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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七 – 不许休息(4) ...

  •   晚上苏维远和春台约在一家高级日料店。

      他没有带陈倩来,但带来了她当时签的合同,他没好意思和陈倩说自己和薛博聊崩了,想先试试口风。

      苏维远研究了一下,说事情不难办,这几年类似的诉讼很多,她也有信心谈到一个合适的价格。

      她比较好奇的还是春台和薛博为什么打了起来。

      在她眼里,春台是个很好说话的客户,甚至作风有点儿老派,很像她爸手上那些土老板。

      每次问他的想法,春台都推说自己“没念过几年书”,叫她们“专业的定了就行”。再问多几句,就发现他自己在家早查得手机冒火星,只是怕露怯,不好意思说。倘若再夸他几句,就藏不住高兴,要请她吃饭。

      这是春台最好玩的地方。

      苏维远发现,在春台的认知里,高兴、感谢、喜欢都要靠请客吃饭表达,一切好的事,都要和吃饭联系在一起。所以他总是很大方,动辄请大家吃饭,吃挺贵的日料,自己吃得也很高兴。

      这一顿也是如此。

      一顿吃完,苏维远了解了情况,春台也有了信心。两人一起出门,外头下着大雨。春台要替她叫车,苏维远说不用,男友来接。

      她其实有车,但喝了酒懒得叫代驾,小男友又是新谈的,正在殷勤上头的时候,得给个机会表现。

      春台笑说学会了学会了,苏维远也笑着打趣,你学会干嘛?别像那谁谁谁似的,搞出那种事我可不接。

      苏维远口中“那谁谁谁”就是春台第一部长剧那个塌了的男主,骗未成年小粉丝上床,塌无可塌,救无可救。

      “我肯定不会的。”春台垂着头。

      “哈哈哈,姐知道你肯定不会。”

      男人烂掉前都这么说。苏维远想。

      说笑间,男友车来了。门口不好停车,他便停在远处,冲她闪灯。

      苏维远没带伞,又穿高跟鞋,撇了撇嘴,正要发作。春台已撑开伞,姐,我送你过去吧。

      他的伞不大,送到车前,春台身上已湿了大半。她催他快去避雨,免得感冒。

      春台扶着车框,一面应,一面笑,笑容照亮车水马龙里的每一滴雨:“那小陈的事,就拜托苏大律师了。”

      他挥了挥手,忽而抬眼看见驾驶座上的小男友,惊喜道:“诶?是你?”

      苏维远也惊讶了:“你们认识?”

      “不认识啊——哈哈,不过现在认识了。”男友笑起来,“雨大,你快先进去吧。”

      春台怔了怔,随即也笑:“那再见了!回头请你们俩吃饭!”

      车开走,大风卷翻春台的伞,他一面和风搏斗,一面跑回屋檐下,里头空调一吹,浑身都冷。

      他哆嗦着研究坏伞,那伞骨又轻又薄,被风卷断了,得修。会所服务人员很有眼力见,马上过来给他一把新伞。春台不要,说明天要赶早班机,怕忘了还。

      “看您说的,一把伞的事。”

      “没事儿,正好我叫的车也到了,谢谢啊!”

      一把伞,几十块到几百块,在春台的计算体系里,已经是要还人情的范畴。

      小小的人情,得大大地还;大大的人情呢?春台不知道,也庆幸自己未遇到过,否则到了无以为报的时候,他怕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反倒心生怨恨。

      大雨瓢泼而下,他坐在出租车里,人湿漉漉的,心也湿漉漉的:为什么李之南要装成不认识他呢?

      ***
      春台记得李之南,但关于他的记忆断裂在一个与今天一样的大雨天。

      那天也下着这么大的雨,他怕给人弄湿了,小包跟耳机全塞在双肩包里,包背在胸前,骑着小电驴出了门。

      电驴停在校门口,雨披帽子落下来,半盖他的脸。电驴车头笨重,他扶着车把,身体僵硬地往后仰,这才能勉强看见。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想把一整个大门,特别是大门上那四个大字,都一股脑装进去。

      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F大。

      校门红砖白顶,相当气派,光是看着这扇门,他心中就生起无限敬仰和崇拜。

      他们那儿消费不低,来的客人也有些地位,于是经理老吹昨天见了谁谁谁,今天见了谁谁谁,之前还见过谁谁谁,骄傲得不得了,好像见那些人一面是多了不得的事。

      可春台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们,总觉得他们和小卡车上拉的、片好的猪肉差不多,今天你有钱,明天他有钱,都是土老板,只有这些大学里的,才是社会栋梁。

      “外卖到这里来,不可以进去!”保安大叔对他叫了一声。

      春台这才回过神,“诶诶”地应着趟了车过去。

      保安师傅正在吃饭,头也不抬:“你放着,他们自己来拿。”

      “不是外卖。” 春台拉了一把又滑下来的雨披,摸出小包和耳机,“他们忘在店里的,大叔您帮我还一下吧。”

      “你自己给他打电话。我这不管这个。”

      “我没他电话。大叔您帮帮忙,里头有学生证,真是这儿的学生。”

      “那你交保卫科去,这儿是传达室。”

      春台又扯了一下雨披,那雨披是店里的,太大了,打湿了重重地往下拖,老是挡脸。

      “我不认得,求您帮帮忙吧!”

