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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危险来临时请躲在我的背后 ...

  •   自从那句"终身为父"的约定后,谢凉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竟微妙地软化了几分。
      每天破晓时分,当营地还沉浸在朦胧的睡意中,原海就会被谢凉拎着后领提溜起来。晨雾未散的训练场上,男人冷硬的声音混着木刀破空的声响:"手腕再压低三度——对,这样能震开对方虎口。"

      原海学得极快。谢凉发现这孩子有种野兽般的直觉,那些复杂的格斗技巧往往演示两遍就能复刻个七八分。有次教学近身擒拿时,原海突然一个反关节压制,差点让谢凉失了平衡——男人眼底闪过讶异,随即化作训练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不错。"他拍了拍原海发顶,沾了满手晨露的湿意。

      白天的巡逻成了移动课堂。谢凉会突然指着断墙教射击死角,或是抓起把沙土演示如何干扰敌人视线。有次原海被碎石绊倒,谢凉竟条件反射般拔枪指向虚空,仿佛那里真有什么看不见的敌人。

      夜晚的睡袋成了安全屋。原海总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团,鼻尖抵着谢凉残留的气息入睡。某天半夜惊雷炸响,他迷迷糊糊感到有温暖的手掌覆住自己耳朵,谢凉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睡吧,我在。"

      两个月后的黄昏,训练场被夕阳染成血色。原海一个利落的扫堂腿接肘击,逼得谢凉后退半步。汗水顺着男孩尖尖的下巴滴落,却在看到谢凉眼中赞许时亮了起来。
      "给。"

      一颗玻璃纸包裹的水果糖落在掌心,折射着七彩的光。原海愣怔的模样让谢凉想起第一次投喂流浪猫的场景。他故意转身整理护具,假装没看见小孩突然红了的眼眶。
      糖果在舌尖化开的甜,混合着铁锈味的黄昏,成了原海记忆中最明亮的烙印。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穿过营地,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李霜倚在医疗屋的门框上,白大褂的衣角被晚风轻轻掀起。她指尖的手术刀转得飞快,银光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道危险的弧线。

      "这小子,"她嘴角噙着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声音里带着揶揄,"包扎学得不怎么样,打架的招式倒是上心的很咯。"
      原海正抱着水壶咕咚咕咚灌水,闻言差点呛到。他像只受惊的兔子,哧溜一下窜到谢凉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盯着李霜手里那抹寒光。

      谢凉低笑一声,手里的枪套擦拭动作没停。他顺手揉了揉原海汗湿的发顶,指腹蹭过发旋时带着几分安抚的力道。

      "好了,"他抬眸,灰黑色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警告,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柔软,"别吓到他。"

      李霜夸张地叹了口气,手术刀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刀花,最后稳稳收进袖口。她摊开双手,作投降状:"行行行,知道你护崽。"
      原海这才从谢凉身后钻出来,耳尖还红着。他偷偷瞄了眼李霜,发现对方正冲他眨眼睛,那笑容明媚得让人想起春日里第一朵绽放的野花——如果忽略她袖口若隐若现的刀光的话。

      "我明天还来学包扎,"原海突然小声嘟囔,"一定能包得比今天好。"

      李霜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灿烂了。她伸手想揉原海的脑袋,却被谢凉一个侧身挡住。三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秒,随后爆发出李霜爽朗的大笑。

      "谢凉啊谢凉,"她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你这护犊子的样子,可真像个老父亲。"
      晚风送来远处炊烟的气息,暮色中,原海悄悄攥住了谢凉的衣角。

      阿本的大嗓门划破了营地的暮色,他站在篝火旁挥舞着木勺,活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伙夫。火光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跳跃,映出一脑门亮晶晶的汗珠。

      "老大——霜姐——晚饭好了!"

