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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稻香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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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三年秋,北平城西的华公馆笼罩在一片桂花香中。
这一年,华洇十七岁,林清池二十一岁。
庭院里的石榴树结满了红灯笼似的果实,青砖小径上落着几片早凋的梧桐叶。
林清池站在厨房的雕花木窗前,望着院中那口古井出神。
“阿洇,你去楼上帮我拿.....阿嚏!”林清池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你自己不能去吗?”
华洇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他身后,少年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味,那是华奕从南洋带回来的稀罕物。
林清池转身时,对上华洇的眼睛。街坊都说华家小少爷生了副勾魂相,今日这般近看,倒真让人移不开眼。
“我走不开。”
“帮我拿一下吧。”
林清池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花溅在青砖地上,很快□□燥的砖面吸收。
“好吧,要拿什么?”
“昨天刚买的菜。说起来......当时可能一时犯糊涂,提溜着袋子就上楼了。”
华洇撇撇嘴,却已经走到楼梯口。
厨房里飘着淡淡的煤烟味,华洇抢过菜刀的样子活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崽。
刀刃在砧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切好的青菜整齐地码在青花瓷盘里。
林清池看着看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华洇的侧脸上。
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挑的眼尾,还有那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薄唇。
长得确实非常不错。
“看什么?”华洇突然转头。
他朝林清池迈了一步,墨绿色长衫的下摆扫过林清池的月白衣角。
“小心着点,别切到手了。”
“哥,你别小看我啊!”
“没,做事要小心。”
林清池慌忙移开视线,却见华洇故意把水龙头开得很大,清水哗啦啦地流进白瓷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你这也太浪费水了。”他上前关小水流,指尖不小心碰到华洇的手背,顿时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哥,你怎么占我便宜啊?”华洇坏笑着凑近,呼吸间带着薄荷糖的甜香。
“走开。”林清池感觉脸颊发烫,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热得厉害。
就在这时,一阵眩晕袭来。林清池身子晃了晃,眼前发黑。
他想起来了,昨夜在院子里吹了太久的风,又总是踢被子,这下怕是染了风寒。
华洇见状立刻收敛了笑容,快速冲了冲手,在衣襟上胡乱抹了两下就冲过来扶住他。
虽说两人相差四岁,但十五岁的华洇已经长到和林清池一般高了。少年有力的臂膀环住他的腰,温热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
“你要不要去床上休息一下?”华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少有的关切。
见林清池站不稳,他干脆将人打横抱起。林清池下意识地抓住华洇的衣襟。
“哥,你怎么这么轻啊?”
“让你多吃点饭你也不听,我爹和白姨也觉得你太瘦了。”
“我吃的够多的了。”
“小鸡啄米,叫多?”
“......”
华洇皱眉,抱着他穿过回廊。
卧房里,华洇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下,又去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
“你先休息,我去做饭。”华洇替他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房门关上的瞬间,林清池听见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不由得勾起嘴角。
“这小祖宗又要折腾什么?”
再次醒来时,暮色已经笼罩了庭院。
林清池睁开眼,看见床头柜上的白瓷杯里飘着几朵小小的桂花,水面上映着窗外渐暗的天光。
饭香从门缝里钻进来,混合着淡淡的胭脂香。
“阿洇?”林清池撑起身子,声音还有些沙哑。
房门被推开,华洇身后跟着一袭旗袍的白凤。
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绣花旗袍,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三十八岁的年纪,眼角的细纹反而添了几分风韵。
“清池,好久不见了。”白凤在床边的红木椅上坐下,翡翠镯子磕在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伸手摸了摸林清池的额头,还是有点烫。
“天气转凉了,要注意保暖才是。”
“嗯,谢谢白姨关心。”
“哥,尝尝?”少年把熬好的粥端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等待夸奖的孩子。
林清池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意外的鲜美让他睁大了眼睛。
白凤笑着从漆木食盒里取出几块点心,油纸包上印着“稻香村”三个烫金小字。
“吃点点心吧,特地给你们买的。”
林清池接过,指尖触到油纸上细微的纹路。
他小口咬着酥皮,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问道:“白姨,有个问题……”
“怎么了?想问就问。”
“您这么多年你没有嫁人,是为什么呢?”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座钟的滴答声在回荡。
白凤的目光飘向窗外,那里乌云密布,隐约可见一轮模糊的月影。
“等你病好了,来舞厅找我,我都告诉你。”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说不尽的怅惘。
“那我呢?”华洇急切地问。
“你?等你成年再说。”
“就三年了!”
“那也是没成年,小孩子少打听大人的故事。”
“你们!”华洇被怼到哑口无言。
偏偏白凤说的都在理,他是一点没招。
晚饭摆在厅堂的八仙桌上,华洇做的菜竟摆了满满一桌。
红烧鱼泛着诱人的酱色,清炒时蔬碧绿如玉,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三鲜汤。
“哟,跟谁学的?”白凤看着一桌子菜,不免的有些惊讶。
“当然是跟我哥啊!”
“不错不错。清池,看来把这浑小子交给你管教还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林清池没憋住,轻笑道:“确实挺浑。”
切,想夸我哥直说,他自然是比我优秀的多,不用拐弯抹角那我作比较,我俩比不了的好吗!”华洇冲白凤做了个鬼脸,林清池见状伸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他一下。
“嘶——!哥你干嘛!”华洇吃痛,一下子向后仰去,险些跌倒。
“教训教训你。”林清池一脸正经地说道。
“我可是照顾你好久的,你都不谢谢我!”华洇这时候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是吗?那咱们算算,一个月前你发烧,我给你找大夫你不要,非拉着我让我陪你,导致我早饭中饭没吃,一星期前你咳嗽的厉害,说不出话,是不是你让我给你倒水,喂饭,不过这倒是清净的很,还有前几天......”林清池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大堆。
白凤憋笑,用手戳了戳华洇:“你小子怎么回事?”
“.......”
“别说了”华洇红着脸打断他的发言。
林清池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伸手在桌子底下握了握他的手表示歉意。
白凤收回话题。
“对了,我那舞厅后天有新的歌女登台,二位可要来捧场?”白凤夹了一筷子青菜,满意地点点头。
林清池正要回答,华洇突然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少年的掌心温暖干燥,指尖在他手腕内侧轻轻划了一下。
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暗号。华洇做出这个动作时就是要让林清池一定答应,不能反悔。
至于林清池为什么会同意,早就忘记了。反正华洇这小子通过耍赖撒娇得来的承诺已经数不胜数了。
林清池会意,微笑道:“白姨盛情,自然不敢推辞。”
“哎呦!”华洇突然叫出声来,原来是白凤拧了他的耳朵。
“一定去,一定去!”少年揉着发红的耳朵,冲林清池做了个鬼脸。
夜深时,白凤告辞离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公馆大门外,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林清池站在廊下,望着乌云间偶尔露出的月影出神。不知何时,华洇已经站在他身后,将一件薄外套披在他肩上。
“哥,看。”华洇突然指向天空。
“什么?”
恰在此时,乌云散开,一轮满月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清辉洒满庭院。
月光透过云层倾泻出丝丝缕缕银白色的光,洒在大地上,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