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往事 ...
-
华洇和林清池已有些时日未踏足温霓舞厅了。家中教书先生催得紧,两人便少了闲游的时光。
林清池忽而忆起数年前初到舞厅时,曾向华洇讨了些零钱。这笔账至今未清,更未说明用途。
当年陈康说有个小舞厅被他买下改作胭脂铺子,可林清池心底始终记恨那地方。
母亲曾在此受尽屈辱。
那时与陈康不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便假意去买胭脂。趁人不备,他在脂粉盒里放了只蚂蚁,又悄悄放回原处。刚走出不远,就听见女子尖声嚷着退货,只留下伙计茫然无措的模样。
“破地方,呸。”林清池暗暗咒骂。
如今再经此处,他竟心虚似地加快了脚步。
“怎的走这样急?近些日子白姨不是刚来过?莫非......”华洇眼中闪着促狭的光。
“相中了哪位姑娘,赶着提亲去?”
“......滚。”林清池难得翻了白眼。
他素来待人谦和有礼,唯独对华洇例外。
“恼了?急什么?”华洇越发来劲。
“手有点痒。”林清池蓦地驻足,眸光沉沉。
“哥,我错了。”华洇举手告饶,目光却仍灼灼地黏在他身上。
“快走,白姨该等急了。”林清池拽着他小臂跑起来。
这动作恍如隔世。自孩提时起,不论去何处,林清池总这般牵着他向前奔去。
“哥,待我成年,你还会这般牵着我的手么?”华洇望着他侧脸,有些恍惚。
林清池指尖一颤,倏地松手:“抱歉,往后不会......”
“道什么歉?我喜欢这样。”
华洇重新握住他的手,分明感受到那截手腕在微微战栗。
街上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刺得林清池脊背发僵。
他恐同,自己心知肚明。母亲自幼便灌输“同性之爱肮脏,要被枪毙。”的观念。起初他不解,为何母亲仅因瞥见街边一对男子,就露出那般嫌恶神情?
后来才知,祖父有位同性爱人。祖母与母亲,都是这场婚姻的牺牲品。
可是......他对华洇的喜欢分明不同。那是兄长对幼弟的疼惜。然而路人目光如针,扎得他心口生疼。
“到了。”
华洇的声音惊醒了他。林清池挣开那只温热的手,抢先一步踏入舞厅。乐声如绸缎般绵延流淌,角落里原先摆放的胭脂水粉竟不见了踪影。
“哟,来了?”白姨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转身时,但见白凤一袭月白滚边旗袍,正笑盈盈望着他们。
“白姨,那些胭脂呢?”华洇问。
“谁知道呢,许是被哪个没长眼的顺走了。”白凤轻叹,朝台上打了个手势。
那位正在起舞的姑娘会意点头,水袖翻飞间露出段雪白腕子。
“随我来。”白凤引他们进了间雅室。檀木小几上已备好三盏君山银针,茶烟袅袅。
“台上那姑娘叫赵岚,新来的台柱子。你们得空可结识。”
白凤拂了拂旗袍下摆,忽然正色道:“今日请你们来,实是有桩旧事要说。”
她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声音轻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有过丈夫的......”
二十二年前,有个叫解平遥的青年。
那日他途经长安街巷口,见一女子临河而立。
巷子尽头便是滔滔江水,林言恐她寻短见,急步上前:“小姐可是要往何处去?”