      人群三三两两围坐在篝火旁,铁锅里的肉汤咕嘟咕嘟冒着泡。那个总是扎着马尾的女孩——大家都叫她小雨——正麻利地给大家分着汤。她的手腕细得惊人,舀汤时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青青紫紫的旧伤。

      见谢凉他们走近,小雨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特意从锅底捞了块带肉的骨头,稳稳当当地放进原海的碗里。

      "来,多吃点,"她笑起来时脸颊有两个小酒窝,明明自己瘦得像根芦苇,却总爱用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话,"小孩子长身体。"

      原海捧着突然变得沉甸甸的碗,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小雨的碗里——清汤寡水,飘着两片菜叶。他想起这两个月来,每次加餐都能看见她偷偷把自己的份拨给别人。

      篝火噼啪作响的间隙,原海突然伸手,飞快地把那块肉扒拉进小雨的碗里。

      "我、我吃饱了!"他结结巴巴地丢下这句话,一溜烟蹿到谢凉身边,差点被自己的靴子绊倒。

      谢凉不动声色地喝着汤,余光却将一切尽收眼底。他记得自己找小雨谈过三次话——第一次是在发现她晕倒在仓库,第二次是撞见她把配给的面包塞给伤员,第三次......

      第三次她跪在地上哭得发抖,说梦见弟弟饿死在逃难路上。

      汤碗边缘的热气模糊了谢凉的视线。他屈起手指,在原海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一敲。
      "认真吃饭,"他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三分,"别东张西望的。"

      原海抬起红宝石般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未说出口的疑问。火光在那双眼睛里跳动,像两簇小小的、倔强的火苗。

      远处,小雨捧着碗呆立原地,那块肉在汤里慢慢沉底。她突然抹了把眼睛,低头喝了一大口——这次,没再把肉分出去。

      谢凉把最后一口汤喝完,喉结滚动时咽下的,或许还有一声叹息。

      篝火的余烬渐渐暗了下去,营地里的人声也稀疏起来。一个身材精瘦的男人走过来,作战靴踩在碎石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挠了挠剃得极短的板寸,冲谢凉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

      "老大,今晚我跟阿本守夜。"

      谢凉正借着煤油灯的光检查地图,闻言抬起头,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微微颔首:"嗯,辛苦了阿达。"

      阿达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转身时战术腰带上的金属扣叮当作响。原海蹲在帐篷门口,盯着阿达离去的背影发呆。夜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下面一双心事重重的眼睛。

      "夜深了。"

      谢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原海猛地回神,才发现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大半月光。他慌忙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亦步亦趋地跟着谢凉钻进帐篷。

      帐篷里弥漫着熟悉的木质香。原海熟练地钻进谢凉让给他的睡袋,把半张脸埋进去,只露出一双眼睛。谢凉背靠着几个装沙袋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本边角卷翘的书,就着摇曳的煤油灯翻看起来。

      安静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小雨姐姐她......"原海突然开口,声音闷在睡袋里,带着点鼻音。

      "你让她想起她的弟弟了。"

      谢凉头也没抬,指尖轻轻翻过一页泛黄的纸张。煤油灯的光在他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原海把脸完全埋进睡袋,只露出几绺不安分的呆毛。帐篷外,守夜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要是她弟弟还活着,"谢凉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夜的宁静,"就和你现在一样大。"

      原海猛地转过头,睡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盯着谢凉被灯光镀上一层暖色的侧脸,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他不明白——明明小雨姐姐自己瘦得手腕都能看见骨头的轮廓,为什么还要把食物分给别人?

      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帐篷里的光影晃动了一瞬。谢凉终于合上书,灰黑色的眸子望向原海。

      "因为自己知道饿的感觉不好受,"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所以她不想让其他人感到饿。"

      夜风掠过帐篷的帆布,发出轻微的呜咽声。远处传来守夜人压低的笑谈,混着茶香飘进帐篷。

      谢凉伸手拨了拨灯芯,火光重新变得稳定。他的影子在帐篷上投出一个巨大的轮廓,将原海完全笼罩其中。

      "她啊......"谢凉轻轻叹了口气,"想太多了。"

      原海突然从睡袋里钻出来,光着脚丫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三步并作两步扑进谢凉怀里。男人的胸膛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硝烟味和淡淡的墨香。

      谢凉僵了一瞬,随即放下书,生疏却温柔地拍了拍男孩单薄的背脊。

      帐篷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

      晨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谢凉已经睁开了眼睛。原海仍蜷在他怀里,睡颜安稳得像只餍足的猫崽,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谢凉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发麻的手臂——还好这个睡袋够大,否则他真要狠下心来把这孩子塞回另一个睡袋了。

