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正月十六（1） ...
-
如果我说我也是喜欢他的。
一进赵祁祁办公室，赵灯耳边又响起了春台的声音。赵祁祁的对面坐着个清秀男生，戴副眼镜，看上去挺有书卷气的。
“哥。”他叫了一声，“有客人？”
“你来了。小李同学，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
话音未落，小李同学就激动地站了起来：“赵先生，我、我知道您！久、久仰大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F大新闻系一名大三的学生，我叫李之南。我看过您的TED talk……”
赵灯听了就烦，但还是接过话题聊了两句。他自己吃过到处碰壁的苦头，对小朋友们向来耐心。
然而这位F大李同学显然不知见好就收，越说越激动，又是经济，又是金融，更是没三句提一遍F大，眼瞅着就快分析巴以局势了，赵灯不想再听，终于下逐客令。
李同学如梦方醒，连忙抱着ipad出去，走之前还恋恋不舍地回看一眼，看得赵灯有点儿反胃。
等李同学带上门，赵灯不客气道：“这个选得好，倒真能把你送进去。”
“一上来就夹枪带棒地，没睡好？”
“托你的福。”赵灯打开手机，发了一条视频过去。
赵灯昨天压根就没睡，一晚上听完了学姐七篇□□小说，听来听去，总看见春台那双眼睛。
凌晨两点，春台就剪好视频发给了他。他没敢点开，不过他相信春台比自己更了解面前这个男人。
果然，只看了几秒，赵祁祁就脸色大变。他阴沉着脸反复拉了几遍：“你剪这段出来什么意思？！”
“你猜。”
赵祁祁扯一阵脸，终于又恢复温和兄长的面目：“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
赵灯不接话。他还真知道，第一眼瞧见李之南就知道了。
你误会了，完全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我什么身份？上赶着要跟我的人大有人在。你看，这不就是一个例子？——赵祁祁就这么个意思。
赵灯懒得跟他对演，木着脸省电。
就这么僵持了一阵，赵祁祁终于扛不下去，先行退让。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东西：“江樱今晚就能出来，明天早上八点到西站的车票。”
赵灯从省电模式里出来，点点头，目光落在赵祁祁手掌下的东西上。
“学校、签证我也都搞定了，都在这里。”
赵灯刚一伸手，赵祁祁一把摁住。
“交换。”
“Nah。”他故意学了一声□□叫，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赵祁祁愠怒：“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为所欲为。”
“你不要以为她出来了，就想着……”
赵灯终于噗嗤一声漏了气，笑完又补一句“对不起”，心虽不大诚，但毕竟也算道歉，走了个形式，赵祁祁就不好发作。
“要我说，既然都办好了，就这么办吧。无谓给大家增加麻烦，你反正也没真损失什么。再说，东西在我手上，你怕什么？咱们又没有利害关系，公开你那破视频对我有什么好处？当然你要是真的不蒸馒头争口气，那咱们只好一起完蛋。”
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慢慢扯开，赵灯知道赵祁祁已经动摇。
那就再推一把。
“好选的。A听我的，结束；B不听，一起完蛋。选A，哥，正确答案是A。”
又僵持了一阵，赵祁祁慢慢松开压着文档的手。赵灯满意谢过，收文件，收工。
赵祁祁盯着他，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是不是想到你妈了？”
又来了，幼不幼稚。
赵灯不理他，赵祁祁将沉默当做认输，竟找回场子般得意起来。
“被我说中了。我说呢，搞出这么大阵仗，原来是为着这个。”
赵灯警告地看他一眼，赵祁祁却更来了劲。
“瞪我干什么？我说错了么？你去找他的时候，那小骚货没哭着喊着要再见我一面吗？”
“嘴巴放干净点。”
“你以为他是什么干净货色么？是，我是使了点手段，但后头可都是他自己贴上来的。呵呵，为什么？还不是为着那点儿钱，就像你妈妈一样……”
如果我说我也是喜欢他的，你能睡个好觉吗？春台这样说。
灯灯，我想再见见你爸爸……我有话对他说。妈妈也这样说。
