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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以家人相称 ...

  •   谢凉带着原海回到据点时,暮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长风的营地点着几簇篝火,人影在火光中晃动,远远地就能听见喧闹声——有人在修整武器,有人在分拣物资,还有人围着铁锅搅动炖菜,热气混着香气飘散在夜风里。

      李霜就站在营地中央,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显然已经等了很久。她身后站着几个年轻人,有人好奇地探头张望,有人交头接耳,但都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谢凉松开牵着原海的手,轻轻推了下他的后背,示意他上前。原海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像无数根细小的针。

      “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孩子。”李霜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嘈杂瞬间安静下来。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火光,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这位是原海,以后就是咱们长风的一员了,从今往后就是我们的同伴、家人,不准欺负人家小孩,知道了吗?”李霜突然抬高了声音,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他是我们的新成员,是同伴,是家人。谁要是敢欺负他——”她冷笑一声,指尖闪过一抹寒光,不知何时已经夹着一把手术刀,“我不介意帮他做个免费绝育手术。”

      男人们下意识夹紧了腿,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紧绷的气氛突然松动了。有人笑出声,有人起哄,还有个扎着马尾的姑娘直接走过来,揉了揉原海的头发:“小可怜,饿了吧?姐姐给你留了最大块的肉!”

      原海愣住了。他抬头看向谢凉,后者正被一个叼着草茎的高个子男人勾住肩膀——那人冲他扬了扬下巴:“老大,这小孩就是你捡回来的‘宝贝’?长得挺乖嘛!”

      谢凉没回答,只是拍开他的手,但原海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瞬。

      “好了。”李霜拍了拍手,脸上的严肃突然冰雪般消融。她蹲下身,视线与原海平齐,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把这里当成家就好。”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原海后颈的烙印——那里还残留着研究所的编号痕迹。

      “从今天开始,你只是原海。”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一张笑脸。原海眨了眨眼,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低下头,悄悄攥住了谢凉的衣角。

      这一次,没有人推开他,没有人利用他,没有人逼迫他,也没有人抛弃他。

      夜色渐深,营地的篝火已经添了第二轮柴,火星噼啪着窜向墨色的天空。

      负责守夜的几人正围坐在火堆旁,各自整理着装备。有人往水杯里丢进一把粗茶叶,滚烫的水冲下去,苦涩的茶香立刻混进夜风里。谢凉坐在一块磨平的石头上,膝上摊开一块油布,正低头擦拭着那把惯用的匕首。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映进他沉静的眼眸里。

      原海抱着膝盖坐在他身旁,目光安静地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看他检查弹匣时手指灵活的拨动,看他打磨刀刃时刻意放轻的力道,甚至看他端起茶杯时,热气模糊了冷峻的眉眼。

      谢凉忽然转过头来。
      “怎么?好奇?”

      原海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又飞快地垂下眼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谢凉没有催促。

      他放下匕首,伸手揉了揉原海的脑袋,动作有些生硬,像是很久没做过这样的事。小孩的发丝柔软,蹭在掌心有些痒。

      “不想说就不说,”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混在柴火燃烧的细响里,莫名让人安心,“或者等想好了再说。”

      夜风掠过树梢,远处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谢凉收回手,重新拿起那把匕首。他的侧脸被火光镀上一层暖色,轮廓却依然锋利。
      “我等着。”

      原海悄悄攥紧了衣角。

      火光摇曳中,他往谢凉那边挪了挪,肩膀几乎要挨上对方的手臂。谢凉没有躲开。

      茶香氤氲,守夜人的低语声隐约传来。在这片安定的黑暗里,原海第一次觉得,沉默也可以是温暖的。

      夜色如墨般晕染开来,营地里此起彼伏的鼾声渐渐连成一片。谢凉拎着原海的后衣领,像拎一只不情愿的猫崽似的把人塞进自己的帐篷。

      "睡这里。"他简短地命令道,手指点了点铺好的睡袋。那睡袋看起来并不新,边角处还磨出了毛边,却收拾得异常整齐。

      原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谢凉已经利落地套上那件总不离身的深灰色防风外套。金属拉链咔哒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今晚我守夜。"

      话音未落,男人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帐篷外。原海听见他攀爬哨塔木梯时发出的嘎吱声,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

      睡袋里还残留着体温。原海慢慢滑进去,立刻被熟悉的木质香气包围——那是谢凉常年使用的剃须水的味道,混合着些许火药的刺鼻感,还有独属于荒野的尘土气息。他忍不住把脸埋进睡袋内衬,深深吸了一口气,像瘾君子汲取毒药般贪婪。

      研究所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那些惨白的墙壁,刺眼的无影灯,还有戴着口罩的研究员们冰冷的眼神。他们叫他"样本",叫他"实验体",却从未叫过他的名字。

      原海猛地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攥住睡袋边缘。睡袋里太暖和了,暖和得让他害怕这是一场梦。他盯着帐篷顶上摇晃的煤油灯投下的光斑,直到眼睛发酸。

