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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人生没有捷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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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卧室里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常喜抱着恐龙玩偶,像只小壁虎似的紧贴着墙睡在最里侧,给两个哥哥留出大半张床。
高兴靠在床头,借着台灯的光打量这个蜷成团的小身影。
这小家伙和常乐一样聪明。
常乐洗完澡出来,只穿了件居家长袖。他看了眼已经睡着的弟弟,轻手轻脚地关掉台灯。黑暗中,高兴感觉床垫微微下沉,常乐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飘过来。
高兴控制住自己想要抱他睡觉的冲动,整个人紧贴着床板做思想斗争,他就是新一代的“忍者”。
这样的时间倒也过得很快,转眼间,三天就过去了。
小区游乐场里,常喜正用左手笨拙地攀爬滑梯。高兴蹲在一旁刷手机,余光瞥见小孩右手始终蜷缩着。当常喜第三次避开用右手抓栏杆时,高兴伸手抓住了那只小手腕。
“啊!”常喜惊呼一声,下意识要抽回手。
高兴捞起他的衣服,看到常喜手臂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伤口结着暗红的痂,还有几道渗着黄水的裂口,像是被什么粗糙物体反复摩擦造成的。
“怎么回事?”高兴严肃地问道。
常喜本来很淡定,但看见远处越来越近的身影后,他便不顾疼痛强行挣脱高兴的手。
“你们在干什么?”
常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手里还拎着三袋凉面。常喜像触电般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两步,随即扬起灿烂的笑脸:“哥哥买凉面啦!”他小跑过去接过塑料袋,右手刻意避开常乐的视线,“谢谢哥哥!”
高兴站在原地,看着常喜用左手别扭地提着袋子。
高兴心里发堵:md,这两兄弟连逞强都一模一样。
高兴当然不会帮小孩儿隐瞒这件事,他刚回到家都告诉常乐了。常乐听后情绪倒没有太大的起伏,他嗯了一声,又准备平静地解决问题。
常喜很在意常乐,后者一问,小小的他愣在原地,还没等常乐垮起脸,他便什么都说了。
高兴把医药箱放在茶几上,碘伏瓶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常喜往后退了退,把右手藏到抱枕后面。
“手。”高兴板着脸摊开掌心。
常喜求助地看向哥哥,常乐却只是沉默地坐到他身边,轻轻拉出那只伤痕累累的小手。碘伏棉签触到伤口,常喜嘶了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怎么回事?”乐的声音比平时低沉。
常喜的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幼儿园的王雾,我没惹过他,但最近他总是把我拉到角落里用铁片割我,他比我壮,我没办法。”
常乐蹙眉:“怎么不告诉爸爸妈妈?”
小孩抬起头,缺牙的发音带着哭腔,“我告诉爸爸了,爸爸去学校找老师了,但他后面欺负我更狠了。”
常乐的表情凝固了,眼睛暗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为什么不早说?”常乐有些生气。
常喜察觉到哥哥的怒意,看准时机扑进哥哥怀里,小拳头攥着常乐的衣襟:“因为……哥哥好不容易来一次……”他的脸埋在常乐胸口,闷闷的声音带着湿意,“我不想让你烦心……”
常乐僵硬地抬起手,悬在半空迟疑了几秒,最终笨拙地落在弟弟单薄的背上。
“明天去幼儿园。”常乐干巴巴地说,手指轻轻碰了碰常喜的发旋。
高兴单膝跪地,与常喜平视:“听着小鬼,以后被欺负要立刻说,直到这件事得到正面的处理为止。”他戳了戳小孩的额头,“你哥虽然是个闷葫芦,但他打架可厉害了——初三那年他……”
常乐猛地咳嗽一声,打断高兴的话。
常乐看着常喜,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他忽然就想起多年前那个缩在墙角、独自舔舐伤口的自己,常喜想去抓他的手,却被他躲开了。
高兴自己给自己打圆场,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个创可贴,上面印着卡通恐龙:“来,哥哥给你贴个勇者徽章!”
常喜破涕为笑。
第二天放学,高兴和常乐找到常喜的老师说明情况,老师听后表情很奇怪,像是他俩问了个晦气的问题。在高兴锲而不舍的追问下,老师勉强说出了实情。
他说,常喜的爸在办公室和王雾的妈看对眼了。
常乐没表现出意外,他礼貌地和老师告别,一路上牵着常喜的手没再说话。
“我爸可能早就和那女人在一起了。”常乐的声音总是淡淡的,但这句话的尾调带着些许悲伤。
“嗯?”
