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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破碎笔记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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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莫曼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昨天那个男人,是他的室友之一,一个体验百姓生活的富二代。
阁楼的天窗正对着他的床铺,冰岛夏季永不落幕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照射着他的脸。
他摸出手机——早上七点,却感觉自己根本没睡够。
然后他闻到了咖啡的味道。
不是普通咖啡,而是那种带着焦糖和巧克力香气的特调。
莫曼撑起身子,目光越过床沿向下看去。
司丞的床铺整齐得像是没人用过,而房间中央的小桌上放着一台便携式咖啡机,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莫曼皱眉,昨晚的记忆碎片慢慢拼凑起来。
他记得自己一直写作到凌晨两点。
那时德国室友已经鼾声如雷,莫曼戴着耳机勉强集中精神。
司丞进门时撞到了椅子,嘴里嘟囔着冰岛语脏话,然后——
"c!"
莫曼猛地掀开被子,差点从上铺栽下来。
他的笔记本——那本跟随他五年的Moleskine硬皮本,正摊开在床头小桌上,页面皱巴巴的,棕色的咖啡渍像丑陋的伤疤覆盖了大半文字。
旁边是一个翻倒的咖啡杯,杯底还残留着些许液体。
他颤抖着捧起笔记本,纸张已经干了,但被液体浸泡过的部分变得脆弱不堪。
那些他花了无数个深夜记录的文字、灵感、观察笔记,现在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墨迹。
更糟的是,最后十几页——他昨天才写好的新章节草稿,几乎完全无法辨认。
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司丞哼着歌走进房间,手里提着两个纸袋。
他今天换了一身休闲装,黑色T恤勾勒出结实的肩膀线条,头发微微湿润,像是刚冲过澡。
"哟,醒了?我买了早餐,这破地方连个像样的早餐厅都没有,我跑了三条街——"
"你干的?"莫曼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举起破损的笔记本,手指掐得发白。
司丞的笑容凝固了。
他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昨晚的事情,然后耸了耸肩:"哦,那个啊。抱歉,昨晚回来有点嗨,可能不小心碰倒了杯子。"
"有点嗨?"莫曼从梯子上爬下来,每一步都像是要把铁质踏板踩穿,"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我三个月的采访笔记!下周就要交的稿子!"
"冷静点,不就是个本子吗?"司丞放下纸袋,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黑卡,"赔你十个够不够?或者你要现金?"
莫曼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一把拍开司丞的手,卡片飞出去撞在墙上:"你以为钱能解决一切?你们这种人从来不懂什么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司丞的表情阴沉下来:"'我们这种人'?你倒是说说,我是哪种人?"
"被宠坏的富二代,以为全世界都该围着你转。"莫曼咬牙切齿,"你根本不知道为了这些采访我跑了多少地方,熬了多少夜!"
"哈"司丞冷笑一声,"那你呢?装清高的穷作家,靠贩卖悲情故事混饭吃。你那点稿费连我这件T恤都买不起吧?"
莫曼感到一阵眩晕,一半是因为愤怒,一半是因为饥饿。
他昨晚为了赶稿连晚饭都没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想跟你吵。请你离我和我的东西远一点。"
他转身开始收拾散落的纸张,试图抢救还能辨认的内容。
司丞站在原地没动,莫曼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自己背上。
"随便你。"司丞最终说道,捡起地上的黑卡,"我报了今天的冰川徒步团,希望不用再看到你。"
他摔门而出,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德国室友这时才迷迷糊糊地探出头:"Alles gut?"
"Ja, alles gut."莫曼勉强回答,继续整理他的笔记。但越整理他的心越沉——最重要的部分几乎全毁了。
编辑林姐的deadline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而他现在连完整的草稿都没有。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姐的消息:"出版社总编对冰岛题材很感兴趣,想加一个关于冰川消融的章节,最好有当地科学家采访。截稿日不变,能搞定吗?"
