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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A Duet of Scar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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霉湿的冷气从石缝中渗出,像一条条无形的蛇,缠绕着乔林蜷缩的身躯。他侧躺在仿作油画下,右手死死抵住痉挛的胃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浸透衬衫,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像一层冰冷的茧,将他裹进疼痛的深渊。
过去的七十二小时里,乔林像被猎犬追逐的鹿。他横穿三个街区甩掉声波追踪器,在污水管里潜伏整夜,最后迎着风暴游向灯塔。过度紧绷的神经与浸泡海水的旧伤,他的身体和精神似乎在这一刻开始崩溃了。
"你总是学不会示弱。"艾尔的声音混着药箱开合的金属声。他单膝跪地,完成了乔林手臂的包扎,却又试图撬开乔林咬紧的牙关,"最后一支镇痛酊,再吐就真的只能靠你自己忍了。"
一点药液刚触及舌尖就又被乔林连带着一些苦涩的液体一起吐了出来。他的喉咙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冷汗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水渍,映出他苍白的脸。 艾尔翻了个白眼,转头对阴影中的人影喊:"管管你家这位!"
“别动。”德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罕见的慌乱。他的手贴上乔林的腹部,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乔林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的银发间还沾着为引开追兵而沾的草屑,手中端着白陶碗,碗沿蒸腾的热气在潮湿空气中晕开暖雾。那是乔林母亲生前用来盛药膳的旧碗,边沿还留着七年前火场逃生时的磕痕。
他将碗轻放在地上,米粥混着切得极细的姜丝,表面浮着半凝固的蜂蜜——正是乔林儿时发烧后母亲常熬的配方。
他捏住乔林下颌的力道看似强硬,拇指却轻轻摩挲对方耳后那道疤——那是三年前乔林为保护他留下的弹痕。 "别逞强,"德斯的声音低哑,把乔林整个人环在臂弯中,仿佛在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的寒意,"你不需要一个人扛。”
乔林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碗沿的缺口:"艾尔把最后半罐蜜都给你了?"
"蜂箱藏在螺旋阶梯第三块活板下。"德斯单膝跪地,银发扫过乔林发颤的手背,"姜是上个月种在焚稿炉灰里的,比那些混账无人机争气多了。"
温热的粥滑过喉管时,乔林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蜂蜜的甜裹着姜的辛辣,像母亲冰凉的手曾抚过他滚烫的额头。他突然呛咳起来,米粒粘在德斯袖口的银线刺绣上,宛如星辰坠落银河。
乔林攥紧陶碗,指节泛青:"没必要为我做这些……"
"就像你没必要替我挡那颗子弹?"德斯突然托住他发凉的后颈,拇指抹去他唇边的粥渍,"把'没必要'这个词从你字典里烧掉吧,灰烬里长不出新芽。"
乔林咽下最后一口粥时,灯塔外的暴风雨骤然加剧。浪涛撞击礁石的轰鸣穿透石墙,震得药箱上的玻璃管叮当作响。他刚要开口,胃部猛地抽搐成铁块,手指失控地打翻陶碗。
瓷片碎裂声与他的闷哼同时炸开。蜂蜜残液顺着地板纹路蜿蜒,像一条金色的河漫向阴影深处。
德斯突然扣住他的手腕,掌心肌肤相贴处传来不正常的灼热。乔林本想甩开他的手,却被更用力地按在油画的裂痕上。梵高的漩涡星云硌着掌心,那些钴蓝与铬黄的油彩随疼痛起伏,仿佛要将他拽进另一个维度的深渊。
"你总学不会接受……"德斯的声音混着药液摇晃的声响,"就像你母亲至死不肯弹错半个音符。"
苦味毫无预警地漫入口腔。乔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吞下去。"他的唇贴被德斯发颤的嘴角渡入药汁,舌尖卷走溢出的苦涩,"我这是在用七年前的方法喂你。" 他苍白的耳尖泛起血色。他当然记得那个暴风雨夜:十六岁的自己发着高烧,德斯固执地用嘴对嘴的方式喂他喝下退烧药,美其名曰"医疗互助"。
疼痛稍缓的间隙,乔林的手指突然揪住德斯染着海腥味的银发:"当年你就是故意的..."
