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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正月十四(2) ...

  •   成为“奸夫”后不到半小时,赵灯翻箱倒柜,找出了春台说的那本册子。

      清洁阿姨以为是相册,跟其他的收在一处。收得不大讲究,都卷了角。究竟是别人隐私,赵灯没细看,捋平了合上。

      又见边上有本棕黄牛皮纸包着的,顺手抽出一看,竟是他的小学美术课作业。

      头一页就是小故事手抄报,画的课文,讲一小男孩儿退潮时往海里扔小鱼,一边扔一边安慰自己:这条在乎,那条也在乎。

      尽管妈妈是个舞蹈演员,但赵灯属实没有半点儿艺术天分。

      小男孩儿是不会画的,从冰箱上抠了半个海尔兄弟下来;鱼也是懒得画的,不知道哪个印章笔屁股印的,印了满沙滩的赤橙蓝绿的咸鱼;海倒是亲手涂的,蓝色水彩笔不要钱一样,纸都涂得软烂。

      只有一个女人是好看的,头顶有思想泡,揭露小故事哲理,那是妈妈。

      剪贴画里她穿白色长裙,身材窈窕,明眸善睐,十足清纯大美人。赵灯已不记得这是从哪张照片里剪出来的,看样子是很久以前。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还没有来京海,更没有他这个累赘。

      赵灯感到胸闷,拿上东西出门买水果去了。

      老小区门口就有卖水果的,没有区位优势,比医院门口便宜,就是种类不多。赵灯买了点儿草莓、橘子和樱桃,越漂亮越好,又想起来他妈其实喜欢吃柚子,斥巨资买了个反季节红柚,叫了辆车出城。

      没想到已有人捷足先登。

      墓碑前早放了一碟红柚,扒拉好的,封死在保鲜膜里,粉亮莹润,像个死在恰好年头的大美人。

      来人戴着口罩,赵灯上前叫了声“叔叔”。

      “来了。”

      “昨天就想来,有事耽搁了。”

      父亲:“嗯,我猜你也会来这里。”

      赵灯:“您有事找我?”

      父亲摆摆手,示意迟些再说。赵灯不再说话,蹲下来摆水果。

      父亲来得早,带来的水果鲜花已占据尊贵席位,赵灯买的那些便只好往边上放。他蹲在那里摆着摆着看见枯叶,就压在父亲摆下的那碟红柚下,显然放的时候也没打扫一下。

      赵灯没说什么,顺手捡走了,揣进口袋里,莫名其妙想起春台那本卷了的角的册子,心说父子俩一个样。转念一想,我跟他们也是父子兄弟,便又没什么话说,手插口袋里,脆叶捏碎成渣。

      父子俩少有这样独处的时候。父亲有很多话说,赵灯站在那里听,目光溜向边上的空墓地。

      祭奠完,父亲提议在墓园里走走。果然,没走出十来步,又说起他去湾区的安排,赵灯也再次敬谢不敏。

      他不提自己在见心理医生的事,只说能力不足,年轻识浅,做不好,怕耽误大事儿。

      本来也是。

      当年什么环境?经济上行,全球放水,就是十万个人肉包子也飞起来了。现在什么环境?谁能莫名其妙给我一点儿钱呢?

      他说得不算含蓄,父亲却也态度坚决。一来二去,终于不太愉快。

      “你在那边做得很好,我们都知道。早几年就有人问我,说怎么不叫你回来,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我都不知怎么说!眼下正好,你做出些成绩来,有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灯不好轻易接,就大阵仗地叹气。

      父亲似乎也觉得话说重了,仍虎着脸:“作什么长吁短叹的?”

      赵灯就坡下驴:“我委屈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叹气了。”

      “你还叫上委屈了。湾国投什么体量,什么地方,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

      “那就请他们去,我是真做不来。再说了,真做不好,不是连累您和哥么?我有自知之明。”

      这话说得父亲顺气,语气同脚步一道放缓:“也不纯是为了我和你哥。灯灯,这里没旁人,我们父子俩说说心里话。”

      赵灯也放缓脚步,十足乖顺。

      “你哥到底几斤几两,你我都清楚。可你不一样,爸爸知道你是真的有能力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联盟缺的就是你这样真正有能力、肯做事的人……”

      赵灯听不下去,笑着打岔:“叔叔,您这样说,我真的……”

      “我说过,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爸爸’的。”

      赵灯四下张望。

      “别看了,到这里来我总是一个人的。”父亲越说还越伤感起来,“每次来,只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不相干的人一个也不想见。”

      赵灯笑得愈发真诚:“我明白。”

      说者胡编,听者满意,父亲皱纹舒展,真有点儿动情谈心意味了。

      “其实,我也到了这个年纪,身体也不好了,很多事早就想开了。若非你们兄弟两个我放心不下,就来陪你妈妈了。唉,近来我越发觉得对不起她,当年的事也不怪你……”

      他兀自伤心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

      “不说这些伤心事。对了,明天的家宴你是主角,别像昨天那样,又半途跑掉。”

      “昨天我真是临时有些事……”

      父亲打断:“什么事?”

      “有个朋友生病,帮着联系一下医院。”

      “严重么?”

      “已经办妥了。”

      父亲点头:“怎么吃饭的时候不说?你刚回来,人生地不熟,该出声让你哥帮你的。”

      “自己能解决,就不麻烦他了。”毕竟是跟他前男友暗通款曲。

      父亲再次点头:“你哥哥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就省心了。”

      这话谁信谁傻。赵灯顺口替他哥说了两句话,想岔开话题,父亲却继续道:“就他搞出来那些事,要是传出去,别说我,神仙也救不了他。”

      赵灯下意识接了一句“什么事?”回过神立即又摆手:“算了不问。”

      父亲看着他:“就是你们两个背地里搞鬼,还装模作样。”

      赵灯笑着试探:“呀,那我们搞的可多着呢,您点着哪个?”