      帐篷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惊醒了枝头的鸟儿。谢凉轻轻把原海放回睡袋,动作轻柔得像在安置什么易碎品。他起身时,睡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但原海只是无意识地咂了咂嘴,把脸更深地埋进还残留着体温的布料里。

      晨风带着露水的清新钻入帐篷,谢凉深吸一口气,凉意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他舀起一瓢井水,冰冷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泥地上砸出几个深色的小坑。湿毛巾覆在脸上的瞬间,他打了个激灵,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进衣领,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营地渐渐苏醒。守夜的阿达打着哈欠准备钻进帐篷,头发上还沾着夜露;小雨已经开始生火,铁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冒着泡;李霜一边整理医药箱,一边往这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谢凉拧干第二条毛巾,掀开帐篷帘子。原海还在睡,整个人几乎要钻进睡袋深处,只露出一撮翘起的呆毛。谢凉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下一秒,冰凉的毛巾就精准地盖在了那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上。

      "呜——!"

      原海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扒拉着脸上的毛巾,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怒视罪魁祸首。谢凉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手里晃着牙刷和牙粉,眼底藏着几分恶作剧得逞的愉悦。

      "三分钟。"他指了指帐篷外的水桶,"不然......"

      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做了个抓挠的动作,指节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原海一个激灵,飞快地爬出睡袋——他可不想再体验一次谢凉那双被冰水浸透的手摸进后颈的滋味。

      阳光终于洒满了整个营地。原海蹲在水桶边刷牙,吐出的泡沫在泥地上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谢凉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像是被阳光晒暖的石头,久久不散。

      清晨的宁静被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骤然打破。

      "啊啊啊——疼疼疼疼!"

      阿达的哀嚎惊飞了树梢的鸟雀,所有人齐刷刷转头,只见李霜一手攥着阿达的手腕,另一手拿着浸透消毒液的纱布,正狠狠按在他手臂一道狰狞的伤口上。那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黑色,皮下隐约有蛛网般的幽蓝纹路在蠕动——是异种能量污染的典型特征。

      "什么时候搞的?!"李霜的声音陡然拔高,镜片后的眼睛燃着怒火,"我说昨晚哪来的能量波动,合着你们俩偷偷去驱赶异种还不报告?!"她猛地扭头,手术刀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闻声赶来的阿本喉结前,"给老娘滚过来解释!"

      整个营地瞬间鸦雀无声。正在磨刀的队员僵在原地,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冒着泡,却没人敢去搅动。原海吓得牙膏泡沫都忘了吐,呆愣愣地看着阿达手臂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那根本不是普通划伤,皮肉翻卷处还粘着些荧光色的黏液,在阳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阿本一脸茫然地举起双手:"不是......阿达你不是说被虫子咬了吗?"他突然瞪大眼睛,"等等,你管那玩意儿叫虫子?!"

      阿达的眼神飘忽不定,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李霜的消毒棉狠狠擦过伤口,他疼得倒抽冷气,却不敢挣脱。

      "翅膀硬了是吧?"李霜咬着后槽牙包扎,绷带勒得极紧,"觉得自己扛得住能量波动很厉害?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你注射一管异种血清试试能耐?!"

      人群中有队员偷偷咽了下口水。原海缩了缩脖子,把牙刷往嘴里塞得更深了些,假装自己不存在。

      谢凉的影子突然笼罩过来。他抱臂而立,作战靴碾碎了一截枯枝,发出的脆响让阿达浑身一颤。

      "规矩第三条。"谢凉的声音比极地的冰还冷。

      阿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任何异种接触必须立即报告。"

      "第七条。"

      "禁止...擅自处理能量污染。"阿达的声音越来越小。

      谢凉突然俯身,手套捏住阿达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灰黑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暴风雪:"我是死了吗?"

