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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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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中的十六铺码头像一幅洇了水的水墨画。
赵岚压低了帽檐,右手始终插在外套口袋里。
“白海棠开了”——这个谜一样的暗号意味着什么?白凤现在是否安全?这些问题像黄浦江的潮水般在她脑海中起落。
九点整,一艘锈迹斑斑的货轮缓缓靠岸。
赵岚眯起眼睛,在鱼贯而下的苦力中寻找接头人特征。
戴棕色皮手套、左腿微跛。就在这时,她后颈汗毛突然竖起。
有人在跟踪她。
两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在不远处的货堆后交头接耳,其中一人腰间鼓起可疑的方形轮廓。
赵岚装作整理鞋带,从锃亮的皮鞋面上看到第三个人影正从身后逼近。
“这位先生,能帮我们拍张照吗?”
清朗的少年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赵岚猛地抬头,对上一双含着狡黠笑意的眼睛。
华洇举着古董相机,另一只手自然地搭上她肩膀,仿佛真是偶遇的旧友。他身后站着个神色冷峻的年轻人,正是林清池。
赵岚瞬间想起白凤常提起的“华家小公子”和“林家那孩子”。
她接过相机,点点头。
“笑一个!”相机快门声响起的同时,他装作低头摆弄相机,轻声道:“左侧货堆后两人,右前方穿蓝布衫的,还有,注意码头办公室窗口的反光。”
林清池不动声色地站到赵岚另一侧,袖口寒光一闪而过。
“跟我们走。”他低声道。
“我们见过你。”
三人像出游的富家子弟般说笑着走向码头出口。
赵岚注意到华洇始终用身体挡着她右侧,而林清池则挡在她的左侧。
转过一个堆满茶叶箱的拐角,华洇突然拽着她钻进一条窄巷。
“蹲下!”
子弹擦着发梢掠过,在砖墙上迸出火星。赵岚瞬间拔枪还击,听见一声闷哼。
华洇趁机踹翻旁边的竹筐,滚落的柑橘顿时铺满巷道。林清池趁机拉着两人翻过一道矮墙,七拐八绕后停在一家茶楼后门。
“凤姐姐经常说起你们。”赵岚喘着气,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两人。
华洇比她想象中更年轻,笑起来时很像个孩子,但握枪的手稳如磐石;林清池则像块寒冰,唯有看向华洇时眼中有温度。
华洇掏出怀表看了看:“白姨让你来干什么?时间够用吗?”
“够,我要找线人,你们不要跟着我。”
“告诉我们他的特征,我们帮你。”
“......”
茶楼挂钟敲响九点四十时,三人已分散在码头广场各处。
赵岚看见一个戴棕色皮手套的男人正在买烟,左腿微跛。
她装作被绊倒撞到对方,银簪里的胶卷已神不知鬼不觉落入那人袖中。
“今晚大世界有烟花。”男人扶住她时低语,这是纸条上写的确认接头的暗号。
赵岚正要回应,突然瞥见买烟摊主正对着袖口说话。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是便衣警察常用的微型对讲机。
“跑!”她猛地推开接头人,自己却迎向扑来的特务。混乱中一声枪响,赵岚感觉肩膀一热,随即被拽进一辆突然驶来的汽车。华洇猛打方向盘,车子甩尾离开了这里。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但我们,能帮则帮。”林清池提她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叹了口气。
“你还会这个?”
“嗯,阿洇小时候顽皮,总是磕碰,我就学会了包扎。”
“华叔叔也经常一身伤回来,久而久之我学会了处理枪伤。”
“你放心,你要找的那个人死里逃生,坐船走了。”林清池说,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看见了,那些用枪的人上不了船,只能干看着。”
赵岚点点头,随即突然想到什么,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白凤画的残缺三角形,想起玫瑰被捕的照片。
“回舞厅。”她声音嘶哑。
“凤姐姐可能还在那里。”
三人回到舞厅,直冲休息室,入目的是镜面上用口红写的一行字:
“海棠已谢,牡丹正艳。喘息,喘息。”
林清池突然按住华洇的手腕:“有人来了。”
脚步声停在门外。赵岚举枪对准门缝,却听见熟悉的轻笑:
“小岚,你敢拿枪?”
白凤推门而入,旗袍崭新得像刚换上,唯有鬓角一缕白发泄露了这几日的惊心动魄。
赵岚听到这句话,瞬间把枪扔到一边,眼角含泪:“姐姐,我好害怕……但你放心,我们成功了!”
她目光扫过三个年轻人,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看来我挑人的眼光不错。”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华洇回答:“我跟我哥在芦苇荡玩的好好的,突然就有人在暗处拿枪指着我们,幸亏我们反应迅速……刚决定换个地方玩,就遇见了赵姑娘。”
赵岚眼眶发热,她根本不管身边的两个人,只是迫切地问白凤:“那些混蛋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
“受伤了吗?”