      “不行,上班呢,我们有规定。”

      “那我放这里成吗?您帮我给他。”

      “也不行,这里不代收,有规定。”

      “又有规定。求求您了,帮帮忙吧。”

      他总学不会嘴甜,来来回回成了一块没味道的口香糖,黏上去就撕不下来,大叔被搅得没心情吃饭,烦得要死,叫他出去等,仍是“学校里有规定”。

      外头雨正大,春台当然不肯,大叔火了,撸起袖子。

      春台向来吃软不吃硬,拽了拽雨披,大叫道:“干嘛?我可不怕你!”

      大叔上下打量他,冷笑地撑伞,作势要出去:“这门口不能停车,乱停车我就没收。”

      “谁说的?你别骗我!”

      “学校的规定。”

      大叔话音未落,春台就兜着雨披,忙不迭撞开他,挤出门,一屁股坐回车上,生怕他真给没收了。

      大叔冲着他笑了声,又回去吃饭。车座子上都是雨水,他刚刚一屁股坐下去,从大腿到屁股都凉得很。他打了个寒战,忽然觉得委屈,又因为这委屈生自己的气,总觉得没出息。脾气一上来,他就犯傻,就坐着不走,大雨里犟驴骑电驴,真就要在这儿把人给等到。

      真给他等到了。

      没过多久,出租车停在校门口,他一下车春台就看见了。

      他大叫李之南的名字,李之南撑着伞,找了一圈才发现叫他的是一辆橙色小电驴。

      “你找我?”

      “你东西忘店里啦,幸好里头有学生证,不然都不知道哪儿来找你。”

      “嘘……”李之南手指压在嘴巴上,“我们偷偷做采访的,别让学校知道,不然麻烦呢。”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春台打了打嘴巴,摸出小包和耳机,“给。”

      李之南收了包,捏着耳机看了一会儿,忽然把耳机塞回去道:“这个送你吧。”

      “啊?送我?”

      “对,算我谢谢你。”

      “不用不用不用……”

      “这挺新的,我都没怎么用过。”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用给我什么……应该的……”

      “那怎么好意思。”

      “啊呀,客气什么?我今天白天也没活儿,本来、本来也要来一趟的……而且要不是昨天你帮我,我又要被经理教训了……你还帮她们写新闻呢……我还想好好谢你呢……”

      从小到大,他听到的好话不多,有样学样,也说不出几句好听。这会儿真到了要用的时候,他只有着急的份。

      肚子里有无数好话想说,要谢谢他昨天出声相助,经理当着客人面没教训他;也要谢谢他在同学面前为那些小姐姐们说话,还想谢谢他讲的好多话。

      昨晚他们走了后,商K的小姐姐骂说他们穷比凑钱开房净讲废话浪费时间,可春台觉得他们讲的很多事儿很有道理,自己从没想过,好像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什么都很新鲜。

      “那你要谢我,就收下吧。”李之南笑道,“这挺新的,还降噪,你们那儿吵,正合适。”

      就这样,他像来时一样骑车回去,耳机仍在包里,包仍背在胸前。

      回去路上,风雨更大,下进皮肤下,渗进身体里,最后如暴雨中的野河般,汩汩流淌。

      雨披帽子被风刮到脑后,一颗头赤裸裸地暴露在大雨里,他一边往回赶,一边迎着雨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觉得自己奇怪和好笑。

      遇到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事,怎么反倒哭得这么厉害?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此刻他也被雨淋透了,和那天一样。

      坏伞在脚边的塑料袋里静静地滴水,车里空调吹着,他停不下来地发抖,却没有想哭的感觉。或许哪怕忘了两年,他也是真的长大了。

      春台望着车窗外的雨,心想:他可能做过很多这样的好事,所以不记得送过我那副耳机了。

      ***
      李之南当然记得这副耳机。

      买手机送的,轻便好用,就是周围一圈白PU皮不透气,戴着不大舒服,也很不耐脏。

      那小男孩儿送来的时候白色皮上已有了酒渍,都渗进去了,看着有点儿恶心,跟那家商K一样,表面上高级光鲜,实际上,不知道多少恶心的钱权色的交易在里头上演。

      他生性爱洁,受不了这种东西。如果不是小组同学都想写这个题材,他根本不想去那种地方。

      陪酒女这种选题,再写也写不出花去,这些陈词滥调的自甘堕落故事,读者也早就失去兴趣,他甚至怀疑那几个家伙就是想去开个荤,但是不够钱,也不好意思说,偏要假借采访的名头去见识一下。

      他要写的,是那种能一叶知秋的东西,小切口,大问题,最好能引起广泛的关注。往小了说得的涨粉,往大了说要得奖,这样他才好去要推荐信。他们专业某些海外项目的申请实在是一年比一年卷。

      后头他也写了几篇,发在他自己的号上,涨了点儿粉,后头被夹了,到底没掀起什么大波澜。

      转眼大三,家里帮忙找了电视台的实习,一天到晚忙得晕头转向,早将那个冒雨过来送东西的小男生给忘个干净。

      他其实不喜欢电视台的工作,还是更想像他崇拜的学长那样,出国读个PPE,最后留在美国,成为一个非常体面的教授,时不时出现在电视里,解析世界政治经济局势,和穿着theory职业套装的女主播谈笑风生。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与理想分道扬镳时,那个人出现了,他能帮他。

      于是,李之南再次见到春台时,他正走在音乐厅边幽暗的小径上,挽着上周刚牵起的、赵祁祁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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