      父亲伸出手,曲起的手指依次直了三根。

      “小鬼。艳鬼。吝啬鬼。”

      ***
      出了墓园,送父亲上车,赵灯摸出手机,给春台打电话。

      “喂,你在哪儿?”

      “啊?医院啊……”

      “什么医院?”

      “友好医院啊,我在医院陪小高呢,还是你给我叫的车啊。”

      “哦对。”赵灯松一口气。他都忘了这一茬。

      “不然呢?”电话那头听出点啥。

      “我刚听一八卦,说一人跟情妇掰了,把人送精神病院去了,这样谁也不信她,封口费也不用给了。”

      电话那头哼了一声:“俩小时就编出这个?我还当你多厉害呢!”

      “是啊,还打了草稿,正反两面,八百多字。”

      那边不说话,鼻孔出气。赵灯听着那头的动静,好像能看见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

      赵灯笑道:“反正你自己机灵点儿吧,别被人拐走了。”

      春台回敬:“我笨着呢,不用别人拐,自己跟着走。”

      赵灯笑叹:“唉,那我只能行使我的权力了。”

      “什么权力?”

      “第二件事我想好了。”

      “……”电话那头像是再次想起自己有求于人的处境,闷着脾气不吭声。

      “谁找你都别跟他们走,别管他们什么来头,给你提什么条件,都不能跟他们走。哪怕是我哥亲自找你,也不行。”

      “好,知道了。”努力了,也没咋闷住脾气。

      赵灯笑道:“我救你呢,还不耐烦。”

      “谢谢您的提醒,我都清楚了,一定遵命。”

      他一定在翻白眼。赵灯哈哈大笑。

      电话那头大声深呼吸两回:“那您还有第三件事么?”

      “目前没有。对了,一会儿你去别的地方么?”

      “问这个干嘛?”春台口气不善。

      “不干什么。”赵灯也不生气,“如果有,请你在医院等一等,我叫个闪送过去。”

      “什么东西?”

      “你那纪念册,我给你找着了。”

      “……你没偷看吧?”

      “当然没有。我有透视眼,往那儿一站一扫描,就知道哪一本是你的了。”

      对面大声深呼吸好半天:“……那没有其他事,我就挂了。”

      赵灯乐了:“想到了,第三件事,不许挂电话。”

      “……第四件呢?”

      “第四件,不要问‘第四件呢’。第五件,这个也别问。第六件,你给我唱个歌吧——这不难办吧?算了,给我讲个笑话吧,心情不好。”

      他猜想对面一定要暴跳如雷,预先微笑着把手机拿远了些。

      没想到那边安静了一下,态度竟和缓了:“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声音忽然要夹不夹的,带点儿叫人心头潮润的温柔。

      赵灯顿了顿,道:“能办到吗?嫂子,人要有点儿契约精神啊!”

      那边又安静一阵,好像在搜索,搜着了,真开始讲。

      “阿猪阿狗是好朋友。有一天,他们在路上走,阿狗掉进一个大坑里。他冲外头的阿猪大喊:‘快救救我!’阿猪说:‘怎么救你啊?够不到!’阿狗说:‘快给我拿条绳子来!’阿猪就吭哧吭哧跑出去,又吭哧吭哧跑回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赵灯配合地问。

      “阿猪把那一捆绳子都扔了下来。”

      “那上不去了。”

      “对啊,阿狗气坏了,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要拿住其中一头的!’阿猪说:‘啊呀你早说嘛,懂了懂了!’——你猜又怎么了?”

      “怎么了呢?”

      “阿猪扑通一声跳下来了,拿起其中一头,很高兴地说:‘现在可以救你了吧!’”

      可能还坐在病房里,春台刚一讲完,背景里有人笑了,笑得还挺大声。电话两头的人反倒僵住,他俩俱是一顿,几秒沉默后,终也一齐笑出声。

      “怎么不算救呢?也是令行禁止了。”

      “所以编故事的人叫他阿猪,笨啊!”

      这话多少有点儿指桑骂槐的成分,赵灯不禁微笑:“是这个阿猪啊,刚听开头,还以为是另一个阿朱呢。”

      “另一个?”

      “四海列国,千秋万代。”

      “这话有点儿耳熟。”

      “《天龙八部》里的,‘四海列国,千秋万代,只有一个阿朱’。”

      电话那头春台“昂”了一声,半晌才笑说:“说得好像人死了似的。”

      “就是她去世了怀念她才说的。”

      “那活着的时候怎么不说啊?还偏等到这会儿,真是的。”

      歪打正着,正说出赵灯心里话。他只觉胸口一轻,说不出的畅快:“讲得好!讲得特别好!”

      “好,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挂了?”

      “我正痛快呢,非这时候找我不痛快。”赵灯精神一放松,就讲起不相干不着调的玩笑话,“你是真的恨我啊,我早该知道。”

      “完全没有这意思。不敢有。”对面硬邦邦的,“那要接着讲个笑话吗?”

      “不用。讲讲明天安排——避着点人,你边上刚刚有人偷咱们笑话来着。”

      “什么安排?”

      “怎么弄,几点,哪里见,怎么拍。”赵灯笑道,“嫂子别忘了,您还有第一件事没办成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正月十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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