莫曼苦笑。
他确实联系了雷克雅未克大学的一位地质学家,约好明天见面。
但现在连基础稿子都毁了,更别说新增内容。
他翻开笔记本最后几页,在那些被咖啡渍模糊的字迹间,一个反复修改的章节标题隐约可见:《消失的冰川——当自然遗产成为记忆》。
旁边是用红笔圈出的几个坐标,和一个小型私人博物馆的地址。
窗外传来喇叭声,一辆印着"Extreme Iceland"标志的越野车停在旅社门口,几个游客正在集合。
莫曼看到司丞站在队伍最前面,向导正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显然他们认识。
莫曼咬了咬嘴唇。他确实不想再见到司丞,但这个冰川徒步团正是前往索尔黑马冰川——他计划采访的地方。
而且现在临时报名其他团几乎不可能。
"Schei?e."他低声咒骂,抓起背包冲出门去。
......
"你他妈在开玩笑吧?"
司丞望向向导古德蒙德尔,后者刚刚宣布由于原定路线有落石风险,需要重新分组调整路线。
而现在,莫曼——那个一小时前他还发誓再也不想见到的人,正站在他所在的小组里,脸色同样难看。
"安全第一,朋友。"古德蒙德尔拍了拍司丞的肩膀,"你经验丰富,和这位...呃..."
"莫曼。"莫曼闷声说。
"对,莫曼一组。他填表时说没有徒步经验。"
司丞翻了个白眼:"我看起来像保姆吗?"
"不,你看上去像能在紧急情况下救人性命的人。"古德蒙德尔眨眨眼,"上次在瓦特纳冰川要不是你,我们小组那个美国姑娘就掉进冰缝了。"
莫曼惊讶地看了司丞一眼,后者假装没注意到。
"随便吧,希望他得跟上我的节奏。"司丞最终妥协,调整着登山杖的长度。
十分钟后,他们乘坐改装过的超级吉普车向冰川进发。
车内还有其他六名游客,兴奋地交谈着。莫曼和司丞坐在最后一排,各自紧贴窗户,中间空出的位置足以再坐一个人。
司丞突然压低声音,"刚才的事我道歉。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本子那么重要。我也是无心之失。"
莫曼没想到他会道歉,愣了一下:"...我反应也有点过激。"
"我可以帮你联系雷克雅未克最好的文具店,或者——"
"不用了。"莫曼摇头,"有些东西不是换个新的就能解决的。"
司丞似乎想说什么,但吉普车一个急转弯打断了他。
窗外,灰色的冰川舌已经清晰可见,像一条巨蟒从两山之间蜿蜒而下。
"索尔黑马冰川,"古德蒙德尔通过麦克风介绍,"意思是'黑马冰川',因为火山灰覆盖表面。它正在以每年100米的速度退缩,可能我们的孙子辈就看不到它了。"
莫曼立刻坐直了身体,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记录。
司丞瞥了一眼,发现那是个廉价的软皮笔记本,纸页已经卷边。
"你还真是走到哪写到哪。"
"职业习惯。"莫曼简短地回答,继续写着什么。
下车后,他们换上冰爪,接受安全培训。
司丞熟练地帮自己系好绑带,然后出乎意料地蹲下来检查莫曼的装备。
"你的冰爪太松了。"他边说边调整,"第一次用?"
"嗯。"莫曼有些尴尬,"谢谢。"
"别谢太早,待会儿爬不动了我可不会背你。"
然而真正开始徒步后,莫曼的表现让司丞刮目相看。
虽然动作生疏,但他体力出奇地好,在崎岖的冰面上跟得很紧。
当其他游客气喘吁吁时,莫曼还能专注地听向导讲解冰川地貌。
"你对这个很感兴趣?"休息时,司丞递给他一瓶水。
莫曼接过水,喝了一大口:"我在写一本关于濒危景观的书。冰川、珊瑚礁、雨林...那些正在消失的自然奇迹。"
"听起来不像会畅销的类型。"
"确实不会。"莫曼笑了笑,"但总得有人记录它们。"
司丞正要回应,古德蒙德尔突然吹响了哨子:"朋友们,天气有变,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抬头望去,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乌云覆盖。远处的冰川尽头,一团灰白的雾气正快速向他们移动。
"是暴风雪!"有人惊呼。
"不是雪,是冰川风!"古德蒙德尔纠正道,但声音已经带上紧张,"所有人立即集合,我们原路返回!"
