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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上小学后,老师要求每个人写日记。
      季南很听话,尽管那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也会认真写下来,像【2002年9月11日,天气阴。今天差一点迟到,因为奶奶睡过头了,我很着急。还好有赵深,他让我上车,多亏了他,我才没迟到。】
      类似这样的事,季南都会如实写进日记里。
      不会写的字,就用拼音代替。
      季南的记忆被一本本日记清晰地串联起来,所以,他能清楚记得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
      筛筛选选,一些快乐的、重要的、深刻的事情,季南都记得。
      而这些事,都与赵深有关。

      季南日记1
      ——【2002年10月11日,天气阴天。
      今天奶奶跑去打麻将,把我一个人仍在家里。她以为我睡着了,但是我没睡,扯着嗓子喊奶奶,可奶奶根本听不见。空荡荡的屋子害怕极了,没办法,我只能哆哆嗦嗦地跑出去找赵深,最后在赵深家睡的。
      哼,奶奶可真过分,怎么能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呢,真坏!】

      那天,季语川在学校里值夜班,林英在医院值夜班,家里只有李玉兰和季南两人。
      平时都是林英哄季南睡觉,等季南睡着后才回屋。这次是李玉兰哄季南睡觉。
      季南听奶奶哼着儿歌,迷迷糊糊的快进入梦乡了,如果不是那个铁门发出“砰”的一声,季南就睡着了。
      李玉兰出门的声音太大,一下子把季南震醒。
      季南以为李玉兰是去关门的,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奶奶”。
      结果,李玉兰没应他。
      屋内黑乎乎的,季南揉了揉眼睛,又喊了几声,结果还是没人应。
      季南溜下床来到客厅,客厅里空荡荡的,其余屋都关着灯。那些门像张着黑洞洞大口的怪兽,屋内安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那个时候,小孩儿脑子里会幻想各种恐怖的东西,平常大人也会吓唬不听话的孩子,说什么“不听话,就让人贩子把你抓走”之类的……所以现在季南十分害怕。
      他抱着小熊站在客厅里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叫“奶奶”,可是家里没人应他。
      季南的哭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害怕,仿佛黑暗中藏着无数可怕的怪物。
      而此时的李玉兰,正在牌桌上打的热火朝天。
      在极度恐惧中,季南光着脚,穿着睡衣,哭着跑出家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他来到隔壁单元楼,一口气爬上三楼,哭着敲响赵深家的门。

      赵深正在睡觉,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隐约的哭声吵醒。
      哭声是从门外传来的。
      他睡的有些发懵,房间里黑漆漆的,外婆也不在家,去打麻将了。
      赵深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灯,壮着胆子,朝门口走。
      哭声越来越清晰,越听越熟悉,还叫着他的名字。
      走到门口,赵深试探地喊了一句:“季南?”
      门外的季南听到赵深的声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回应道:“嗯!”
      赵深打开门,就见季南头发乱蓬蓬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光着脚丫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站在门口。
      赵深刚开门,季南一个闪身直接挤进来,好像身后跟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赵深:“你怎么来了?”
      季南抽抽嗒嗒地说:“我家里没人,我害怕。”
      赵深说:“那你是想让我陪你吗?”
      季南又困又累:“我想今天在你这里睡。”
      赵深想了想说:“那你今晚睡我屋吧。”
      季南吸了吸鼻子:“谢谢你,韩奶奶呢?”
      “打麻将去了。”赵深答。
      听到这句话,季南突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止住哭声,“哦!”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此时,韩秀芝和李玉兰应该在一个麻将场上。

      季南躺在赵深床上,两人并排着睡。
      不一会儿,赵深胸口一痛。他睁开眼,瞧季南睡得歪七扭八,一条腿横搭在自己胸口。
      赵深轻轻将季南的腿拿开,随后又伸手把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仔细地为季南掖好。

      李玉兰麻将散场后回到家,见家门大开,心悬到嗓子眼。
      又来到季南房间,发现季南不再屋,李玉兰脑袋“嗡”的一声,双腿发软,差点没站稳。
      完了,季南被偷了。
      李玉兰一身冷汗,慌张的冲下楼,大喊季南的名字。要不是韩秀芝过来跟她说季南在她家,李玉兰快被吓疯了。
      李玉兰赶忙去韩秀芝家把季南抱回来。

      第二天早晨季南一睁眼发现在自己屋里,李玉兰做好早饭,喊他起来吃饭。“南南,吃饭了。”
      季南扭过头,小嘴一撅:“不饿。”
      李玉兰知道季南还为自己昨晚打麻将把他一人丢在家里生气呢,于是小声道歉:“奶奶不去打麻将了,南南别生气,奶奶错了。”
      季南三两句就被哄好了,让李玉兰给他穿衣服。
      “奶奶,你以后打麻将要提前说一声哦。”然后,又在心里默默补上后半句:“我去找赵深睡。”