话出口便悔了。
那女子愕然转身,手里竟端着洗衣木盆。
“我......”解平遥窘得耳根发烫。
“先生莫非以为我要投河?”女子掩唇轻笑。
“我叫白凤,你我属实有缘,先生若不嫌弃,交个朋友吧。”
“解平遥”他慌忙接口,“我的名字。”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相识了。
那一年,解平遥十九岁,白凤十六岁。
一个战士,一个舞姬。
他们常在茶楼谈论时局,无一不痛心疾首。情愫渐生,次年便成了亲。
第二年他们得了儿子,取名解望和。可转年开春,解平遥就去了前线。
为护幼子周全,白凤亲手将孩子送去了远方。
“二十一年了,他每月都有信来。”白凤抚摸着漆盒里泛黄的信笺。
“有时只寥寥数语,却是我活着的念想。”
她忽然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细碎的光:“好在还有这舞厅,还有你们。”
华洇突然蹙眉:“二十一年......”他无意识攥紧了手中茶盏。
林清池望着白凤被灯光拉长的影子,忽见华洇面上掠过一丝异色。
那神情扭曲得恰到好处,转瞬即逝,却被他敏锐地捕捉。
“怎么了?”林清池望进他眼底。
华洇第一次在他人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还欲细看,对方却已别过脸去。
“没......”华洇掐了把自己大腿。
白凤瞧在眼里,忽然笑出声来。泪珠顺着眼角皱纹滚落,不知是在笑这傻气,还是在笑命运弄人。
“你们稍坐。”她拭泪离去,却在走廊扶着墙缓缓蹲下。
心口剧痛如刀绞,她死死咬住帕子不敢出声。
待平复些,才用冷水拍了拍红肿的眼眶。
雅室内,林清池掰开个蜜橘:“解平遥真会回来吗?”
“总会的。”华洇接过橘瓣,楼下忽传来震耳的乐声,呛得他连连咳嗽。
“咳咳......要不下去帮忙?”
舞池里人影幢幢,却不见白凤踪影。
三个浓妆姑娘朝他们走来,为首的那个竟将冰凉的手搭上林清池后颈。
“先生可要人陪酒?”女子眼波流转。
“不必。”林清池冷脸起身。
那姑娘又转向华洇,却见他竖起手掌:“未及弱冠,不饮酒。”
姑娘们悻悻离去后,华洇摸着头顶翘起的发梢突然讪笑:“传出去要叫人笑的。”
“你呀。”林清池无奈摇头。
“先走吧,白姨这会儿有点忙,一时半会儿怕是脱不开身。”林清池拍了拍华洇的脑袋,说道。
“好。”
他们往门外走,忽见附近闪过几个穿军装的身影,他下意识将华洇护在身后:“不怕,有我在。”
“什么人!”
一声怒吼划破天穹,远处飞来的几只鸟刚好应景,天边被晕染上了些许粉色,但眼前的景象却有些刺眼。
“嘘,别怕。”林清池将华洇护在身后
他只觉得身后人挣扎了一番,稳稳地站到自己身前。
天边的云彩为他勾勒出属于他的勇敢无畏。阿洇都比我高了。
“去哪了,家里做什么的,有没有带什么违禁品?”
领头的神情威严,盯着华洇的眼睛看着
“温霓舞厅,家里……卖书画的。违禁品?什么违禁品,长官您看我们能带什么违禁品,我们兄弟俩只是去那舞厅快活一下,您应该理解吧,都是男人......”华洇说这话时有些不自然。
撒谎都不会撒。
林清池突然上前一步。
“怎么了长官,近些天是出什么乱子了吗,需要您亲自出来照看。”
“……别多管闲事。”
那人手里拿着一卷烟,往嘴里一送,霎那间烟雾缭绕,遮住了华洇半边的脸,只露出一双在烟雾中心事重重的眼睛。
“可以放我们走了么?”林清池问道。
那人沉默片刻,手一挥,叫来两个手下搜身
确认无误后,算是将他们放行了。
那人转过身,死死盯着林清池的背影。
“老大,怎么了?”