“王雾之所以要欺负常喜,可能是他感到了危机,家庭离散的危机。”常乐异常冷静地分析。
“那常喜……”高兴迟疑道。
“我爸妈应该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不然不会叫我来。”常乐顿了顿,他将最后一个碗放到橱柜里,“希望他们有个妥当的方案瞒过常喜。”
当晚,常乐又是最后一个睡的。
他的置顶发来消息,是他的妈妈。
【妈妈】: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知道了。
【常乐】:嗯。
【妈妈】:不要告诉常喜,虽然我和你爸感情破裂,但我们还是喜欢他能平安喜乐。
常乐盯着手机屏幕的冷光,置顶聊天框里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母亲的“平安喜乐”上。他的拇指悬在键盘上方,那句“那我呢”打了又删,最终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嗯”。
聊天结束,他盯着置顶的头像良久,随后,他将其移除了置顶。
高兴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手臂无意识地搭过来,在即将碰到常乐时又本能地缩回——这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规矩:睡觉必须保持半米距离。
常乐抓住那只将要撤离的手,引着它环在自己腰间。高兴瞬间清醒,睡意朦胧的声音里带着惊讶:“怎么了?”
黑暗里,常乐摇了摇头,发梢蹭过高兴的下巴。他背对着高兴,却能感受到身后人骤然加快的心跳。
高兴那边沉默了一会。
“我知道你习惯自己消化情绪。”高兴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手掌却小心翼翼地贴在常乐腹部,像在确认这不是梦境,“等你想说的时候,我随时都在,会认真听。”
常乐握着的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时,他往后靠了靠,彻底陷入那个温暖的怀抱。高兴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随即收紧了手臂。
常乐心想,原来打破半米的距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窗外,云庆市的夜雨悄然落下。雨滴敲打着空调外机,常喜旁边发出轻微的呓语。高兴的体温透过睡衣传来,常乐闭上眼睛,第一次允许自己在他人怀中入睡。
而在他们头顶,常乐没发出的那条消息仿佛化作无形的星光,静静漂浮在雨夜的空气里——
那我呢?
我也想要被爱啊。
常乐,这名字真讽刺,他们当初给他取这个名字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呢?或许在他出生的那一刻,他们也有短暂的高兴吧?
他就当没撞破这荒谬的真相吧。
他不在意了。
直到回到学校,常乐的情绪都不高。
几周过去,学校举行春季运动会,但美术集训班的人没参加。林语因为被选为礼仪队要早起,经过集训楼时发现王佳琪已经在画室开始画画了。
清晨六点五十,天光尚未完全亮起。林语拎着礼仪队的高跟鞋穿过艺术楼,她转过身,打算去看看王佳琪。
推开门,王佳琪已经坐在画板前,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晨光从北窗照进来,给她专注的侧脸镀上一层冷色调的蓝。画室里其艺考生也沉默地涂抹着,空气里飘着松节油和铅笔屑的味道,安静得能听见炭笔折断的脆响。
“琪琪。”林语趴在窗台上支出个头小声打招呼。
王佳琪抬头,她笑了笑,有些惊讶:“这么早?”
“运动会礼仪队。”林语晃了晃高跟鞋,“你又在通宵?”
画板上的素描已经初具雏形——是大卫像。
他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摆放着,仿佛刚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
他的脖颈转向左侧,喉结如险峰般突起。下颌线收束成一道紧绷的弧,与垂落的卷发阴影共同托起那张脸。眉弓投下的阴翳里,双眼凝视着远方的地平线,瞳孔是两枚被凿子点破的深渊。
这是林语用现有的语文水平描述出她看到的。
王佳琪用橡皮擦去一处阴影:“对。”她的拇指被炭粉染得漆黑,校服裤子上全是颜料渍,“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嘛。”
窗外传来田径队晨训的口号声,与画室里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林语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说道:“我走啦,拜拜!”
她一直都知道,人生没有捷径,至少在平凡的人身上没有。
下午,高兴跑三千米。
阳光毒辣地灼烧着塑胶跑道,第三圈时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耳边只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第五圈,喉咙里泛起血腥味,汗水流进眼睛,世界变成模糊的色块。
高兴心想,这哪是三千米,简直是西天取经。
跑到第七圈时,他的意识开始漂浮。周围的加油声像隔了一层水膜,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摆动动作。余光瞥见计分牌上“还剩2圈”的数字,高兴突然有种荒谬的念头——
吾命休矣!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跑道内侧的草坪上。常乐的白衬衫被风鼓起,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放下的红笔,他在草坪上跟着高兴的节奏奔跑。
“常……乐……”高兴从嗓子眼里勉强挤出几个字。
常乐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他奔跑的姿势很好看,像一只掠过水面的白鹭。阳光透过他飞扬的衣角,在跑道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最后一圈的铃声响起,高兴找回了力气。他发狠地冲刺,肺部的灼烧感变成奇异的快意。常乐始终跑在内道,红笔从口袋里掉出来也顾不上捡。
冲过终点线的刹那,高兴整个人向前栽去,却被一双手稳稳接住。他汗湿的额头抵在常乐肩上,对方没有嫌弃,高兴低着头,嘴角上扬。
“第一名——高兴——”裁判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高兴虚弱地抬起手,精准地抓住常乐的手腕。那只手冰凉修长,腕骨凸起的弧度刚好契合他的掌心。
常乐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拧开矿泉水递过来:“喝水。”
操场上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高兴就着常乐的手喝水,一点也不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