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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以往,赵深不觉得那些一个人的时光叫孤独,直到季南的出现,他才真切地明白,那些曾经没人陪的日子、那些心里空落落的时刻,都叫孤独。

      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幼儿园终于舍得放假了。
      对孩子们来说,假期如同打开欢乐的大门,其中最高兴的当属季南。
      刚一放假,季南就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劲儿,吵着林英给他买玩具,缠着季华清给他买烟花和摔炮,每天都乐滋滋的,穿着新衣服只等着过年。
      相比季南的开心,赵深却格外平静。

      以往过年,陪赵深的只有家里的保姆,赵春江也仅仅是电话里简单地叮嘱几句,而宋云锦每到过年就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去各地报道新闻,就是深入基层走访,一年到头难得与他相聚。
      所以赵深对春节是没有期待的。
      好在今年是在外婆家过年,即便没有期待,他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变化。
      韩秀芝早在年前就开始忙碌,虽说家中只有一老一小,可韩秀芝对待新年却格外重视,对赵深更甚。
      看着赵深小小年纪就如此独立懂事,韩秀芝满眼心疼,偷偷抹泪,常念叨宋云锦亏欠孩子。不过,她从不在赵深面前表露这份伤感,只是赵深偶然撞见过几次。
      每当这时,赵深就会觉得自己的独立反倒成了一种罪过。
      但实际上,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而且觉得,在外婆家的日子已经轻松自在许多。在这里,他想吃什么吃什么,哪怕是那些被保姆称做“垃圾食品”的零食,外婆都会毫不犹豫地买给他吃。
      闲暇时,祖孙俩还会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零食。

      赵深最喜欢的,莫过于晚上和外婆坐在电视机前泡脚。
      客厅里,一个大盆,一个小盆,祖孙俩并排坐在沙发上,老旧的电视机里播放着京剧,咿咿呀呀地唱着。
      赵深听不懂戏,但电视机发出的声音却让他感到温暖。外婆有时会跟着哼唱几句,唱完后,转头对赵深说:“外婆现在唱不动了,年轻那会儿,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要赶来听外婆唱戏呢。”
      赵深摇头,在他听来,外婆唱的极好,唱女声时,声腔轻柔细腻,调子悠扬;唱男声时,又透着一股平日里少见的气魄。
      “外婆唱的好听。”
      听到赵深这样说,韩秀芝才轻快地笑起来。
      盆里的热水变凉,几曲戏也唱到了尾声。这时,韩秀芝会为赵深擦脚,让他去睡觉。
      等赵深躺到床上,再轻轻地为他掖好被子,哼唱着那首熟悉的歌谣:“月亮地儿,明光光,开开后门洗衣裳。洗得净捶得光,打发娃娃上学堂。读诗书,念文章,红旗插到俺门上!看俺排场不排场!”
      房门被轻轻关上,赵深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客厅里收拾东西的细微声响。韩秀芝为了不打扰他睡觉,刻意压低了声音,赵深听着听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黑夜里,赵深只能看到韩秀芝一个朦胧的身影,那个影子,那个熟悉的旋律,温暖了他童年的每一个处。

      小年这天晚上,韩秀芝拿出足足一斤圆滚滚、白花花的糖瓜,找出一个干净的白盘子,将一颗颗糖瓜码放在盘子里。
      赵深看见她端着盘子,郑重其事地朝着平日里做饭的炉灶方向举了举,嘴里念念有词,做完这些,转头对还没刷牙的赵深说:“小深呀,今天要吃一块糖瓜,粘嘴哟。”
      赵深不明白具体意思,但知道这是习俗,往常小年,家里的保姆也会让他吃一块,可从来没跟他讲过缘由。
      赵深走上前,拿起一颗糖瓜放进嘴里。刚一入口,那浓郁的甜味瞬间在口腔散开,赵深下意识地皱眉,太甜了。
      只听外婆说,“吃了糖瓜,嘴巴就不能说不好的话咯,不然老天爷可是会听见的。”
      赵深嘴里塞的满满,口齿不清地问:“啥……啥是不好的话?”
      他的口音也被季南带偏了。
      韩秀芝摸了摸赵深的头,笑着说:“就是像‘死啊’‘少呀’‘不活了’之类的话,可不能说。”
      赵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还好自己平时话少。