“没什么……应该不是他……”
很快,那人收住了视线,在来人大大小小的叫喊声中按住了太阳穴。
“你在担心什么?”林清池瞥了华洇好几眼,在华洇呼吸逐渐沉重的声音中终于忍不住问道。
“呼——”华洇仰头重重吐出一口气。
“你不明白吗?他们这时候找上门来,加上前几次行动我爹受伤……”华洇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痛苦。
“我爹已经不把我当做小孩子了,他虽然嘴上说说,但心里还是肯定我的。哥……我知道他的任务有多危险,我很想帮他,可是……”华洇的声音慢慢弱下去,眼睛不停高频率闭合,转过身不再看林清池。
“你……”林清池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洇,等你十八岁,你就有机会了,有机会保护我们,保护你所爱的人。”林清池走在他身侧,附身说道。
“为什么要等到十八岁?我现在……我现在就可以啊。”华洇急切地问。
“因为......”林清池语塞。
“因为你爹舍不得你,我也……”林清池没注意,他的耳朵有些发红。
“你就这么讨厌我,想要离开我么?”林清池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华洇连忙摆手,有点着急地看着略带疲惫的林清池。
“哥,你很累吗?”他侧身去扶着林清池,眼睛的里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了。
“有点。”林清池有些虚弱地说,但华洇并没有看到他嘴角的笑容,反而当真了。
“哥!你没休息好吗?刚才在白姨那也没见你这样啊?你怎么了?说话啊!”华洇摇晃着林清池的肩膀,怀里人突然变得软绵绵的,胸腔开始微微振动。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回事,嗯?”林清池哈哈大笑。
“……”
“行啊你,骗我!”华洇一把抓住欲要逃走的罪魁祸首,在他腰上抓了一把。
“哎呦……”林清池抹了抹眼角的眼泪,瘫倒在了他怀里。
“你……对你哥这样!”林清池笑着,顺着视线看到了他的侧脸。
由于刚刚哭过,微红的眼眶在这张俊脸上居然有些蛊惑人的滋味。
“看什么,我知道我很好看,你天天看就不用垂涎我的美貌了啊。”华洇将林清池推起来,现在的他又回归成那个有些欠揍的小子了。
“不害臊!”林清池转身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哎你……”华洇追上去,声音也放缓了不少。
“别跟我爹告状啊,今天的事你知我知,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了。”华洇见林清池没反应,新生一计。
“好哥哥,行不行嘛。”
“……行行行,怕了你了。”林清池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
“我爹这月不回来,你照顾我,咱们明天去芦苇荡玩,好不好?”华洇掏出家门钥匙,说道。
“先练字。”林清池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哎……好吧好吧听你的。”华洇进了门,等林清池进门后将门锁好,转头进了屋。
“咱俩今天睡一起呗——”华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些浪荡地说。
“不”林清池拒绝道。
“可是我怕黑。”
“不行就是不行。”
“哎,那我只能半夜去找你了 ”华洇做出一副很可惜的样子。
“别……我还是和你一起睡吧。”林清池瞪了他一眼。
林清池的家庭穷,晚上睡觉不喜欢穿衣服,只穿一个内裤,不像华洇这么讲究,晚上睡觉还喜欢踢被子,一而再再而三,这习惯便改不掉了。
“嗯,哥你最好了!”华洇奸计得逞,满意的笑了。
“吃完饭快去睡,明天早起练字。”林清池呵斥道。
“才几点啊……哥,这才七点多,就……睡觉了?”华洇一脸不可置信。
“我累了,得早睡。”林清池说道
“嗯……也是,那我陪你吧。”华洇笑了笑
他们二人吃过晚饭,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温暖的室内将二人包裹在舒适的空气中,林清池想要拿自己的被子来盖上。
“怎么,你嫌弃我?”华洇抓住他的手,问道。
林清池那种奇怪的触电感又来了,他急忙松开手。
“不是,我晚上踢被子,怕你感冒。”林清池终于穿了睡衣,松松垮垮的很是好看。
“没事,咱俩盖一个。”华洇说道。
“算了”林清池拒绝道。
这次他终于没能答应华洇的请求。
夜晚,在他终于要入睡时,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脸上,随即被人勾住了脖子。只见华洇把脸埋在他脖颈间。
“好香……”
他睡着了。
“……”林清池有些尴尬,僵持着不敢动,他只觉得脖颈间好痒,他望着华洇,即使心里做了几次挣扎,但还是放弃把他手拿开这个念头。
“晚安……”
像是妥协般,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