      这句话像记耳光抽在所有人脸上。小雨手里的汤勺当啷掉进锅里。

      "伤好以后,"谢凉直起身,每个字都像铁钉砸进木板,"训练量加倍。调去后勤组。"他扫了眼阿达瞬间惨白的脸,"现在,滚去医疗帐篷做净化处理。"

      阿本张了张嘴想要求情,被李霜一记眼刀钉在原地。阿达踉跄着站起来,手臂上的绷带已经渗出血色。

      "...是,老大。"

      当他的背影消失在医疗帐篷后,谢凉突然抓起原海的后衣领,把还在发呆的小孩拎到阿本面前。

      "告诉他,"谢凉盯着原海的眼睛,"隐瞒伤情的后果。"

      原海嘴里的薄荷牙膏啪嗒掉在地上。他看看谢凉又看看阿本,突然想起研究所里那个伤口感染后变成怪物的同伴。

      "会...会死。"他声音发抖,"还会害死别人。"

      谢凉松开手,转身时大衣下摆划出凌厉的弧度。晨光中,所有人都看见他后颈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原海望着谢凉紧绷的背影,喉咙发紧。阿本还站在原地,拳头攥了又松,最终只是狠狠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原海匆匆漱了口,冰凉的水溅在衣领上也没察觉。他小跑着追上谢凉,手指悄悄探向对方垂在身侧的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蜷缩起来。男人的背影像是筑着一道无形的墙,连阳光都透不进去。

      "......父亲。"

      这声轻唤像片羽毛落在雪地上。谢凉猛地停住脚步,转身时眼底未散的戾气让原海本能地后退了半步。但下一秒,小孩还是鼓起勇气,用沾着水珠的手握住了谢凉冰凉的指尖。

      "冷静一点......"

      孩童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捧着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谢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战术手套的关节处不知何时已经磨出了裂痕。他忽然泄了力,后背重重靠上斑驳的砖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我制定这些规矩到底是为什么?"

      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谢凉摘掉手套,露出布满新旧疤痕的手掌。二十四岁的青年此刻看起来疲惫不堪,眉宇间那道总是紧锁的褶皱第一次舒展开来,却显得更加脆弱。

      原海蹲在他身边,小小的身影在砖墙上投下一团模糊的影子。他想说些安慰的话,想起研究所里那些空洞的鼓励,最终只是把额头轻轻抵在谢凉的手臂上。晨露顺着墙缝滴落,在谢凉的作战裤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远处传来队员们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锅铲碰撞的脆响,还有李霜训斥阿达的余音。但在这个被阳光遗忘的角落,时间仿佛静止了。

      直到谢凉的手突然覆上原海的发顶。

      "走吧。"

      再抬头时,那个熟悉的谢凉又回来了。冷峻的眉眼,紧绷的下颌线,连拍去裤子上灰尘的动作都利落如常。只有原海看见他起身时,指尖在砖墙上留下的几道浅浅的抓痕。
      男人转身走向炊烟升起的方向,大衣下摆扫过墙角的野花。原海亦步亦趋地跟着,这次他牢牢抓住了谢凉的手。

      那只布满茧子的手回握的力度,让他想起昨晚流星划过夜空时,谢凉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我答应过要当个好父亲。”

      李霜倚在医疗屋的门框上,指尖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当她看到谢凉和原海一前一后走回营地时,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晨光在她疲惫的眉眼间投下浅淡的阴影,连镜片都掩不住眼底的血丝。

      "阿达那小子知错了,"她声音沙哑,像是说了太多话,"幸好感染不深,否则他的手臂需要切除。"

      这句话让原海猛地攥紧了谢凉的衣角。李霜注意到这个动作,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谢凉你啊......做事太绝了。"

      谢凉摇摇头,沉默像一件沉重的斗篷披在他肩上。他望向医疗屋的方向——透过半开的门帘,能看见阿达正躺在简易病床上,手臂缠满渗着药渍的绷带。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阿达慌忙别过脸去。

      李霜突然伸手,像拎小猫一样揪住原海的后领:"今天你还是和我练包扎。"她的动作很轻,却不容拒绝。临走前,她回头深深看了谢凉一眼,欲言又止。

      医疗屋的门帘落下,隔绝了三个人的视线。

      原海被按在小板凳上,面前摆着熟悉的纱布和木棍。李霜的动作比平时粗暴,消毒瓶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让他自己静静吧,"她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也不是第一次了。"

      剪刀咔嚓剪断绷带,李霜的手停顿了一下。窗外的光线将她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两半。

      "上次发生这种事时,我们失去了小六。"她的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剪刀刃口,"那孩子才十九岁,被异种抓伤后瞒着不说,半夜变异......"

