可回房,和她同床睡觉。
      许翎近来累得灵魂几乎快要出窍,睡眠不足到眼皮打架,整个人困得扒拉下刘海就能当眼罩。只要不用继续给他当陪读,让她答应什么都愿意,于是她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稀里糊涂地把林迹的霸王条款给签了下来。
      自从得了许翎特赦,林迹就跟打了又鸟血一样,变着法在睡前捣鼓,誓要通过一次次的酣丨畅丨淋丨漓把自己无端被剥夺走的红袖添香悉数补回。(此处林迹想通过舞蹈来抒发对许翎的感情!!!)
      一头热的自娱自乐再也满足不了他的谷_欠望,他想邀请许翎和自己配合这支双人舞,就用最经典的姿势面对面拥抱,不用低头就能口_勿到她令人惊艳的眉眼,那是她夹道欢迎他时无意识流露出的欢愉信号。(此处许翎对林迹的表演表示欢迎!!!)
      沉睡状态下的感官总是更迟钝些,许翎缓慢分辨着眼前虚实。她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轻柔托举着,慢慢载她朝云雾里升,先是一鼓作气帮她悬在半山腰,后面却半途而废,一松力道就把她扔进了暖烘烘的云团里。这朵云顽皮地裹着她直入风暴中心,马上便有温热的雨点砸在她的颈间,然后再钻进衣襟去探索她更深处的肌肤。这股酥酥麻麻的痒意只让她舒服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周遭温度陡降,云彩的光晕稀释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柔美的水珠转瞬凝结成了细密的冰晶,星星点点扎在皮肤上,蛰得她不住地发抖。
      正要挣扎时,许翎倏而发觉自己的真身不知何时变成了棵老树,她在脚下的方寸之地扎根,外表看着枝繁叶茂,树心却早被蛀虫啃食得千疮百孔。一只啄木鸟大摇大摆地落到她的枝头,用它那尖锐的喙连续啄击她的表皮,笃笃声震得她浑身颤栗。可这鸟儿只啄了几下就停在洞口转圈,像是在磨洋工,既不飞走也不肯继续工作,就这么耗着,并不肯真刀实枪地大干一场。
      眼下的情况十万火急,等不及身上的懒家伙,不适的异物感让她慌了神,蛰伏已久的种子正在不知节制地接连破土,一根两根地竞相发芽。再不制止只怕会闹得更凶,她抖落枝桠间的藤蔓去捉捕这个沉迷于恶作剧的促狭鬼,却在缠住bird's head的刹那感知到了堪比烧红铁钎的滚丨烫温度。
      热度还在疯涨,连混沌的意识都被烤得加速消融,瘫软的口口在梦境中被抹上糖浆,乳白色的糖渍黏腻腻地洇开在掌心,顺着指丨缝滴到浅色的被单上。
      随着许翎清醒过来,两人的舞步渐入佳境,舞曲节奏也愈发激昂。林迹的肩膀宽大厚实,许翎一掌无法完全抓扶,何况他在做热身动作时早就出了不少力气,此刻肩头沁出一层薄汗,全部敷在许翎半搭在上面借力的手上,让她指尖跟着打滑,一动一溜脱。
      林迹骨子里的小人属性被许翎慌乱失措的可怜相彻底激发出来,让他平白添了不少得意忘形的气焰。他简直快把尾巴翘到天上去,越是占了上风,反倒越爱逞凶,每每会用指节攥住她腕骨,专挑她的软肋夹枪带棒地讽刺一通。
      头两晚还能挨过,可大半个月过去,林迹还不打算消停,许翎的腰背肩颈都开始吃不消。谁知道等她板起脸去向他抗议,他倒趁机先将一军,气势凌人地要她拿其他项目来置换,小小一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的替换选项一个赛一个的不可言说。
      经这一遭,许翎亲身体会了林迹那套‘亲密即相爱’的偏执逻辑,跟他这种有分离焦虑的人谈距离产生美是万万讲不通的。审时度势后,她索性硬起骨头来不求人,既然和他沟通是对牛弹琴,那她也不白费口舌,就用自己的回避战术曲线反抗。
      矛盾的核心在于许翎这学期刚从曾梦圆那里接手班主任,初任此职尚显生疏,偏偏还赶上教育厅新近发布的一揽子专项行动计划。这些部署不仅要求学校进一步加强学生的品德与心理健康教育,还大力主张教师定期向家长反馈学生情况,积极推动家校共育良性互动的形成。
      现在她每天不是在埋首完善班主任工作记录本,就是对着电脑冥思苦想别出心裁的社会实践活动,笔杆子挥断的同时,PPT更是做到飞起,远非简简单单一个‘忙’字可以概括。
      白天要为上课、开会焦头烂额,晚上回家还得抽出心情应付林迹一心追求的‘高质量夫妻生活’,许翎在工作和生活的混合双打中日趋变态,久而久之,竟学会苦中作乐,还为自己开发出加班时段的隐藏福利,把可以在工位上单独度过的私人时光视作一种专属享受。
      少年时代,许母用“分数至上”的优绩主义堵塞她的耳目,让她为此放弃自己真正的热爱,被迫埋身在堆积如山的试卷里兀兀穷年;略长大些,优秀耀眼的许荆就是她的榜样,她盲目地追随着他的脚步,甚至愚蠢到以他的理想为自己的理想,甘愿成为一个狂热的皈依者;走上工作岗位,她被淹没在上司的唾沫星子和同事的人情世故里,曾经的壮志豪情不再,十八般职业技能抵不过擅于在表面的一团和气下准确地察言观色;迈入婚姻,她在林迹隐性的强势中逐步丧失自主选择权,他口口声声是在为她着想,实际不过是把她当做他家庭模拟器里的NPC,但凡她有丝毫要脱离他游戏攻略的意思,就会被他抓回去通过行使他丈夫的权利强行洗脑……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储钱罐,灵魂空洞,躯壳却异常肥满。她麻木地注视着别人把他们未来想要从她身上提取回的“金币”塞入她的肚腹,以合格容器应由的姿态承载他人的期望或需求。她被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装得满满当当,一旦向外吐露出丁点埋怨就会立刻沦落到比摆件都不如的地位。她和纯粹的储钱罐之间仅存在一个区别——砸碎一个储钱罐往往被看做收获成果的象征或仪式,而打碎她则是鱼死网破的罪恶。