      困意终于战胜了纷乱的思绪。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惚听见哨塔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
      谢凉放下望远镜,茶已经凉了。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鬼使神差地轻手轻脚走下哨塔。
      帐篷里安静得只能听见规律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一角——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原海整个人都缩在睡袋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嘴角还沾着一点晚上吃的罐头汤汁。谢凉下意识伸手想擦,又在半空停住,转而替他掖了掖被角。

      夜风掠过树梢,哨塔上的风铃叮当作响。谢凉抬头望了望天,一弯新月清亮得像把镰刀,周围散落着几颗格外明亮的星子。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人说过,地上每消失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

      "傻话。"他低声自语,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茶壶里的水又滚了,白汽在寒冷的夜里袅袅上升。谢凉紧了紧外套,重新爬回哨塔。

      今夜无云,是个守夜的好天气。

      不知过了多久——晨光像融化的金子,顺着地平线缓缓流淌。谢凉活动了下僵硬的肩颈,哨塔的木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值完夜班的队员顶着黑眼圈冲他摆摆手,话都说不利索就扎进了帐篷。

      营地渐渐苏醒。

      铁锅碰撞的声响,柴火噼啪的脆响,还有压低的笑骂声——这些声音让谢凉想起很多年前老家清晨的集市。他弯腰收拾洗漱包时,余光瞥见李霜正往汤锅里撒了把野葱,香气顿时窜得老远。

      帐篷里还保持着原样。谢凉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晨光趁机溜进去一道细线,正巧落在原海脸上。小孩整个人蜷在睡袋里,头发睡得东翘西翘,嘴角还挂着点可疑的水痕。

      谢凉蹲下身,带着户外寒气的手指戳了戳那团鼓起的睡袋。
      "起床。"

      睡袋蠕动了两下,传出不满的哼哼。谢凉索性把冰凉的手掌整个贴上原海的脸颊——

      "!"原海猛地睁眼,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弹起来,额头差点撞上谢凉的下巴。他迷迷瞪瞪地眨着眼,睫毛上还沾着睡意。
      "早上了。"谢凉把拧好的湿毛巾糊在他脸上,动作算不上温柔却足够仔细。温热的毛巾擦过眼皮,蹭过鼻尖,最后在嘴角可疑的水渍处多停留了两秒。原海彻底清醒了,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伸手。"

      原海乖乖伸出爪子,被塞了个搪瓷杯和挤好牙膏的牙刷。薄荷味的泡沫在口腔里炸开时,他听见帐篷外阿本的大嗓门:"老大!你家崽子醒没?汤要凉了!"

      晨雾散尽的空地上,众人或站或坐地捧着碗。原海小口啜着热汤,偷瞄正在分配任务的谢凉。男人站在晨光里的侧影格外清晰,连睫毛都镀着层金边。

      "今天分组巡查东区废墟。"谢凉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原海跟李霜学包扎。"
      原海一口汤呛在喉咙里。他看见李霜推着眼镜冲他笑,手里寒光闪闪的手术刀转得飞快。
      搪瓷碗底还剩最后一口汤时,谢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带着枪茧的手掌按在他发顶,很轻地揉了揉。

      "吃干净。"

      阳光终于铺满了整个营地。

      "跟着我过来吧,原海。"李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金属镜框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她转身走向营地边缘那间改造过的木屋,白大褂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原海小跑着跟上,进屋时被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呛得皱了皱鼻子。这间屋子他并不陌生——墙角堆着贴有标签的金属箱,木架上整齐排列的试管里晃动着可疑的液体,而房间正中央那张泛着冷光的手术台,正是他刚被救回来时躺过的地方。

      "今天学基础包扎。"李霜从柜子里取出一卷纱布和医用剪刀,随手抓起桌上的木棍充当伤员,"看好了。"

      她的手指灵活得像在跳舞。纱布绕着木棍翻飞,每一圈都精准地压住上一层的边缘,最后用剪刀斜着剪开尾端,打了个利落的结。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超过十秒。

      原海瞪圆了眼睛,接过纱布时表情严肃得像在拆炸弹。他学着李霜的样子开始缠绕,可纱布偏偏不听使唤——要么松得能塞进两根手指,要么紧得勒出木棍的纹理。最绝的是,他居然完美绕过了李霜特意用红笔标出的"伤口"区域。

      "...噗。"

      李霜突然别过脸去,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原海茫然地举着自己杰作,只见纱布像被暴揍过的蜘蛛网,歪歪扭扭地挂在木棍一端,尾端还打了个死结。

      "原海,"李霜捂着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音,"你怎么做到完美避开伤口包扎的?"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眼镜都滑到了鼻尖,"这简直是...反医学奇迹!"

      原海的耳根瞬间红透。他盯着自己惨不忍睹的作品,小声嘟囔:"它、它自己乱跑的..."