“……只要花点儿钱，甚至不需要多少，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地贴上来，都是这样的，他还有你妈妈……”
“行了，录着呢。”赵灯从口袋里摸出录音笔，“悠着点吧，叔叔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
赵灯买了花和水果，先去医院缴费处问了几句才上楼，还没进电梯就远远看见春台。
小家伙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背着那个超大双肩包，头发乱得飞起，困顿程度和赵灯不相上下。
春台看见了，快步向他走来，赵灯也不觉加快脚步。快凑到一处，却不约而同停下来，隔半块地砖站着，一双手乱七八糟放在自己身上，放哪儿都不自然。
昨晚春台也几乎没有睡，剪完视频在网吧窝了几个小时，银行一开门就去兑了支票，大清早地去医院交钱。手术很成功，家里人在上头，爸妈弟弟都来了。
“你要小心。”春台嘱咐道，“要我说，你别上去了。她爸妈很坏，搞不好要跟你借钱的。”
“钱不够？”
“出院是够了，别的那是永远都不会够的。不过，我都预存了医药费，不好弄出来呢。”说这话时，他脸上隐约有些可爱的得意。
“那你呢？”赵灯问。
“我说我这几天出差，等她出院了再来看她，有什么不够的那时候再说。”
“我是说你都给她了，自己没留点儿？”
春台避而不谈，反问道：“你那边办得怎么样？”
“出来了，明天早上八点去车站接她。”
“那好，那就都搞定了。”春台如释重负地笑了，“那……拜拜了！”
很奇怪，就在十分钟以前，赵灯心里想的还是如何体面道别。
可当他听见“拜拜”两个字从春台的嘴里说出来，那些体面想法就像正月的爆竹，轰得一声炸开，硝烟弥漫，红纸纷纷。
所有被忽略的细节，都在那一刻被穿成线。
正月十三，春台退掉房子，打包衣服寄走送人。所有餐具都打包好了，桌上还剩下一把刀。他不要钱，只要见他哥一面。
正月十四，春台出现在那间以为他哥会去午休的老房子里，找一本根本没什么用的相册。
正月十五，答应明天就交出视频后，春台吃起饭来那简直最后一顿的架势。
还有今天，他把从赵灯那里支取的所有钱都存进了朋友的医保账户，自己没留一分。
一个荒唐的猜想突然出现在赵灯脑海中。
他猛地抬头，电梯显示已过2楼，摁下“3”，又摁开门键。电梯刚一停在三楼，他冲出电梯，丢下果篮鲜花，撞开防火门，一路跑出医院。像昨天一样，在公交站台截住了人。
“去哪儿？我送你。”
“回去。”
“回去哪里？”
春台没吭声。
“先不回去可以么？”赵灯看着他，“昨天我一晚上没合眼。”
“那你该回去补觉，或者找医生看病。”
“这不是找来了么？”
赵灯望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望着他。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因为掺和你们这件事睡不好觉——这你得承认。”
赵灯胡搅蛮缠，春台却没像之前一样顶嘴。他垂着眼睛，似乎真听进去这些胡言乱语：“那你想怎么办？”
“我的心理医生她这周末会再过来，我会和她谈一谈这些新情况，也会请她给我一个更新后的治疗方案，或许会需要你的配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周末？”
“对，算上今天，就三天。如果她说不需要你的配合，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也可以给你误工费或者服务费，怎么样？”
春台盯着脚尖：“如果你一直不好呢？”
赵灯笑道：“那我就死了，人不睡觉是会死的。”
春台细瘦的手抓着双肩包的带子，扯到尽头，又一寸寸松回去。
“多不吉利，在医院门口说这个。”
这话不知为何这么熟悉，落在赵灯耳朵里，他有十万句条件反射的玩笑话，到了嘴边转了几圈全是错，竟一句也说不出了。
他看着春台，瘦瘦的人背大大的包，鼻息变成淡白的水汽，转瞬消散在寒风里。他突然想变成一个人皮口袋，把这些水汽，把这个人，都扎起来捆走。就是没有绳子，扎不牢靠，小家伙恐怕还是要跑掉去做傻事。
要是有绳子就好了。
要是我没把绳子扔到坑里就好了。
要是我没跳下来坑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正月十六（1）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