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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愿赌服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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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在初夏的暖风里逗留。
陈意川从检察院出来时,天边金灿灿的夕阳将他的白衬衫映得熠熠发光。
“陈检,今天不加班啊?”
保安大叔和他打招呼。
过去的几星期内,陈意川几乎每天都比别人晚半小时才离开。
他刚通过遴选,由检察官助理,成为了能以公诉人身份出庭的检察官,自然又多出不少工作。
但今天,他倒像有什么急事般,走得匆忙。
“嗯,有人等我。”
他向保安大叔回以友好的微笑。
灰白的庄严建筑前,停了辆崭新的轿车。黑曜石般的色泽,隐隐显示着它不菲的身价。
车门打开时,金辉猛然洒进,令盛柏原不禁眯了眯眼。
而一道熟悉的纤长身影,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多余光线。
“我挺准时的吧?”
陈意川系上安全带,偏过头来,讨好似的对他眨了眨眼。
他盯着他颊边浅浅的梨涡走了会儿神,“比预计还早了一分钟,值得表扬。”
“盛总亲自来接我下班,怎么能让你久等?”
盛柏原的公司,虽然还在成立初期,但已经吸引了不少投资方。顾客需求和公司后续发展的各项事宜堆积在案头,让他成了比陈意川更晚下班的人。
“给你当司机,可是要收费的。”
他意有所指。
陈意川愣了愣,然后嘟囔了句“资本家”,凑过去在他颊边轻轻落下一吻。
“陈检察官这么抠门的吗?”
“走不走?不然我自己去了——”
他佯装要解开保险带,手却被人按住。
“欠着也行,分期付款。”
还能收些“利息”。
资本家的算盘敲得美滋滋。
车子行驶的时间不长,很快便在一家饭店门口停下。
两人走进其中一间包厢时,圆桌边已坐了不少人。
“班长来啦!”
“我们柏哥也是好久不见!”
“人家早就开公司了,现在该叫盛总啦!”
“能把盛总请过来,还得是班长啊!”
……
吵吵闹闹的欢迎声中,老同学的音容又在眼前清晰起来。
陈意川有些不好意思地落座,盛柏原坐在了他身边的空位上。
今天这场高中同学见面会,是他好不容易才组织起来的。起因是沉寂好几年的同学群,突然有人提议要聚一聚。没想到的是,大家的反响还挺热烈。于是高中时身为班长的陈意川,就承担了摇人的职责。
盛柏原晚上本来还得见资方,但让陈意川一个人来参加同学聚会,他实在不放心。为了避免他被灌酒,他也跟着跑来当护花使者了。
同学聚会,免不了翻翻旧账,相互八卦一番。酒还没喝多少,正经新闻和小道消息已经满天飞了。
“哎杨哥,听说你要结婚啦?没想到这个世上又多了一个英年早婚的人!”
“嗐,早什么呀?人家小胖,女儿都上幼儿园了!”
“小胖和他老婆那可是刚上大学就在一起了,小胖还为人家咔咔减了三十斤,现在成小瘦啦!”
“我怎么就没有遇到一段校园爱情呢?一定是我太爱学习了。”
……
叽叽喳喳,气氛倒是比当年睡倒一大片人的死气沉沉的课间要好。
盛柏原喝了口茶,举杯时假装不经意向身旁瞥去:陈意川正竖着耳朵尖,仔细捕捉左右两边的谈话,明明坐得笔挺,看起来却忙得像只瓜田里的猹。
他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猹用疑惑的眼神望向他,注意力仅一瞬分散,就被人叉住了——
“哎班长大人,你这几年怎么也毫无动静?上次看你朋友圈发了结婚证图片,还以为你憋了个大招,没想到是新婚姻法的推文,真是太让父老乡亲失望了!”
“是啊老陈,以前学校里喜欢你的不少,你都以不能早恋为理由,义正言辞给拒绝了,毕业后总不算早恋了吧?”
“别说女生,我记得以前那个吉他弹得很好的学弟,不也喜欢班长嘛——对了老陈,他到底跟你表白过没有?”
你一言我一语,众人的视线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向陈意川投来,将他牢牢钉在座位上。
“我……”
他还没想好怎么蒙混过关,身边一直不曾开口的盛柏原倒是发话了:“差一点就表白了。”
“诶?”
众人异口同声,又将八卦的视线移向旁边,催促他讲具体些。
盛柏原清清嗓,眼神淡淡扫过周围一圈人期待的神情,简简单单就把事情交代了:“被我搅黄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众人为当年错过的好戏遗憾不已,纷纷责怪盛柏原不厚道。
陈意川嘴角抽了抽。
这个故事,其实还有后半段——
当年盛柏原很没眼力见儿地撞破了表白现场,那小学弟尴尬离开后,他们就吵了起来。
陈意川生气的理由是,他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别人。怎么能在人家表白到一半的时候跳出来搅和呢?
可盛柏原振振有词:“你难道会答应和他在一起吗?”