      原海看见一滴汗顺着李霜的鼻梁滑落,砸在纱布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谢凉不得不亲手了结他。"李霜猛地合上剪刀,"所以那些规矩......"她突然把纱布狠狠砸进原海怀里,"不是用来耍威风的!"

      屋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原海跳起来想往外跑,却被李霜一把按住。

      "别去,"她的手指冰凉,"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

      阳光透过窗格,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原海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突然明白谢凉为什么总在深夜擦拭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刀刃上永远映不出倒影,就像永远挽回不了逝去的人一样。

      李霜倚在医疗屋的门框上,指尖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当她看到谢凉和原海一前一后走回营地时,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晨光在她疲惫的眉眼间投下浅淡的阴影,连镜片都掩不住眼底的血丝。

      纱布在原海指间翻飞,这一次竟意外地服帖。他机械地缠绕着木棍上的"伤口",指尖却在无人察觉时微微发抖。李霜斜倚在药柜旁,试管中的蓝色药剂随着她摇晃的动作泛起细密泡沫,镜片后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原海身上。

      ——那紧抿的嘴角,微蹙的眉头,连无意识咬住下唇的小动作都像极了某人。

      试管突然磕在桌沿发出脆响。李霜垂下眼帘,心想这两人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倔。

      训练场上,沙袋在暴雨般的拳击中剧烈摇晃。谢凉的绷带早已被汗水浸透,指节处渗出的血迹在帆布上留下斑驳印记。每一次挥拳都像是要把什么碾碎——碾碎阿达躲闪的眼神,碾碎小六临终时的呜咽,碾碎自己永远慢半拍的决断。

      "砰!"

      最后一记勾拳直接将沙袋击飞,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谢凉脱力地倒在草地上,胸膛剧烈起伏。阳光直刺进瞳孔,他抬手遮住眼睛,却遮不住那些在黑暗中愈发清晰的记忆碎片。

      ——被血染红的月光下,十九岁的少年蜷缩在角落,皮肤下蠕动着幽蓝的脉络。

      谢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汗水顺着下颌线滑入衣领。他忽然想起原海今晨握住自己时,那孩子掌心的温度。

      真是......太刺眼了。

      医疗屋内,原海突然抬头。

      "霜姐,"他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父亲他......是不是很疼?"

      李霜的手悬在半空,药剂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斑。她看着原海包扎得近乎完美的木棍——这次连结都打得干净利落。

      "是啊,"她转身将药剂放进冷藏柜,金属门闭合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但比起这个,他更怕你们疼。"

      窗外,一片云朵飘过,暂时温柔了灼人的阳光。

      “他更希望危险来临时,你能躲在他身后,我们能躲在他身后。”

      医疗屋内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李霜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刺进阿达的耳膜:"我希望你长点记性。"

      阿达低着头,盯着手臂上渗血的绷带——那抹猩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他不敢抬头,只能听见冷藏柜门打开的声响,玻璃瓶碰撞的清脆声,以及药剂被抽进注射器时液面上升的细微动静。

      "胳膊伸出来。"

      阿达颤抖着伸出胳膊,皮肤下的鼓包正在蠕动,像有什么活物在血管里游走。李霜的镜片反射着冷光,她捏住注射器,针尖刺入鼓包的瞬间,阿达的肌肉猛地绷紧。

      "唔——!"

