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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正月十五(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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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灯就这样走过去。
穿着与他哥一样衣服,带着与他哥一样的眼镜,走向他哥曾拥有过的情人。
他坐进沙发里,春台热热地贴着他,下巴抬了抬。
“镜头在那边,别对正脸。”
音乐声很大,他说话时凑得很近。
“摸我。”春台说。
赵灯照做。
春台那只手正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紧紧攥成拳头。赵灯摸了摸春台的手背,指腹感受到指节上柔软汗毛,一遍一遍缓慢地逆着汗毛抚摸。
“不是这样,先整个手掌盖上去,再掰开我的拳头。”春台纠正他。
赵灯再次照做。
春台的手很凉,但不像之前那么硬,而是慢慢地松开来了。赵灯摸到他的掌心,那是热的,硬的,略有薄茧的,像太阳晒暖的一张帆,未曾鼓风,仍未出航,还是一艘新船。
“叫我喝点儿酒。”春台又说,“就那个,我倒好了。”
赵灯端起来,送到他面前。演员春台垂着眼睛,头偏开一侧,赵灯便又放回去。导演春台再次喊cut。
“你怎么回事?你要叫我喝酒,我不喝,你要想办法叫我喝。而且你这时候已经有点儿醉了,做什么都可以,怎么跟个木头人一样!发挥一下!放松一点!”
“哦,这个意思。你也让我适应一下嘛。”
“好,你慢慢适应,但这个棚每个小时都要钱的哦!”他又小声抱怨,“真是的,商K都没去过吗?”
“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此等声色场所,坏我功德,不利飞升,懂不懂啊?”
“不懂!我笨着呢!唉,你等下,我给你找几个视频你学习一下……真是笨死了!”
赵灯也不生气,微笑着走开一边整理衣服。到底小商品市场买的货色,领口硬得难受。可整理了还是难受,那排除法下来,叫他难受恐怕不只是衣服。
春台又向他招手,叫他去看视频。他走过去,扫了几眼便清楚。
可春台的脖颈和耳朵这么近,就在离他嘴唇只有几寸的地方。赵灯只好慢慢地说话,否则嘴里的热气就会碰到春台的脖子,又湿哒哒地黏回他自己的鼻尖。
那就一塌糊涂一败涂地一发不可收拾了。赵灯想。
他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春台指着视频给他讲戏,他偏开头催促:“我知道了。行了,开始吧。”
春台看着他:“那你说说,怎么个意思?”
“就是这么个意思,不对你再批评指正也来得及。”
春台抱着手:“你倒是说说清楚,省得又重来,又说我骂你,好像我很爱骂人一样。”
“就是商K那些事嘛——秦皇汉武没见过,酒池肉林还没见过吗?”
春台笑说:“哦,这时候四季常服不止八套了。”
他一笑,灯光落在眼底,赵灯也不由自主地笑,心说原来你也逗我玩呢。
春台拍他一下,又催他快些。赵灯不再磨蹭,坐在他身边,两人再次大腿贴着大腿。
春台认真打个板,说了开始,双拳又放回大腿上。赵灯的手覆上去,慢慢掰开他的拳头,端起桌上的酒,开始劝。春台再次不情不愿。
“给我个面子。”赵灯说。
赵灯觉得这话自己说其实很没力度。
这时候往往要有一圈人,劝人懂事才对。可惜他们小成本制作,没群众演员捧哏,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音乐、鼓点,还有心跳。
春台的身体很僵硬,赵灯伸出手,抚弄他的肩头。他没有躲开,头却埋得更低,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折断了他的脖子,整颗漂亮的头颅都要坠落一般。
赵灯伸手托起这颗漂亮的头颅,另一只手揽在肩头,食指隔着衬衫,绕着肩头一块凸起的细骨打圈。
怀中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春台的身体只隔着一层衬衫,柔软、舒展、温热,僵硬转移到赵灯身上,从贴在春台皮肤上的手指,到小臂,最后半边身体,他僵硬得无法继续。
赵灯再次放开手。
他想站起来,春台却一把抓住赵灯的手,拉向自己的脖颈,直到手指贴在那片薄薄的锁骨上。春台整个人向后倒去,带着赵灯的手,顺着一路下探。
洗得发软的衬衫下,是年轻人温热的皮肤,皮肤下血脉跳动,平稳、缓慢,惊人的冷静。
赵灯的眼睛悬在上头,隔一片平光眼镜玻璃,望见春台的眼睛,如见星河流在江水里。
春台几乎半躺在沙发上,向上仰望,眨着眼,在《滚滚红尘》里低声说话,整个蓝色宇宙里只有他们俩听得见。
低头,亲亲我。春台说。
赵灯没照做,也没说话,只是叹气。
赵灯触到掌下的心跳快了一拍。
低头,亲一下就行。春台再次催促,并且垂下了睫毛。
赵灯抽出手,一手扶着他后颈,一手撑在沙发上,垂下头,微微偏开脑袋,鼻尖蹭到他的耳垂就停了下来。
你快亲吧,没事。春台说。
赵灯没有吻他。他屏住呼吸,用鼻尖蹭了蹭春台的耳垂,血涌上耳垂肉和耳廓,热热烫着他的鼻尖,眼镜金属框蹭到春台的颧骨。他听见春台喉咙间发出极轻微的声音,呼吸变得粗重。
赵灯支起身体,站了起来,手插在口袋里,无知觉地捏成一个拳头。
像是没反应过来,春台仍窝在那里,头发更乱也更软了。他盯着赵灯看了一阵,扯着衬衫也站起来,忽然笑了:“你害羞了。”
赵灯不说话,春台更得意了,大笑起来:“害什么羞?真没出息!我都没说什么呢!我比你厉害!”