      糖瓜实在太甜了,赵深感觉像是吃了满满一罐蜜,甜得发腻。
      还好一年就吃这么一次。
      吃完糖瓜,赵深按例去刷牙,之后回房间准备睡觉。
      躺在床上,他还想着外婆说的话,又起身来到书架前,在一排排书籍中找那几本百科全书。
      百科全书里知识丰富,说不定能找到关于糖瓜习俗的解释。可他翻遍了所有书籍,都没有找到吃糖瓜为何叫“粘嘴”的记载。
      赵深只好放弃,在他幼小的心里,因为没有找到其他解释,便对外婆的话深信不疑。
      直到后来,赵深长大一点才知道,原来“二十三糖瓜粘”并非是粘自己的嘴巴,而是有着另一层与灶神相关的寓意。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
      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这首歌谣也是赵深来到外婆家才知道的。

      白天,韩秀芝会带着赵深去赶集。
      出了小区,向左拐不过100米,有一条横向街。
      街上满是购置年货的人,两旁的路摊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年货。
      平日里,这条街上买东西的人就多,到了年关,更是热闹。买东西的人扯着嗓子讨价还价,应和着卖东西的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有寒冬的肃冷,但还有飘着热气腾腾的白气,以及饭香。
      小吃摊上,水嫩嫩的豆腐脑、金黄酥脆的油条、白白胖胖的包子,香气十足;还有堆满各种水果的摊位,色泽鲜艳的苹果、圆润饱满的橘子,以及瓜子、糖果、各式各样的饼干,喜气洋洋、眼花缭乱;当然,还有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蔬菜,翠绿的青菜、红彤彤的萝卜,应有尽有。
      韩秀芝一手挎着篮子,另一只手紧紧牵着赵深,生怕和外孙在这拥挤的人群中走散。
      赵深跟在外婆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虽然拥挤,但却很新奇,这些都是他没体验过的,没见过的,所以好奇。
      韩秀芝一路上跟不同的人打招呼,从街头慢悠悠地逛到街尾,竹篮也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被填满,赵深会主动帮外婆拎一些轻巧的东西。
      “云锦娘,这是你外孙呀?”这里的人都习惯这样称呼韩秀芝,常有熟悉的邻里热情询问。
      每当遇到外婆的熟人,赵深总会礼貌地跟着打招呼,叫上一声“奶奶好”。
      听到的自然是一连串的夸奖:“哎呦,这小孩长得真好,又干净又秀气。”“真懂事,还知道帮外婆拎东西咧。”
      而后,大人们便开始热络地聊起家常,说的大多是些准备年货之类的话,赵深听得一知半解,但也不觉得烦,就静静地跟在韩秀芝身边,脚步稳稳的,从不乱跑。

      走到街的末尾,便是卖鱼和卖鸡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腥味。
      杀鸡的地方,架着一口大锅,“咕噜咕噜”地正滚着开水,那是用来褪鸡毛的;杀鱼的地方,前面铺着一大块塑料布,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波光粼粼的鱼鳞,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光。
      许多人围在那里,等着摊主帮忙杀鱼、杀鸡。
      这里实在太血腥了,地面上混着血水和污水,格外脏乱。
      赵深不禁捂住鼻子。
      韩秀芝察觉到赵深的不适,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小深,你在这儿乖乖等着,别乱跑。”说完,她扒开一层层人群,挤到前面,朝着摊位大声喊道:“老王头,给我杀三条鱼,一只鸡,晚点儿我来取!”
      那被唤作老王头的摊主,想必与韩秀芝十分熟悉,立刻爽朗地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韩秀芝挤出人群,再次牵起赵深的手,拎着装满年货的竹篮回家。

      这条街上的烟火气与热闹,是赵深从未体验过的。
      以前在家里,什么都是保姆准备好的,那些菜与肉安静地躺在冰箱里,是冰冷的。门上贴的对联与花纸,也是保姆一次性买许多,若是当年用不完,便留到来年接着用。
      在这样的环境中,过年对于赵深来说,不过是日历上又一个普通的日子。
      然而,今年不同。外婆给了赵深诸多新奇和温暖。