      "来来来,再试一次。"李霜擦掉笑出的眼泪,站到他身后,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很凉,带着常年消毒后的干燥触感,"手腕别绷这么紧...对,食指要这样压住..."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光带。原海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精味,混着某种草药的苦涩。这一次,纱布终于规规矩矩地缠在了该在的位置。

      "进步神速嘛。"李霜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扔给他,"奖励你的——虽然包扎得还是像木乃伊复活失败。"

      屋外突然传来谢凉的咳嗽声,似乎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原海慌张地把糖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他看见李霜冲门口挑了挑眉:"怎么?担心我把你家小孩教坏了?"

      谢凉没回答,只是走过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个包扎得像艺术品的木棍。原海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糖块咔哒一声撞到了牙齿。

      "......"

      "......"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谢凉突然伸手,把原海努力半天的成果——拆了。

      "重来。"他面无表情地把木棍塞回原海手里,"直到能包好我的手臂为止。"

      李霜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随后转过身去忙活其他事情。原海捏着纱布,看着谢凉伸过来的结实小臂,突然很想把自己打包埋进医疗废品箱里。

      帐篷里的光线被晨雾滤得发白。原海捏着纱布的指尖微微发抖,冰凉的触感让谢凉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小孩的睫毛垂得很低,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颤抖的阴影,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每次纱布绕到伤口标记处都会屏住呼吸。

      "这里...要压住对么?"原海用气音问道,食指小心翼翼地按上谢凉的手臂。他的指甲修剪得很圆润,蹭过皮肤时像一片羽毛。

      谢凉没回答,只是看着那颗汗珠顺着原海的鼻梁滑下来,悬在鼻尖将落未落。小孩显然没空理会,正全神贯注地和纱布搏斗——第三次绕到相同位置时,布料已经微妙地拧成了麻花状。

      "......"

      当原海终于打出那个堪称抽象艺术的绳结时,李霜的眼镜片诡异地反了下光。她绕着谢凉的手臂转了半圈,突然伸手扶住帐篷支柱,像是需要物理支撑。

      "这包扎..."她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很...眼花缭乱。"

      确实。纱布像被飓风袭击过的蜘蛛网,有的地方勒进皮肉,有的地方松散得能塞进拳头。最绝的是那个结,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同时呈现出死结和活结的特征。
      原海的耳尖红得能滴血。他盯着谢凉靴尖上的泥点,声音细若蚊呐:"我、我再试一次..."
      谢凉突然曲起手臂。

      "砰!"

      那个奇迹般的绳结应声崩开,纱布像条垂死的蛇般软塌塌滑下来。原海猛地抬头,正撞进谢凉深潭似的眼睛里——那里居然浮着一层很浅的笑意,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游过一尾鱼。

      "合格了。"谢凉说。

      谢凉拎着原海的后衣领,像提溜一只不情不愿的猫崽似的把他带出了木屋。原海双脚悬空扑腾了两下,最终还是认命地缩成一团,任由谢凉把他放到地上。

      晨间的风裹挟着草木清香,谢凉正低头检查腰间的配枪,金属部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之前都待在什么地方?"

      原海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研究所。"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那里才是地狱。"

      谢凉的动作顿了顿,余光瞥见小孩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

      "我和他们一起逃了出来,"原海继续说道,眼神飘向远处,"不然我们都会死在那里。"

      谢凉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孩子——单薄的肩膀,细瘦的胳膊,却扛着远超年龄的沉重。
      他抬手,生硬地揉了揉原海的脑袋,掌心触到柔软的发丝时,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别想太多,"谢凉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比往常多了几分温度,"专注当下就好。"

      原海抬起头,阳光落进他的眼睛里,像是在闪着光芒的红宝石。他轻轻点了点头,小跑着跟上谢凉的步伐。
      两人的影子在晨光中渐渐拉长,一高一矮,却奇异地和谐。

      斜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并肩坐在一块风化的岩石上,脚下是绵延的荒野。原海捏着一根枯草,在指间绕了又绕,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为什么……"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我总感觉你身上,有我父亲相同的影子呢?"

      谢凉正拧开水壶的手顿了顿。
      水珠顺着壶口滑落,在岩石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缓缓转过头,发现原海正望着远方,睫毛在夕阳中镀着一层金边,却掩不住眼底那抹小心翼翼的期待。

      "……父亲都是沉稳可靠的存在,"谢凉斟酌着词句,喉结滚动了一下,"可能是我也有相同的性质吧。"

      原海摇了摇头,枯草在他掌心断成两截。他没有解释,只是将视线移向更远的地平线,那里有最后一缕倔强的阳光不肯沉没。但谢凉忽然懂了——不是因为他像父亲,而是因为这个孩子太需要一根浮木,而自己恰好出现在他溺水的时刻。

      晚风掠过原海翘起的发梢时,谢凉嘴角微微上扬。

      "一日为师?"他轻声问,像在试探一个易碎的梦。

      原海猛地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

      "终身为父。"他接得飞快,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怕对方反悔似的。

      谢凉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次动作很熟练。远处传来归营的哨声,惊起一群飞鸟。他们的影子在暮色中渐渐交融,分不清是谁包裹了谁。

      岩石下的背风处,一株野草正悄悄抽出新芽。

      “走了,回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以家人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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