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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正月十五(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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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拍摄很多准备工作,而春台在方面十分专业。
他带着赵灯,一头扎进开发区小商品市场木兰从军,A座买衬衫,B座买夹克。
到处都乱哄哄的,手机公放在这里不是罪过,而是生意。摊主们在自己刚够转身的铺子里直播,娴熟声沙地叫着“碎刀乐”和“给听卡”。
道路狭窄混乱,赵灯走得晕头转向,春台却熟门熟路。
他时不时回头催促,快一点,你跟上。催促无果,就伸出一只手拨开人群,攥住赵灯小臂,拉向自己身边。春台的手指很细,但出乎意料的有力。
最后,那双有力的手,将一副金丝框眼镜怼到赵灯鼻梁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染灰的平光镜,赵灯再次看见春台的眼睛。极黑极亮,好像头顶那片浩瀚又灿烂的星空坍缩成小小的一片,就隔在两片玻璃后。
“挺好,挺像。”春台付了钱。
“我哥恐怕不会到这里来买东西。”
“该省省,该花花。剧组都到这里来买,高清拍也看不出来。”
“好。那你的衣服呢?我陪你回去拿?”
“……寄走了。没事儿,他不记得的。”
赵灯开解:“也不尽然吧。”
“骗你是小狗。”春台应激般跳起来,将这理解为一种质疑。
说完,他又攥紧赵灯的小臂,拽着人快步挤过越来越多人的走廊,一齐挤进货梯。
两人被压缩在两个大包间,胳膊贴着胳膊,肩膀擦着肩膀。大包里装满尖叫鸡和橡皮小鸭的大包后头,稍微一动,就会发出尖叫,偏又声沙,像关着一群大惊小怪的法海。
赵灯捏了捏春台的手臂,包里的尖叫鸡又叫了一声,春台侧过头。
“我听他们刚刚叫你小谢。”
“对,干什么?”
“你姓谢啊,挺好听的。”
“好听个鬼。”
“旧时王谢堂前燕,不好听么?”
春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电梯停了,大包出去,终于有了空隙。春台举起一只手摊开,在掌心写了一个“解”,如同回答宇宙难题的第一步。
“是这个xie,小解小解……起外号的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曾用名“赵灯灯”的某人当然知道。或许是这点儿莫名其妙的同病相怜,分头等车时,赵灯又想起了那双眼睛。
他们原本说好,春台去看“拍摄场地”,他那边饭局结束再过去会合,可在料峭春风里站到第五分钟时,赵灯改了主意。
叫的车还没到,他在旁边超市避风处站着。超市门口摇摇车唱完两遍终于没钱,小孩子从车上不情不愿地挑下来,拎上玻璃柜台上的塑料花灯进去吃饭,赵灯突然想起一件事。
今天是元宵节。
那不班。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班。
然后,他感到自己像一片柳叶一样飞了起来,拎着一个从眼睛到□□都能发光的盗版奥特曼灯,越过灰蒙蒙的天,飞到公交站台,像前天春台飞到面馆里求他付钱一样气喘吁吁。
“要是不急着看场地,先一起吃个饭?”
“急。”
“急你还坐公交?”
春台不答,反而低头找他手里奥特曼的麻烦,“这玩意多少钱?”
“二十。”
“净赚你十五。”春台嗤了声。
赵灯拎起灯,向他展示炫彩奥特曼□□:“没见过,也算开眼了。”顿了顿又道:“今天是元宵节,我都忘了。”
“所以呢?”
“所以我不想去什么饭局,咱们去吃顿好的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就我们俩?”春台愣住。
“不然呢?”
“以为你拉我去应酬呢。”
赵灯一愣,刚要开口,春台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怪大声的。他大约也有些不好意思,歪过脑袋看他:“日料行吗?”接着又立即自己否了:“不了,还是不要了,来来回回等很久车,太久了。”
赵灯问:“后头还有什么急事么?”
春台又一次没回答,他只是叫了一声“车来了”,就背着一包道具,三步并两步地跳上去,赵灯也便跟上。
车上人不多,稀稀拉拉散着几颗人头。春台靠窗坐了,赵灯坐在他右手边,他们像刚刚在电梯里一样肩靠着肩。
车一路往前,空调只干不暖,更有些油臭味。车又晃,赵灯有点儿犯困。这样的感觉很久都没有过,他不禁希望这车能一直晃下去,好好睡上一觉。
模模糊糊又晃过两个站,春台忽然推他一把:“坐远一点,这么多座位呢!”
“怎么?”