      刚进家门,韩秀芝便忙活起来,将手中装满年货的篮子放下,转身走向厨房,搬出那一大盆发好的面。
      赵深见盆中的面团圆润饱满,布满了气孔,散发着微微的酸味,这表明面已经发得恰到好处。
      韩秀芝从橱柜里翻出来红豆,倒入锅中,打开炉灶开始煮红豆。不多时,锅中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红豆煮好后,韩秀芝喊来赵深帮忙:“小深,快来给外婆帮忙。”
      赵深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快步走进厨房。
      韩秀芝将煮好的红豆倒入一个大瓷盆里,又拿出一个小巧的擀面杖,递到赵深手中,笑着说:“小深,你来帮外婆把这些红豆碾成红豆泥,好不好?”
      赵深接过擀面杖,重重点头,对他来说,这样新奇有趣的活儿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韩秀芝打开电视,随意调了个电视剧,当作背景音,随后将案板和盖帘搬到客厅,在两个椅子中间架起案板,开始揉面、切剂子。
      赵深则坐在小板凳上,开始捣红豆。
      韩秀芝一边揉面,一边扭头问赵深:“小深,喜欢吃糖包吗?”
      赵深点头,韩秀芝蒸的馒头,一个个又大又白,蓬松柔软,咬上一口,还有香甜味儿,尤其是糖包里有甜甜的糖水,更是好吃。
      “喜欢!”
      韩秀芝听了,笑着说:“好,那你快点捣,咱们争取一锅出。”
      于是,赵深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一个大瓷盆,手中握着擀面杖,一下又一下,认真地捣着盆中的红豆。每捣一下,红豆便发出“噗嗤”一声闷响,渐渐从完整的颗粒变成细腻的泥状。
      赵深捣了整整一个小时,终于将那盆颗粒饱满红豆变成了均匀细腻的红豆泥。
      在赵深捣红豆的同时,韩秀芝的馒头也蒸得热火朝天,菜包、豆包、还有窝窝头,相继出锅。
      每蒸好一锅馒头,韩秀芝都会先挑一个给赵深:“小深,快尝尝,刚出锅的。”
      赵深接过,轻轻咬上一口,刚蒸出来的馒头,口感与买来的不同。那松软的面皮中,似乎融入了阳光的味道,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
      “嗯!外婆,好吃的!”

      最后蒸的是红豆包。
      韩秀芝在红豆泥上均匀地撒了一把红糖,将红豆泥包进擀好的面皮中,一个个圆润饱满的红豆包便整齐地摆满了蒸笼。
      她将蒸笼放进锅里,盖上锅盖。不多时,炉灶的火焰舔舐着锅底,热气从锅边丝丝缕缕地升起。二十分钟后,厨房便弥漫着红豆的清甜。
      韩秀芝打开锅盖,从中拿出一个红豆包,递给在一旁早已眼巴巴等着的赵深,给赵深吹了吹,“小心烫。”
      赵深学着外婆的样子吹气,而后咬上一口,滚烫的红豆馅混合着面皮的松软,瞬间在口中散开。
      好甜,好软,好好吃。
      赵深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外婆,很好吃!”
      之后的几天,赵深随着歌谣唱的那样,跟着韩秀芝,扫房子、煎豆腐、炸果子、贴对联,有时,他能实实在在地帮上忙;有时因年纪小,能力有限,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韩秀芝有条不紊地从腊月二十三忙到除夕。

      除夕那晚,赵春江和宋云锦果然没回来,家中只有外婆和赵深两人。
      虽然外婆给了赵深从未有过的温暖,可他心里还是失落的,一年到头和爸爸妈妈见不了几次面,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赵深还是很想他们的。
      赵春江依旧打来电话,叮嘱赵深要在外婆家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宋云锦说自己正在返程途中,只不过还要坐飞机和高铁,到家的时候恐怕是年初一了,让赵深乖乖在家等她,除夕今晚先和外婆过。
      赵深听出他们声音中的疲惫与歉意,一一应“好”,可握着电话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几分。
      还是失望的。

