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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育人还是育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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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东北角一阵骚动,人群像被惊散的鱼群般退开,露出中间趴伏的身影。高兴还挂在常乐肩上喘气,眯起眼睛望去。
一个穿黑色背心的男生蜷缩在跑道上,右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旁边站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慌乱地摆手:“不是我!是他自己绊倒的!”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王铁柱狂奔过去,每次这种事都有他的身影。
常乐认出受伤的是最差班的体育特长生周野,上学期打破过市跳高记录,而且他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只不过后来联络少了。
二班班主任拨开人群走来,高跟鞋在跑道边停下。她双手抱胸,眼睛眯成一条缝,表情很是无语:“又是这些体育生,急功近利。”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都听见,“成绩差的学生,品行能好到哪去?”
“就是!”二班几个女生附和。
他们看见周野疼得满头冷汗,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吭声。他的钉鞋鞋带散开着,鞋底有新鲜的磨损痕迹。
“明明是你伸脚绊人!”差班一个男生冲出来,指着眼镜男,“我看见了!”
二班班主任冷笑:“证据呢?你们不仅成绩差,还爱撒谎,真是哪哪都差。”她转向救护人员,“快抬走,别影响运动会。”
担架经过时,周野的手垂下来,掌心全是血痕。常乐上前一步,却被高兴拽住。
“他鞋底有红颜料。”常乐低声说。
高兴顺着望去。眼镜男的白色球鞋边缘,隐约沾着跑道边的红色标志漆。
救护车鸣笛远去,广播里响起欢快的进行曲,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这时,在人堆里的闻人宗政一把拽住高兴和常乐的衣领,将他们拖到跑道旁的梧桐树下:“帮我找录像,运动会这么多人,肯定有人录了刚才那段儿。”
季簿祝远远看见闻人宗政的身影,立刻撇下篮球队的队员们冲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高兴冲他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揶揄的笑:“哟,开窍了?”
季簿祝结结巴巴地反驳:“我、我只是路过!”
闻人宗政没理会他们的斗嘴,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分头问。”
高兴和常乐走向二班所在的看台区域。几个女生见他们走近,立刻整理起头发和衣领。
“同学,请问刚才——”
“要加微信吗?”一个扎双马尾的女生直接亮出二维码,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常乐,“虽然你没参赛,但刚才我拍了好多你的照片,要我发给你吗?”
高兴一把搂住常乐的肩,皮笑肉不笑:“他手机被我没收了。”
女生们的笑容僵在脸上。
另一边,闻人宗政直接堵住了田径队的几个男生。她一脚踩在看台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谁录了跳高区的视频?”
季簿祝在一边当绿叶,不敢吱声,现在他总算是相信了闻人宗政的那句话:不用安慰我,就像那年其实你不帮我,我就会用拳头招呼他们一样。
一个男生被她凌厉的气场震慑,下意识指向角落:“好、好像三班的向力录了……”
向力是个戴着厚镜片的瘦小男生,正躲在看台最后排摆弄手机。见几人围过来,他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交出来。”闻人宗政伸出手。
张明缩了缩脖子:“你们……要干什么……”
高兴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摆出他的标准社交笑容:“同学,见义勇为的机会来了。”
向力慢吞吞地递出手机,虽然他还是不知道原因。
手机视频清晰地显示:眼镜男在周野起跳的瞬间,故意将脚伸到了起跑线上。周野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右腿重重磕在跳高架的金属底座上。
“果然。”闻人宗政冷笑。
前往教务处主任办公室的路上,闻人宗政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表格。
“这是什么?”高兴问。
“强行签署的美术特长生申请表。”她将表格展开,家长签名处明显是伪造的笔迹,“要不是我极力拒绝,我现在已经被塞进画室了。”
季簿祝瞪大眼睛:“她凭什么?”
“你在走廊也听到了,她觉得我文化课差,会拉低班级平均分。”闻人宗政说。
高主任的办公室门是被敲了几下后推开的,他正在里面放着歌跳舞放飞自我。
“主任!”高兴算是这个办公室的常客了,他不顾高主任尴尬的神情,将手机放在桌上,“请您看看这个。”
高主任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重重拍桌而起:“岂有此理!”
闻人宗政趁机递上那张申请表:“还有这个。二班班主任未经我同意,伪造家长签名强迫我转艺术生。”
高主任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件事情很严重,我会处理的!”