赵灯暂停音乐,像个同事一样拍了拍春台的肩:“去看看能不能过。”
春台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赵灯好像现在想起如何呼吸,可越呼吸越急促,血也越来越热,好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咕嘟咕嘟地在身体里冒泡。
春台脚步轻快地跑过去检查拍到的片段。极灵巧地摆弄了一阵,解大导演在后头大赞:“拍得不错!看不太清脸,但正正好!再来几条,我好剪。”
他们又来了几条,越到后头越放松,像一对奸夫淫夫,飞快地从不情不愿到半推半就,再到最后的狼狈为奸。
最后一次,他摸到春台的皮肤更热,血管跳得更快,年轻的身体已被彻底调动起来,像只快活的幼兽,浑不知情欲为何物地蹭着他。
赵灯只觉春台像一篇完结的情色小说,就这么活色生香地在面前展开,比耳机里传来的任何故事都叫人面红耳赤。他们演的,都是假的,可故事里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背景里袁凤瑛继续往下唱,唱到“爱似爱,亲难亲,拥抱尽头是黑暗”,赵灯心念一松,口鼻送出热气,撞碎在春台耳廓。
春台似有所感,微微侧过头看他,眼中星空投落。赵灯忽而出了半身的汗。
“怎么了?”春台问。他们这样近,不必大声说话,三个字do re mi一样湿热地粘上鼻尖。
“唉,你这眼睛长得真好,像有星星似的。”
春台破功般笑出声,笑声带着水汽,像一场春雾黏在赵灯的皮肤上。
赵灯放开他,拿出两个新杯子,倒汽水喝。
春台用肩膀撞他:“这可太土了。”
赵灯先推过一杯可乐给他。
春台接着道:“你难道和女孩子也这么说吗?没人笑话你吗?”
赵灯笑笑不说话,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春台咬着杯壁,好像终于找到什么好武器:“感觉你这种真的很典型,搞数学竞赛,在学校的时候只会……”
赵灯看他一眼,春台即刻收声,往后一躲,怕他打人似的。
“康德曾经说过,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是值得我们深深景仰的,一个是我们头上的灿烂星空,另一个是我们内心的崇高道德法则。”
见他说得如此认真,春台收敛了笑。他捏着杯子,身体前倾,好学生似地端正态度:“谁啊?干啥的?”
“我编的。逗你玩的。”
“我就知道。”春台切了一声,膝盖用力撞他一下,“你这个人说的话,真是一句都不能当真。”
“谁说的?我不出家都不打诳语。”
像是捉到他话里的漏洞,春台兴奋地拍手大笑:“哈哈!那你真阳痿吗?”
“听谁造的谣?明天我就做掉他。”
“就是你自己说的!”
“有吗?我没说过。”
春台较真了:“昨天,就在你家。你假装说欲行不轨,然后我很害怕,然后、然后你就说你阳痿,不吃药硬不起来——我都记着呢!”
他说得一丝不差,赵灯无奈:“你记性倒好。”
“那是,我过目不忘。”
“真的假的?”
春台得意:“骗你是小狗。我从小记性就好,背课文、学手艺,都不用教第三遍。”
赵灯拱手敬服:“厉害厉害,我都是笨鸟先飞的货色。”
“又胡说八道了。你不是笨鸟先飞,你是调皮捣蛋,问题分子。”
这话赵灯听来莫名熟悉,正要细问,春台一气儿喝掉饮料,跑去后头了。
他在那边捣鼓了一阵,回来给赵灯看手机,一边看还一边点评,好像真是个小电影了。
“其实最好还是要有些别的人的,有点儿起哄的比较真实。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敢往里,就坐在门口这边,其实拍不着其他人也正常……嗯,然后我再剪一剪,声音去掉,再弄糊一点,你反正只给他看一段对吧?……啊,这里很像……嗯,这个好,这个很像包间的摄像头视角,有也不离奇,他肯定吓死哈哈哈——啊呀,就是KTV用的那种都是夜视的,得改个效果,套个滤镜……”
他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已经对怎么剪成竹在胸,赵灯却只觉胸口发闷。
“不错,你这样看上去,和你哥简直一模一样。”春台胳膊碰了碰他。
“怎么就一模一样了?”赵灯下意识顶了一句。
春台一怔,竖起眼睛:“好,好,你不一样,你洁身自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自知失言。
春台抢白:“随便你什么意思。你爱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关我屁事!”
赵灯看着他张牙舞爪,心中原本许多憋闷都散开来,不由自主地望着他微笑。
他一笑,春台更生气,几乎要骂人:“你笑什么?”
赵灯道:“我饿得发晕,一想到要吃饭了就贷款晕碳。”
“信你是小狗。”
“那你就是小狗了。走吧,棚子你订,晚饭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