      吃完年夜饭,赵深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花花绿绿的画面闪个不停,演员们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回荡在房间里,赵深却觉得无趣,甚至想睡觉。
      韩秀芝在一旁准备烧香用的东西和贡品,偶尔抬头看看电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这时,有人敲门,韩秀芝正忙着手中的活,让赵深去开门。
      赵深从沙发上站起身,应了一声:“来了。”
      门未开,声音先到,“新年快乐!”
      是季南。
      只见季南穿着一件红色小马褂,脖子上围着一条鲜艳的红围巾,头上戴着一顶红帽子,脚上蹬着一双红色小皮靴,浑身红彤彤的,看起来十分喜庆。
      季南看到赵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赵深,新年快乐!”
      赵深也笑了笑:“新年快乐!”说着,侧身让季南进门。
      季南一进屋,便礼貌地向韩秀芝问好:“韩奶奶好!新年快乐!”
      韩秀芝停下手中的忙活,慈爱地看着季南,“是南南呀,找小深呢?”
      季南点点头,“嗯”了一声。
      韩秀芝顺手从桌上的糖果盘里抓了一大把糖,塞进季南的兜里,“和小深一块儿玩吧。”
      季南谢过后,说:“韩奶奶,我找赵深去放烟花。”
      韩秀芝:“哎呦,放烟花呀,就你们两个人吗?”
      季南摇了摇头:“还有爸爸。”
      话音刚落,季语川敲了敲门,他先是向韩秀芝打招呼问好,接着说:“大娘,我买了两箱烟花,这孩子一直吵着要放,非说要找赵深一起。”
      韩秀芝一听,没犹豫,立刻点头同意。方才她瞧赵深闷闷不乐的模样,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季南来了,韩秀芝也放心了,忙不迭地说:“好好好,小深呐,快跟南南和叔叔出去玩吧。”
      韩秀芝给赵深找出一件厚实的大羽绒服,又细心地帮他戴上围巾、帽子和手套,千叮咛万嘱咐要注意安全,这才放心地让他们出门。

      小区内禁止燃放烟花,但江边可以。
      季语川将两个孩子安置在后座,朝着江边开去。
      江边夜很冷,风很大,人很多,都是在这儿放烟花的。
      漫天的烟花接连腾空而起,将漆黑的天幕装点得如梦似幻,美不胜收。此外还有旗火与鞭炮,轰隆声阵阵,十分喜庆。
      季语川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停好车,打开后备箱,搬出两厢烟花。
      季南蹦蹦跳跳地高喊:“放烟花咯,放烟花咯!”
      季语川趁别人不放的间隙,点了那两箱烟花,然后跑过来抱起赵深和季南,让他们在自己怀里看烟花。
      季语川大喊:“新年快乐”!“两位宝贝健康成长!”
      “新年快乐!”季南鼻尖冻得通红,可他依旧笑着,盯着天上的烟花,满心满眼都是红红火火的美好景致。
      那清脆的声音裹挟在江风中,也传到了赵深心中。
      赵深抬眼望着漫天纷飞的花火,又转头看着眉眼弯弯的季南,突然有一种久违的感动和温暖。
      他是喜欢烟花的,之前让赵春江陪他放烟花,但赵春江太忙,便耽搁下来。
      此刻,那一朵朵盛大的烟花在夜空炸开,十分绚烂,十分好看。
      赵深的整个世界,都被这绚丽的色彩点亮,望着这热闹的场景,他想:原来欢声笑语、烟花漫天,自己也能拥有。

      漫天的烟花“砰砰砰”,明亮的映在季南脸上,衬得他笑容更加灿烂。
      季南仰着大大的笑脸,跟赵深说:“明天我得回去看爷爷奶奶,估计咱俩见不着面啦。年初二还要去姥姥家拜年呢,不过我会早点回来,一回来就找你玩儿。”
      赵深不是一个情感外露、情绪丰富的人,可当在这绚烂的烟花下,有一个满脸笑意、眼中都是你的小伙伴陪着,赵深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心里是很温暖的。
      就在这一刻,赵深恍然庆幸,自己第一次帮季南,帮对了。

      季南对赵深的这些好,给赵深的善意,在那些平淡或艰难的日子里,带来的温暖与陪伴,是如此纯粹。
      赵深父母忙着挣钱忙着工作,但是对赵深来说,小时候和外婆一起泡脚看戏的日子,和季南除夕夜看烟花的日子,听着外婆哄他入睡时哼唱的歌谣,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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