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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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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风刮过法院门口的台阶,淮遇站在梧桐树下,看着枯黄的叶片打着旋落在脚边。她裹紧驼色大衣,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雾。六年来,她见过无数个这样的清晨——冷冽、清醒、不容喘息。
皮鞋踩碎落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淮律师。”
她转身,看见池林——不,是期小七。她穿着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套搭在臂弯,发梢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六年的时光在她眼角留下极浅的纹路,却让那双眼睛更加沉静,像化开的墨。
“你来了。”淮遇说。
期小七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金属链子从她指间垂下来,在晨光中晃了晃——是一条项链,吊坠是枚小小的银质树苗。
“我修好了。”她说。
淮遇的指尖触到项链,冰凉的金属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她低头,看见树苗的叶片上刻着极小的“HY”字母,是当年她用钢笔尖一点点刻出来的。
梧桐叶又落下一片,正好落在她们交叠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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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老旧的公寓楼亮起零星灯火。
淮遇站在602室门前,钥匙插进锁孔时停顿了一下。门缝里漏出暖黄的光,还有炖汤的香气。她推开门,看见期小七赤脚踩在地板上,正踮脚往橱柜顶层放调料瓶。
“我回来了。”
期小七回头,嘴角沾着一点番茄酱:“汤还要再炖二十分钟。”
玄关的穿衣镜映出两人的身影。淮遇的大衣还带着寒气,期小七的毛衣袖口卷到手肘,小臂上沾着面粉。六年前她们在这面镜子前各自出门,六年后镜框边缘贴着便利店便签纸,上面是期小七潦草的字迹:**买牛奶**。
淮遇突然伸手,用拇指抹掉期小七嘴角的酱汁。
“沾到了。”
期小七愣了下,随即笑起来。她左脸颊的酒窝陷下去,和十七岁那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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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锅在灶台上咕嘟作响。
期小七掰开一颗橙子,汁水溅到淮遇的衬衫袖口。淮遇没躲,任由她在污渍上徒劳地搓了两下,最后放弃似的把橙子塞进她手里。
“你故意的。”淮遇说。
“嗯。”期小七坦然承认,指尖还带着橙皮的清香。
窗外开始飘雪,一片雪花粘在玻璃上,很快化成水痕。淮遇看着期小七的侧脸被蒸汽熏得微微发红,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冬夜,期小七也是这样在厨房煮姜茶,而她站在门口,假装只是来拿落在客厅的围巾。
“看什么?”期小七问。
“看你笨手笨脚。”
期小七把橙子瓣塞进她嘴里:“那你别吃。”
酸甜的汁水在口腔迸开,淮遇抓住她想要撤回的手腕。期小七的脉搏在指尖下跳动,像被困住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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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台灯在床头投下暖黄的光晕。
期小七靠在床头读一本心理学期刊,湿发在肩头洇出深色水痕。淮遇放下案卷,拿起毛巾盖在她头上。
“会感冒。”
期小七任由她揉搓自己的头发,眼睛仍盯着期刊:“这个案例很有意思,被告人的创伤反应……”
毛巾突然被掀开,淮遇的脸近在咫尺。期小七的睫毛颤了颤,期刊滑落到被子上。
“现在是下班时间,池医生。”淮遇说。
台灯被按灭的瞬间,期小七的指尖碰到淮遇后颈的疤痕——那是她失踪第二年,淮遇在追查线索时遭遇车祸留下的。
黑暗里,她的吻落在疤痕上,轻得像一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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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期小七在便当盒里摆好玉子烧。
淮遇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今天有庭审,不用准备我的。”
“知道。”期小七把便当盒推过去,“所以是两人份。”
灶台上的粥锅冒着热气,映在玻璃窗上像一轮小小的月亮。淮遇看着便当盒里的食物——饭团捏成歪歪扭扭的树形,煎蛋边缘有些焦黑。
“进步了。”她评价。
期小七用筷子尾端敲她手背:“敢剩一口试试。”
晨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菱形的光斑。六年前那个暴雨夜,期小七就是在这样的晨光里消失的。现在她的拖鞋并排摆在淮遇的皮鞋旁,鞋尖朝着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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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第一个周日,淮遇在蛋糕盒里发现一张泛黄的纸条。
“怀材不遇”——十七岁的期小七的字迹。纸条背面是新鲜的墨迹:“现在你是我的森林了”。
期小七端着点燃蜡烛的蛋糕从厨房走出来,烛光在她瞳孔里跳动。
“许愿。”她说。
淮遇闭上眼睛。她想起心理咨询室里池林医生冷峻的侧脸,想起法庭上对方推过来的那杯温水,想起暴雨夜便利店门口,期小七撑着伞对她说:“要一起吗?”
二十六岁的淮遇许了和十七岁同样的愿望。
她吹灭蜡烛,在黑暗里准确无误地吻到期小七的嘴唇。蛋糕上的奶油树苗塌了一角,甜腻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窗外,今年的第一枝樱花探进了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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