“香水太浓,呛人。”
赵灯心说我从不用香水,是洗发水味道,青苹果味很好闻的。不过仍是笑了笑,站起来,往后坐了两排。
他摸出耳机,开始听一篇新的小说。也是学姐写的,也是那数十篇要命故事中的一个。
这个故事更官能向一些,开头也是一个白嫩男青年菊花不保。肉了很大一段,中间体位很复杂,技法也很高超,他几乎有些不记得到底有几个人在发生关系。
电子音又干巴巴地念了一段,他终于数清楚人头,又意识到这里头还有霸凌和被霸凌的关系,主角还有点儿斯德哥尔摩。
接着又是肉,大段的肉,既痛苦又香艳。痛苦的是人物,香艳的是读者,可无论是故事内的人物还是故事外的读者,他们都像被一种东西浸湿了,就和外头又飘起的冷雨一样。
这冷雨叫赵灯想起他读过的学姐写的第一篇小说,刊登在校报上,一篇短小惊艳的现代武侠故事,很有些温瑞安没发癫时的感觉。
更有一种独特的静谧氛围,就像这窗外的冷雨,从那个最初的故事,淋湿到后头的所有。
赵灯模仿过她最初故事里那个拿着长柄伞的侠客,负手埋头,将伞像长剑一样倒提着,在数学集训后的下午,冒雨往家杀去。
不仅如此,他还要按照某种数列的规律,踩在特定某几块地砖上,仿佛一旦踩错,就会有十万支刀枪棍棒把他捅成马蜂窝。
想起以前的事,他忍不住微笑,仿佛透足一口气,丝毫没注意车已经停了。春台站在他边上,皱着眉头,大声又刻意地咳嗽。
“该下车了!”他大声说。圆圆的脑袋拧成一个尴尬的角度,目光刻意避开赵灯手机屏幕。赵灯立即晓得春台误会了。
赵灯关掉阅读器,收起耳机:“朋友写的,听着玩玩。”
春台没接话,抡起双肩包就要下车。那包装得鼓鼓囊囊,看上去不轻,衬得春台更单薄。
赵灯一时不忍,伸手去接,手掌擦过春台手背。春台警惕地跳开,双手死死抓着双肩包带,头也不回地跳下车,背后看像个背着龟壳的小狗。
公交车停在京海下辖的一个镇,郊区的郊区。没别的,到处都是近一两年新盖起来影视基地。和横店不一样,一般在这里拍摄的都是短视频和短剧,场地价格也更低。
春台联系了一个棚,说今儿就能用。赵灯拎着刚置办的行头,跟在他后头,走过各类写着教室、列车、理发店、美容店、办公室的门,停在一间“KTV - 3008”前。
春台对了一下编号,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跑来一个小伙子,顶着来不及补色的布丁头。
“对不住,我那儿拖了下,男主实在是个傻X。”布丁头一面笑一面上下打量赵灯,“可以啊,哪儿找的,多少钱?”
不等春台说话,赵灯笑说:“跟解老师出来学习的,积累经验,不要钱。”
布丁头乐了,拍着春台的肩:“不当小蜜当老师啦!”
春台恶狠狠道:“闭嘴吧你!”
“我就说嘛,还是搞钱香。还是那句话,你这条件,演下去一定会火的——诶,你这学生等下借我用用吧,我们导演在发火呢,那男主又笨又挑角度,还要六千块一天,简直抢钱。”
春台不接话,只催他开门。布丁头开门时,春台回头甩了赵灯一记眼刀。赵灯莫名其妙,却也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开了门,布丁头毫不见外地上手捏了两把赵灯的胳膊,“啧”了两声,塞了张名片:信我,兄弟,你绝对能爆。
赵灯收下名片,正要和春台调笑,抬头见他已忙了起来。
春台先踩上凳子,调灯光位置。那凳子看着不大稳当,赵灯连忙放了东西,过去扶着。春台低头看了一眼,赵灯的手从春台膝盖上移开,改扶凳子。
调好灯,又跳下来,绕开电线,拉过架子,架上机器,走到后头去。他站在黑暗里,指挥赵灯坐在沙发一个角落里,调试一阵,又指挥他坐到另一处去。
接着,春台跑到台前,蹲成小小一团,从箱里拿道具,什么洋酒瓶,红酒杯,一个个摆上。
灯光开起来,整个房间流动起深蓝的光,好像宇宙里一个蓝色小星球,而他就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小王子,最知道哪里有日出,哪里有日落,哪里有火山坑要打扫。
时不时有命令,赵灯一一听从,也是令行禁止。
他看着导演春台指挥灯光春台、摄影春台、场务春台、音乐春台忙得漫长乱飞,最后从幕后黑暗里走出来,回到演员的位置上。
“把买的衣服换上,还有眼镜。”春台一边说,一边脱掉自己的羽绒服。连同前两次见到的那件毛衣,也一并脱了,只剩一件白衬衫,洗得都有些发透。
音乐响起,《滚滚红尘》,袁凤瑛唱的那版粤语的,比赵灯年纪还大。
春台坐进沙发里,衬衫扣子又往下解开两个,头发胡乱抓了两把,散开一个自然又随意的弧度。KTV的灯光落下来,落在他脸上又滑开,滑到他刚露出的锁骨上。
“还站着干什么?过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