      季南日记2
      ——【2002年11月11日,天气晴。
      今天和赵深一起在场上骑车,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赵深一下子冲到堆着的麦秸垛上。我坐在后座,直接飞了出去。
      像只被扔出去的布娃娃,“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脸朝下。
      那一瞬间,我整个脸全麻了,像被撒了把跳跳糖,麻酥酥的。等我撑着胳膊抬起头,脸上全是土和麦秸碎,鼻血正啪嗒啪嗒滴在黄土上。
      还好是土地,要是水泥地,我就破相了。
      赵深慌得把自行车甩在一边,蹲在我旁边声音直抖:“季南你疼不疼!脸是不是破了?”
      我从没见赵深那样慌张过,我想冲他笑,结果他脸更白了:“别笑!你满脸都是血……”
      事后,赵深很自责,怪自己没看路。
      唉,赵深总是这样,把所有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其实今天的风特别舒服,有自由的味道——就算再摔十次,我也想和他一起在场上兜风呀!】

      季南他们叫平坦的空地,用来翻晒粮食、碾轧谷物的地方叫“场”。
      季南学车,也是在这个地方。
      季南从入学起就一直吵着要学自行车。
      眼看同班同学都能骑着两轮车在小区里玩儿,只有他的儿童车还带着辅助轮,像只笨拙的小企鹅。
      “妈妈你教我嘛!”季南拽着正在厨房切菜的林英衣角,案板上的土豆丝被晃得歪歪斜斜。
      林英笑着用沾了葱花的手点他鼻尖:“咱们南南不是会骑车吗?”
      “那不算!”季南抗议,“带小轮子的是宝宝车,我要骑真正的自行车!”
      铁锅“滋啦”溅起油花,林英转身调小火苗:“等你爸下班拆了辅助轮再说,现在摔着怎么办?”见儿子还在原地扭来扭去,她又补了句:“先乖乖吃饭,吃完饭就让爸爸改车子。”
      季南这才作罢。
      “吱呀”一声卧室的门开了,李玉兰走出来:“南南想学车?奶奶教你啊。”
      “不行不行!”季南慌忙摆手,盯着李玉兰鬓角的白发直晃脑袋,“那个危险,再摔着奶奶!”
      结果,李玉兰没摔着,季南倒是摔着了,而且摔得不轻,还是被赵深摔得。

      季南吃完饭,季语川还没回来,季南把碗往桌上一搁,就往赵深家跑。
      林英在后面喊:"慢点跑,当心摔着!"
      季南跑到赵深家,赵深也刚吃完饭,两人商量着去骑车。
      季南看到赵深那辆深黑色的山地车,很酷,还有后座,想让赵深教他。
      季南盯着比自己肩膀还高的车座直咽口水:“我不要骑带辅助轮的小车子!”
      赵深看穿他的心思,把车推到场上,教季南骑车。
      季南想的简单,骑起来却很困难。
      赵深将车把交给季南:“你先坐上去,我在后面扶着。”说着,他扶着季南让他跨上自行车。
      当季南坐上车时,才发现这车的脚踏板比他的儿童车远了好大一截,好不容易坐稳,身体却僵硬得如同木板。
      他刚抬起一只脚,膝盖就开始发抖:"哥,你、你扶稳了吗?"话音未落,车把猛地往右一歪,他尖叫着抓住赵深的手腕,差点把两人都带倒。
      "别怕,我抓着后座呢。"赵深的手掌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帮他稳住不停打晃的车把。
      季南咬着嘴唇往前蹬了半圈,车轮刚滚出两步,突然开始抽搭:"太高了......我、我够不着......"
      赵深握住车后座,弯着腰,一步一步跟着季南慢慢往前挪,“放松,眼睛看前方,就差一点点……”
      赵深不断鼓励季南。
      季南艰难地伸出脚,好不容易踩到脚踏板上,可刚一用力,车子就开始剧烈摇晃,“不行,不行,我不敢。”季南带着哭腔说道。
      赵深没有丝毫不耐,依旧紧紧扶着车:“我扶着你,不会摔倒的。”
      就这样,赵深扶着季南,一圈又一圈地在打谷场上练习。
      然而,无论赵深怎么努力,季南依旧害怕得不行。每次尝试,他不是刚踩几下就慌忙停下,就是因为过度紧张而导致车子失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渐渐偏西,可季南还是没能成功地骑上一段路。
      虽是11月,两人浑身是汗。
      赵深望着季南抽噎的身影,无奈叹气:"等季叔叔回来装个矮车座吧,这车确实太高了。"
      季南抽着鼻子:"哥,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胆小?"
      晚风掀起季南汗湿的刘海,赵深突然伸手揉乱他的头发:"才不是。"他突然笑出声,"这叫懂得害怕,不是胆小。"
      “哥,你骑上车让我看看,我想看。”
      “好。”