“没有。”
赵岚一脸不可置信,她忍不住上前一步,仔细观察着眼前的人,却看不出一点变化。
“为什么?”她喃喃道。
“发生什么了?”林清池开口。
赵岚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白姨,听这位姑娘的意思,你应该算是被围攻了吧?他为什么放你走?”华洇在一旁沉不住气了。
白凤只是沉默,她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不太想说。”
“好吧......他们真没欺负你?没强迫你做一些事?”赵岚皱着眉。
“真没有,他们连碰都没碰过我......好了,快休息,快去。”白凤拉着赵岚来到床边,看着她躺在床上在放心。
“敢问姑娘芳名?”林清池问。
“赵岚。”
身在局中的人,都不过是这盘棋上刚刚就位的棋子。
夜晚,白凤带着赵岚回了家。
暖黄色的灯光下,白凤一人坐在书桌前,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时辰前拿到的信封。
她涨红着眼睛打开信封,嘴里不住念叨着。
“终于让我等到了。”
白凤卸了妆,一改往日的贵气与优雅,此刻她倒像是平凡的妇女,虽眉目间仍不改秀气,但脸上的气色确实不抵年轻姑娘。
她像是在把玩一件珍贵的文物,自己摩挲纸张的边角,直到一个小角被蹂躏成细细碎碎的纸屑她才停止手中的动作。
白凤仿佛感觉到了写信人的感情,她一字字地读着。
“战事危急,内部勾心斗角,恐不能回家去。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定回去与你跟望和团聚。”
白凤温柔地看着落款上的“解平遥”三字,尽是留恋与不舍。
她拿起手边的钢笔,一字一顿写着“我等你。”
片刻后,她将这封寄不出去的信留在了桌子下面的保险箱里。
正当她愣神之际,突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敲门的声音。
“小岚,你进来吧。”她急忙抹去眼泪,帮赵岚开门。
赵岚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一杯热好的牛奶放在桌子上。
“他又给你写信了?”虽是疑问句,但在赵岚却是用陈述语气回答的。
“嗯。”白凤知道赵岚对别人神情感知能力较高,很容易看懂别人的脸色,就算这时候碍于面子撒谎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赵岚想说点什么,但始终没有开口
“姐姐你早点睡,时候不早了,明日还得上台 ”赵岚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赵岚是白凤收留的人,因为赵岚没地方去,所以二人一直住在一起。
白凤的事赵岚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只是她丈夫这么久没露面,到底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也不好说,但是看白凤的反应,应该是一些发自内心的话,可是……
赵岚坐在床上,有点烦。
算了,不想了,别人的事与我无关。我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夜深人静,等白凤熟睡后,隔壁的房间突然亮起。
赵岚穿好衣服,在头上戴了一顶帽子,又顺便拿了一个墨镜。
年轻就是好,白凤曾多次感叹。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值青春,而赵岚的长相也非同小可,虽不抵白凤,但也算是个美女。今晚她这一袭黑色,刚好衬出她的身材。
趁着夜色出门,与黑夜融为一体。
空荡荡的街道全无一点生气,在走过一个路口时偶然见到一户大人家还未熄灯,便躲在角落观察里面的情况。
赵岚看到两个长相不错的男孩在书桌前练字,其中一个昏昏欲睡,但每次趴在桌子上之前都被另一个男孩拍起来。
她走进了些,认出了二人。
“是华洇他们啊。”她低头略微思考着什么从房子后面绕道过去,生怕他们瞧见。
赵岚走到一个房子前,里面乌黑一片,只听见鼾声一片。她冷笑一声,抓起石头砸破了窗户,只听哗啦一阵刺耳的破碎声,赵岚跳了进去。
鼾声停止,那人明显受到极度恐慌,大叫着想要开灯,没想到赵岚先行一步,扼住了他的喉咙。
“别动。”她的声音不禁让人汗毛竖起
“女……女侠饶命啊!”那男人怕的直发抖,惹得赵岚一阵狂笑。
“你昨日在舞厅不是挺厉害的吗?”
那男人挣扎的动作突然停止,他立刻知道眼前这看不清相貌的人到底是谁了。
“是你!”他一脸的不可置信,可惜赵岚没空欣赏。
“对,是我。别以为我们舞厅的人都像蚂蚁一样随便践踏,如果我想,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但可惜我不想坐牢,你这油腻的样子我白天就想收拾你了,你若是再敢闹事小心我下次直接掐死你!”
赵岚手上的动作加重了一些,听得出来那人想咳嗽却无可奈何。
他双目猩红,只好连连点头,他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力气居然这么大。
“哼”赵岚冷笑一声,松开了手。
那人摸着脖子疯狂咳嗽,一脸的惊魂未定
“明日有人问起这玻璃……”
“我……咳咳……我明白,是那些小屁孩……咳咳……小屁孩拿石头砸的……”
“算你识相。”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从正门离开了 。
回到家,好在白凤一直未醒,赵岚轻轻锁上房门,换衣服时发现自己的右小腿被玻璃刮伤了,鲜血也已经顺着裤子流到了地上。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牛奶杯,丝毫没有半分犹豫将它摔碎在地上,用手指抹了抹腿上的血沾在上面。
白凤大概是真累了,都这样了也没醒。
赵岚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也渐渐睡去了。
另一栋大洋房里,两个人的台灯都未曾关上,互相依偎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