“答不答应都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时的季节,大概和现在一样,是初夏。
玉兰淡雅的香气从头顶丝丝缕缕落下,将他们笼罩在朦胧的燥热之外。
陈意川隔了几步路的距离看他,看他缄默如树的神情,忽然觉得他和那枝梢上触碰不得的白花一样。
看似温和,却不近人情。
偏偏又因过分美丽,轻易占据自己全部的视野。
陈意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但没关系,他能把这份心动藏好,只安静做一个仰头观花的人。
他向来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对待学业如此,对感情,也一定也能做到的。
可这朵花突然从枝上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他惊愕的脸上——
清香的。
微凉的。
柔软的。
很长一段时间后,他从头晕目眩中清醒过来,推开他的吻,无声地用眼神问,为什么。
而那个人凝眸望向自己,浓密的睫毛将眼尾压成微微下垂的弧度。分明是冷峻的面容,因此生出些许温顺的意味。
陈意川知道自己对他这般神情没有抵抗能力,怕下一秒就不由自主地心软,遂移开视线,不与其对视。
清冽的嗓音落入耳中,却带了几分凛然——
他说,他嫉妒。
那天下午的数学课上,陈意川罕见地被点名罚站了。老师要他清醒清醒,别再走神。
站了半节课后,盯着黑板上无限趋向但不到达的函数图像,这个好学生想清楚了:早恋没有好下场。
喜欢一个人,和要跟他在一起,这是两码事。
于是晚自习前,他约了盛柏原在无人的树林边见面,打算快刀斩乱麻。
但拒绝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唇又贴了上来。
语句断断续续,吐字黏糊不清。
总之到最后,陈意川也没能手起刀落斩断情丝。
反倒是因为晚自习双双迟到,两人又被老师批了一顿。
罚站在门口时,他小声抱怨:“都说了早恋没有好下场……”
“闭嘴,不然我就在这里亲你了。”
陈意川紧张地抬头,瞥了一眼墙角监控上不灭的红点,识相地噤了声。
还没在一起,就已经亲了好几回。
哪有这样的事。
陈意川觉得,盛柏原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崩塌得挺厉害。
他才不是什么纯洁的小白花。
但自己好像并没有因此不喜欢他。
甚至……咳咳,更心动了。
廊前月色皎皎,两人并肩而立。
陈意川垂着头,悄悄伸出手,看自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无声地触碰另一个人的衣角……
第二天月考成绩正好下发,陈意川年级第七,盛柏原比他低了几分,排名第十二。
于是他借题发挥,很诚恳地劝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因为一时冲动乱了道心。
对方忽然起身向他靠近,吓得他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这回,盛柏原只是将他打量了一番,挑眉问道:“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赌什么?”
“爱情是前进的动力。”
陈意川思索了一阵,“你想拿成绩赌?”
“下次月考,我的排名比你靠前,我们就在一起。”
“好。但如果我在你前面,你就老老实实地学习,不准再对我有非分之想!”
“成交。”
接下来一个月,为了这个赌约,陈意川每晚回家后还得奋笔疾书再做几套卷子。
他自信地认为,自己都这么努力了,盛柏原赢的可能性不大。
下次月考过后,成绩很快就公布了。
陈意川先发到了自己的成绩单,一看分数就放心了——果然比上次有进步,这回他是年级段第三名。
排名越靠前,突围的空间就越小。
才短短一个月,盛柏原没法从第十二名变成第二名。
胜负几乎已揭晓。
但陈意川的心里,忽然又有些失落。
大概是因为,还喜欢着他吧。
要拒绝自己喜欢的人,确实挺难的。
他苦涩地叹口气,把成绩单发给下个人。那个同学以为班长在为他惨不忍睹的分数叹气,霎时被吓得僵在了座位上。
陈意川又低头,终于看见了有盛柏原名字的那张纸。
他的确没考到年级第二。
排名那栏里,写的是“一”。
猛然抬头,正对上窗边那人似笑非笑的目光。
陈意川匆匆将视线又移向手中的成绩单,然后清晰地听见“滋啦”一声——
他的脑袋短路了。
眼底还在闪着电火花,一只指节修长的手却接过了那叠成绩单。
盛柏原拈起有自己名字的纸,简单扫视了一遍。
陈意川呆呆望着他,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班长,愿赌服输啊。”
他笑着说。
“班长,愿赌服输啊!”
现实的嘈杂再次将他从回忆中拉回,周围人起哄着要他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中做出选择。
他毫不犹豫选了大冒险。
然后抽中了“和一个人手牵手直到散场”的任务。
在一片意味不明的声调中,他微微红了脸,强装镇定地看向身边的人。
盛柏原斜倚在座位中,手懒懒地搭在桌边,嘴角噙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看穿他的窘迫。
“就近原则。”
陈意川为自己的举动找了个很好的借口。
牵手的感觉不陌生。
但在众目睽睽下和他牵手,仍是不太习惯。
不正经的玩笑烘托着暧昧气氛,陈意川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反被他抓紧——盛柏原的手指,以另一种强硬的方式,挤进他的指尖。
掌心相贴十指紧扣的两只手,落在众人视线不及的桌下。
就像七年前,那些平凡日子里无人注意的时刻,他们相互缠绕的心意。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