      七岁的赵深跨着几乎与他等高的山地车飞驰而过。短碎的刘海被风掀向额角,上衣鼓成小帆,露出一截小麦色腰肢。
      赵深俯身压低重心,在起伏的坡道间穿梭自如,车轮碾过碎石,带起一串银铃般的车铃。
      他浑身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像极了学校里那株新抽枝的小白杨,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干净自由的在风中呼啸而过。
      “好看!”季南拍手叫好。
      “想坐后座吗?”赵深突然刹住车,后轮在地面碾出半圈浅痕。
      季南连忙点头:“真的让我坐?”
      晚风卷着麦秸的干燥灌进领口,季南望着赵深汗湿的后背,突然觉得这辆深黑色自行车像匹威风的战马,而赵深是披着晚霞的骑士。
      季南跳上后座,揪住赵深的衣角,车座比想象中硬实,季南刚把脚搭上后座支架,就忍不住伸手环住赵深的腰——布料下的脊背绷得笔直。
      “抓好了。”赵深的声音混着风声,簌簌落在季南耳中。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成摇晃的皮影,季南望着掠过的金黄草垛,突然兴奋地晃起腿:“好舒服!”
      车把猛地打偏,赵深慌忙稳住车身:“南南别晃,场上晒着新收的黄豆呢!”
      但,为时已晚,车铃“叮铃”惊叫着冲向一旁的麦秸垛。
      “抓紧!”赵深的手臂骤然绷紧,却终究抵不过车子的晃动。
      一瞬间,季南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世界都在转圈,接着“蹦”的一声,整张脸触地。
      赵深跳下车时差点被自己绊倒,“季南!”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颤抖。
      季南冲他咧嘴笑,想告诉他没事儿。
      结果赵深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别笑!你的嘴上全是血!”
      原来刚才摔得太猛,季南鼻子蹭破了,嘴巴也摔破了,血顺着下巴流到脖子里,把领口都染红了。
      赵深手忙脚乱地掏口袋,没找到纸巾,就用外套给季南擦血。
      季南:“没事儿的,我不知道疼的。”
      听到这句话,赵深却红了眼眶:“对不起,都怪我没握紧车把。”

      季南回到家后的记忆是模糊的,好像韩奶奶带着赵深来道歉了,林英虽然心疼季南,但是也安慰赵深:“小孩子哪有不摔的,别自责。”
      赵深看着季南沉默不语,季南费力地扯嘴角,纱布摩擦脸颊扯出细疼,却还是冲赵深笑:“不疼。真的。”
      之后就是一连串混乱的场景: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奶奶絮絮叨叨的念叨、爸爸将自己的儿童车辅助轮卸了,林英给季南包脸。
      季南第二天上学整张脸裹着纱布,只露出一双眨巴的眼睛,像个笨拙的白色蚕茧,一进教室就成了全班瞩目的焦点。

      高彦青像只松鼠一样窜到他身边,指着他鼻子上的纱布问:“季南你脸上开花啦?”
      季南鼻子上的纱布,此刻渗出淡淡的紫色,那些早晨林英给他换碘伏的时候沾上的。
      季南昂着胸脯,故意用夸张的腔调说:“哎呀,没事儿,学自行车摔的。”
      大家都不理解,学个自行车能摔这么惨?
      高彦青狐疑地戳了戳季南胳膊:“什么自行车呀,牺牲这么大!”
      季南神气活现:“学的可是我爸的二八杠,那车多高呀,不是你们这些小孩能骑的。”
      高彦青:“那你会骑了?”
      季南:“嗯!当然会了,不信你问赵深?”说完还朝赵深眨了眨眼睛。
      全班目光齐刷刷望向赵深,赵深撒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谎:“嗯!”
      然后季南得到了一连串的夸赞:“哇!季南同学,你好牛啊!”

      季南这篇日记被打了高分,“那一瞬间,我整个脸全麻了,像被撒了把跳跳糖,麻酥酥的。”这句话底下被划了波浪线,评语是:“生动极了,勇敢不是不怕疼,是疼了还敢笑——致我们的‘二八杠小勇士’。”
      不仅如此,季南还得到了老师奖励:一个印着蒲公英图案的笔记本。
      季南摸着封面上的烫金花纹,忽然觉得脸上上的纱布不再羞耻,而是枚闪着光的勋章。
      黄昏的风掀起教室后排的窗帘,赵深看着季南的背影,在本子上用力写着“季南”二字,在心底留下深深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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