话未说完,乔林的手指死死扣住德斯的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对方银白的发梢。
两年前在审讯室的那一夜,声波武器将玻璃震出蛛网般的裂痕。乔林被按在墙上,德斯的剧本散落一地,纸页上的血迹像凋零的玫瑰。当高频声波穿透身体时,乔林在意识模糊不清时似乎看见德斯在隔壁囚室无声地做口型:"活下去。"而现在,这句未出口的誓言化作撕裂的痛,比火焰更灼热,比声波更尖锐。
“好疼……”他的声音破碎在喘息间,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呜咽。德斯的心猛地揪紧。他太熟悉乔林的忍耐力——三年前在火场被横梁压断肋骨时,他咬破嘴唇也没喊一声疼;两年前在审讯室被声波武器震伤器官时,他硬是撑到昏迷也没掉一滴泪。可此刻,乔林的声音里却带着罕见的脆弱。
常年执笔的手突然探入乔林衣摆,掌心煨热的薰衣草油贴上痉挛的胃部。德斯的掌心覆上去的瞬间,乔林整个人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半声压碎的喘息,又被他死死咬住。
——太疼了。
德斯几乎能共感到那种疼痛。不是锐利的刺痛,而是钝重的、从内脏深处蔓延开的绞痛,像有只手在腹腔里翻搅,扯着神经一路攀上脊背。乔林的体温偏高,冷汗却一层层渗出来,浸得皮肤发凉。
这是他们少年时期发明的止痛法——乔林从修道院偷来药草,德斯用体温加热精油。此刻那恰到好处的揉按,让乔林想起无数个月光浸透画布的夜,想起银发少年跪坐在他身侧练习包扎,故意把绷带系成歪扭的蝴蝶结。
"别掐自己。"德斯突然握住他自虐的手,十指相扣按在冰凉的石地上,"特别疼就抓我。”
乔林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般试图推开他:“别……疼……”他的声音带着生理性的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我知道。”德斯的声音低哑,手上力道却不容拒绝。德斯的指骨被他攥得发白,却用另一只手继续揉着他的胃,唇瓣若有若无擦过他汗湿的锁骨:"当年你教我时说过——疼痛是用来分享的,记得吗?"
“你总是……这么固执……”乔林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哽咽。他的手指松开德斯的衣襟,转而抓住对方的手腕,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与恐惧都倾注在这一握中。他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德斯的袖口。
德斯的墨绿色瞳孔里闪过一丝痛楚,他低下头,额头抵上乔林的:“因为你值得。”
乔林的呼吸渐渐平稳,但他的手指依然紧紧抓着德斯的手腕,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的东西。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德斯的手指穿过他汗湿的白灰色短发,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这次可不一样。”
疼痛在薰衣草香中化作潮汐,退去时留下酸软的疲惫。德斯的手臂环过乔林的肩膀,将他轻轻拉进怀里。乔林的背脊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靠在德斯的胸膛上,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声,额头抵着对方心口那道箭疤。德斯的银发缠着他的白发,在漏进的月光下宛如共生藤蔓。 "你这件衬衫…熏了药草?"乔林鼻尖蹭过对方衣领,嗅到甘菊与鼠尾草的气息。 "艾尔说能安神。"德斯的唇贴着他耳廓游移,"但显然对你无效。"
忽然,乔林的手指轻轻搭上德斯的手腕。他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你不需要……总是这样。”
德斯的手微微一僵,墨绿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错愕:“什么?”
“不需要总是…。”乔林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腕间的旧伤,那是三年前潜入□□时留下的刀伤与蒸汽的烫伤交织的痕迹,“你也在疼。”
德斯的呼吸骤然一滞。他从未想过,乔林会在这样的时刻,用破碎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他的手指穿过对方汗湿的白灰色短发,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你总是……看得太清楚。”
乔林的唇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因为是你教会我的。”
门外传来艾尔忍无可忍的咳嗽声:"两位,要调情等逃出包围圈行吗?"
乔林试图起身却被圈得更紧。德斯指尖勾着他腰间皮带,将一支灌满镇痛酊的铜管塞进去:"下次你再这样,我会考虑用更有效的方式治疗——比如把你绑在床上。"
"在那之前,"他突然托着乔林后脑深吻下去,"先学会在接吻时呼吸。" 直到对方因缺氧捶他肩膀才松开。
艾尔摔上门的声音惊起窗外的夜鸥。而乔林藏在身后的手,正无意识摩挲着从德斯衣领摘下的银链——那上面串着一枚熏黑的箭头,正是七年前从他弓弦上射出的那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