季簿祝躲在闻人宗政身后,悄悄对她竖起大拇指。闻人宗政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又迅速压平。
运动会闭幕式上,高主任宣布全体师生会议的决定时,二班班主任的脸色难看得像吞了只苍蝇。眼镜男被勒令在全校面前检讨,周野的医药费由学校先行垫付。
会议上,高主任并未点名批评二班班主任。
礼堂的灯光骤然亮起,高主任的皮鞋踏在木质讲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周野拄着拐杖从侧门进来,石膏腿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显眼。
“高兴!”他压低声音挥手并朝这边走来,高兴起身去扶他,他走到常乐面前,目光移到常乐身上时明显亮了一下。
刚要说话,常乐伸手按住他肩膀,力道恰到好处地将他压到座位上。
“今天这场会,不鼓掌,不记名,我只问一个问题——”他猛地拍了拍桌子,“我们到底是在育人,还是在育分?”
第一排有个胆大的男生说:“老师,这两个不冲突啊。”
“冲突!”高主任提高音量,吓得前排几个女生一哆嗦,“当我们觉得差生活该被冤枉,当老师能伪造学生志愿——”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空着的教师席某个位置,“这就是在杀人!杀的是教育的魂!”
高兴挨着常乐,他拿出阿尔卑斯硬糖,递了颗给常乐,又让常乐给了周野一颗。
咔嚓一声,糖被他咬碎。
“我们现在不教书育人了,是在育分,这是个很严重的的问题!判断学生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成绩好,其余的,不管品质,道德,价值观都往边站。”高主任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他的声音开始发抖,“成绩单上的数字,比一个人的腿还重要吗?”
高主任的演讲进入高潮:“有的老师,已经不配被称为老师!”他抓起保温杯灌了一大口,茶水顺着下巴滴在领带上他也不管,“教师二字,教的是知识,育的是人格!当我们为了平均分逼学生转科,为了升学率包庇作弊——”
后门传来轻微的响动。二班班主任猫着腰往外溜,裙角却被门缝夹住。她狼狈地拉扯时,高跟鞋卡进了地板缝隙,整个人踉跄着扑向走廊。
“砰!”
关门声淹没在雷鸣般的掌声里。高主任看着那扇门,目光没有落处:“散会吧。”
这件事过后影响很大,学校的风气一下变了。李静也废除了这个班一直以来的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考到这个班的学生都要按成绩排名依次坐座位。
悲哀的是,这个世界总是要发生什么,有些规则才会被动停止。被动,代表着人的深沉思维并未改变,也许许多个日夜后,它会在腐烂中生根发芽,再次繁盛。
周末,周野请吃饭,说是为了感谢他们。
大排档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周野拄着拐杖给众人倒饮料。玻璃杯叮当相撞,他给自己满上啤酒,泡沫溢到虎口的茧子上。
周野比他们都大,已经成年。
“这杯敬你们。”周野仰头灌下一整杯,“要不是你们,我百口莫辩。”
季簿祝抢过话头:“得得得,感情都在橙汁里了。”他用橙汁杯去撞周野的啤酒瓶,“下次运动会看小爷碾压你!”
闻人宗政嗤笑一声,筷子精准夹走季簿祝碗里最后一块鸡翅。季簿祝敢怒不敢言,委屈巴巴地扒拉花生米。
常乐面前的饭菜丝毫未动,他正低头回谁的消息,顺手拿起手边的杯子抿了一口。
“咳咳。”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常乐呛得眼角泛红。高兴这才发现周野不知何时把两人的杯子放混了,常乐喝的是掺了白酒的啤酒。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谁懂啊,天塌了。
常乐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眸子蒙上水雾。他慢半拍地扯了扯高兴的衣角:“……回家。”
声音软得不像话。
周野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目瞪口呆:“他这酒量……一口倒?”
高兴脑海里开始放映上次常乐醉酒后的画面,他警铃大作,不顾三双眼睛的疑惑,半搂着常乐就开跑。
“我们先撤!”高兴拦了辆出租车,手忙脚乱地把常乐塞进去。
闻人宗政:“?”
季簿祝:“可能常乐喝醉了要打人,高兴不想我们受伤,要独自承这份受甜美的痛苦。”
周野:“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