      药剂与黑色物质接触的刹那,阿达的胳膊像被烙铁烫过一般剧烈抽搐。李霜死死扣住他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鼓包在皮下疯狂扭动,凸起的纹路如同挣扎的毒蛇,阿达的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顺着太阳穴滚落,打湿了枕头。

      "忍住。"李霜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手上动作却不停,缓缓将药剂全部推入。

      鼓包的蠕动逐渐减弱,最终归于平静。李霜拿起手术刀,刀锋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寒芒。她利落地划开皮肤,黑色物质如粘稠的石油般涌出,散发着腐肉般的恶臭。阿达脸色惨白,死死咬住嘴唇,连呼吸都屏住了——他记得训练时学过的,这种气味会加速感染。
      李霜的动作又快又准,镊子夹起被腐蚀的血肉,丢进一旁的金属托盘。黑色物质被彻底清除后,她迅速缝合伤口,针线在皮肉间穿梭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医疗屋内格外清晰。

      "好了。"

      李霜剪断缝合线,阿达这才如释重负般大口喘息,像一条搁浅的鱼终于回到水中。他瘫在床上,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那摊黑色物质被小心地收集进玻璃罐,李霜拧紧盖子,贴上标签。她盯着罐子里仍在微微蠕动的物质,眉头紧锁,直到确认密封完好,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医疗屋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阿达粗重的喘息声。李霜摘下沾血的手套,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阿达身上:"下次再逞强,我就让你自己来清理。"

      阿达虚弱地点点头,眼神里满是后怕。

      医疗屋的帘子被猛地掀开,李霜快步走出,指尖还残留着药剂冰冷的触感。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镜片上蒙着一层薄雾——那是刚才手术时呼出的热气凝结而成。

      "这次的异种...又变异了。"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黑色物质的活性比上次高出三倍,这意味着前线队员面临的危险正呈指数级增长。她必须立刻找到谢凉。

      原海站在原地,医疗屋内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起来。他盯着托盘里残留的血迹,脑海中闪过研究所那些惨白的房间——孩子们被固定在手术台上,皮肤下蠕动的黑色物质像寄生虫般贪婪地吞噬着他们的生命力。而穿着白大褂的人们只是冷静地记录数据,然后像处理失败品一样将那些尚且温热的躯体送进焚化炉。

      "......"

      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后槽牙咬合的力度让颧骨都隐隐作痛,可这疼痛比起记忆中的画面根本不值一提。

      都是因为那群没有人性的混蛋!

      一股从未有过的灼热感从胸腔窜上喉咙,原海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想杀人。不是出于恐惧或自卫,而是纯粹地、彻底地想要那些白大褂付出代价。

      阿达的鼾声打断了原海的思绪。他轻手轻脚地退出医疗屋,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不远处,小雨正蹲在菜地旁清点土豆,阿本则叼着根草茎在砧板前忙活。

      "啊,小海!"小雨抬头时,马尾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欢快的弧线。她举起一个沾着泥土的土豆,笑容比晨露还清透,"来得正好,今天中午吃炖菜,来帮我给土豆削皮吧!"

      原海小跑过去,接过小刀时注意到小雨的指尖有细小的伤痕——那是长期处理食材留下的印记。她哼着不成调的歌,动作麻利地将土豆分成两堆,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这个要削厚一点哦,"她凑过来示范,身上带着阳光晒过的干草香,"炖久了会更入味。"

      原海突然想起昨夜谢凉的话——"她弟弟要是活着,就和你现在一样大"。喉头莫名发紧,他低头用力削着土豆皮,假装没看见自己颤抖的手指。

      阿本在一旁和洋葱搏斗。他含了满口水,脸颊鼓得像只青蛙,切菜的动作却异常利落。
      "
      唔唔!"他冲原海挤眉弄眼,指了指自己泪汪汪的眼睛,又得意地竖起大拇指——这招是他从老厨子那儿学来的,虽然看起来蠢,但至少不用像个娘们似的为洋葱掉眼泪。

      炊烟袅袅升起,炖锅里的水开始咕嘟作响。远处,李霜和谢凉的身影出现在训练场边缘,两人的表情都凝重如铁。但在这个飘着土豆清香的角落,时光仿佛被拉得很长,长得让人几乎要忘记世界的残酷。

      直到原海削完最后一个土豆,抬头看见小雨正偷偷把最大的一块肉放进他的碗里,原海立刻夹了回去:“你也要吃,不然我不高兴了!”这句话果然有用,小雨愣了几秒,随即笑出声,抬手摸摸原海的脑袋,像是找回了以前的姐弟时光。

      她的弟弟,也曾这么指责过末世之前挑食的她。

      至少现在,她不用再挨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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