      加班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啊,小小一个工位,却构成一处独属于她的降噪空间。此时的领导已准点下班,没有人再对她喋喋不休地传达离谱上天的观念和指令;同事们倾向于把任务带回家去完成,任何强颜欢笑的社交都在此刻散场;林迹的消息轻松处理,忙碌是已读不回最好的挡箭牌,林迹知道她对工作的信念感,不会专挑这个时候触她霉头。
      她仰倒在转椅里阖目吐息,屏蔽来自外界的所有干扰,在宁静中沉淀下浮躁混沌的心绪,从人云亦云中逐层剥离出自我意志,她难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没有承受林迹炫技时那样飙升,也没有接到家长投诉时那样失率,是实实在在来自她本人机体的律动。扑通、扑通,每一声都在樊笼之外的自由气息里回响,激活她因久负枷锁而迅速老化的精神。
      今天的许翎格外疲惫,歪在椅背上一不留神就睡过了头,和之前相比拖延得更加过分,等到醒时看见窗外整齐亮起的路灯,她才察觉到夜色的深沉。
      手机里林迹追问她下落的消息积压到即将超出系统的处理能力,她说过很多次不要他等,可他从来有主见,也喜欢自找没趣,所以对这些消息,她一条都没有回复,而是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将自己繁忙的服务区外人设贯彻到底。
      她厌烦透了林迹一条信息没秒回就疯狂连环轰炸的恶习,即便两人已经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无法忍受。
      既然她习惯不了他的热切,那就该轮到他忍耐自己的冷淡。
      熄灭屏幕熄灭的时候,她仍嘴硬嚷嚷着要给林迹进行服从性测试,可手下翻找钥匙的动作却出卖了硬撑的镇定——林迹的确从来不发脾气,可这并不代表他心里没有怒火,能让他泄火的途径就那几个,件件都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许翎后知后觉这次失联的恶劣程度,鼓起的胆量突然瘪掉一半儿,心虚一旦窜上,就再也压不下心口。
      如今市面上的智能锁五花八门,各种品牌型号快速更新,一个指纹或一道密码就能把家门守住。
      林迹提议过要给房子换上智能锁,许翎却坚决反对,她总觉得越是小有便捷的工具,闹起故障来反而更让人头疼。真要出事,钥匙开门才是实打实的保障。
      她认为还是相对传统的要是更为靠谱,让人一摸口袋心里就倍感踏实,不然人类怎么会坚定选择了它们好几千年?
      林迹当时就想好了反驳她的话,想说那是因为过去的科技水平太落后导致的,以前的人不用,难道是因为不想吗?先进的事物出现,老旧的理应要被替代掉,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只是那时许翎刚跟他来到C城不久,正处于水土不服、思乡情切的阶段,就连远处传来的熟悉鸟鸣,都会被她当作乡音,每回听到就会独自垂泪,无论他怎么哄都哄不好。
      他其实能隐约觉察出些端倪,许翎对这段感情太过心不在焉,她似乎并没有像他钟爱她那样喜欢自己,否则在接受他精心筹备的求婚时,不会反应得像喝了杯凉白开似的平淡。
      她用欲言又止回应他的斩钉截铁,天鹅绒盒里的戒指折射出火彩,然而再耀眼的光芒也照不亮她瞳孔中的漠然。
      这些他全都可以理解,她就是这样内敛稳重的性格,心里有再多激动都不会在脸上轻易表现。
      当然,怪只怪他偏信了网上那些乱出主意的“求婚惊喜攻略”,以至于他把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害得许翎完全没来得及做心理准备,怔在亲友团的起哄声中半天,才反应过来,台上的司仪是在叫她发表感想。
      视频的音量被调到最大,音箱扩散出的喧闹填补了女主人缺位的冷清,林迹把进度条第十七次拖拽回许翎接受他告白的瞬间。
      四年前的画质放到现在也还算清晰,尤其是那些专为渲染气氛而设计的特写镜头,技巧精湛地捕捉到了面部表情在每次应变中的细微变化,使人物情绪所有的波动都纤毫毕现。
      这是林迹求婚时的录像带,现在则成了他逐帧检视妻子心意的原始证明。
      许翎今晚失踪一事,让林迹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百密一疏。本以为盯紧家里就能看住她,可对付心思活泛的人,光在家里严防死守哪儿够?得在家里家外都给她套上锁链才行。
      求婚录像的背景音在客厅里断断续续响着,他心烦意乱地把饭菜反复加热了三遍,不知不觉间,详细的管控计划已在这漫长的等待里渐渐有了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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