然而为时已晚。几乎是一瞬间,能见度降到了不足五米。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粒抽打在脸上,像无数把小刀。
游客们惊慌失措,有人滑倒了,尖叫声被风声吞没。
"冷静!抓住绳子!"古德蒙德尔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跟着我的声音走!"
莫曼感到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别乱跑!"司丞在他耳边吼道,"这种风能把人直接吹下冰崖!"
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情况下,司丞居然带着莫曼和其他三名队员找到了一处冰洞。洞口不大,但足以躲避狂风。
"数人头!"司丞命令道,"一、二、三、四...,少了两个!"
"古德蒙德尔和那个日本女孩!"一个澳大利亚游客喊道。
莫曼突然站起身:"我知道他们在哪!刚才路过时我注意到冰面有裂缝,向导特意带我们绕开了。他们可能掉进去了!"
"你确定?"司丞严肃地问。
莫曼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笔记本:"我画了路线图。看,我们现在在这里,裂缝区在东南方向约200米处。"
司丞快速扫了一眼地图,然后果断脱下自己的防风外套扔给莫曼:"你带大家在这里等救援,我去找他们。"
"你疯了?一个人去太危险!"莫曼抓住他的手臂。
"我参加过阿拉斯加冰川救援培训,比这更糟的情况都见过。"司丞拉开背包,取出绳索和冰镐,"而且你的地图很精确,我能找到他们。"
莫曼犹豫了一秒,然后开始穿外套:"我和你一起去。我对方向感很好,而且记得路线细节。"
司丞想反对,但看到莫曼坚定的眼神后改变了主意:"跟紧我,一步都不能错。"
他们在狂风中艰难前进,靠着莫曼的记忆和司丞的技术,竟然真的找到了那个冰裂缝。
古德蒙德尔和日本女孩卡在约五米深处,幸好没有受伤。
"抓住绳子!"司丞趴在冰面上,将绳索放下。经过二十分钟的努力,两人终于被救了上来。
"Takk fyrir! 太感谢了!"日本女孩哭着说。
"别谢我,"古德蒙德尔拍拍司丞的肩,"谢这位——"
"谢莫曼的地图。"司丞打断他,"没有他我们找不到你们。"
回程时风暴减弱了,他们顺利与大部队会合。
回营地的车上,所有人都对司丞和莫曼赞不绝口。
而两人只是沉默地坐在一起,精疲力尽却莫名感到一种奇特的满足。
回到旅社后,莫曼发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还放在公共休息室。
他松了口气,至少还有电子备份。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司丞出现在门口。
"给。"他递过一个纸袋,"早餐你没吃,现在应该饿了吧。"
莫曼接过袋子,里面是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谢谢。"他轻声说。
"笔记本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司丞挠了挠头,罕见地显得有些局促,"我知道道歉没用,但如果你需要什么资料或设备,我可以帮忙。"
莫曼摇摇头:"不必了。其实...今天的事让我有了新的写作角度。也许咖啡渍是个祝福。"
司丞笑了:"你真是个怪人。"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对了,明天我要去南部,租了辆车。如果你没其他安排...可以搭便车。"
莫曼惊讶地抬头:"为什么?"
"算是还你人情。没有你的地图,我可能就成冰雕了。"司丞耸耸肩,"而且我车上有个备用笔记本,配置不错,你可以用来赶稿。"
莫曼犹豫了。
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但截稿日期和那个新增的冰川章节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更重要的是,今天在冰川上看到的司丞,与昨天那个傲慢的富二代判若两人。
"好吧。"他最终说,"但我只搭车到维克,约好了采访当地一位博物馆馆长。"
"成交。"司丞点点头,转身离开。
莫曼回到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工作。
突然,一张纸片从键盘下飘出来——是司丞留的便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和时间:"明天8点,别迟到。PS:你的文字很美。"
莫曼愣住了,他不记得司丞什么时候读过他的东西。
然后他想起来——那个被咖啡毁掉的笔记本,最后一页是他写的一段关于冰岛极昼的散文。
司丞一定是在他睡着时翻看了。
他拿起那个廉价的小笔记本,翻到今天画的地图那页。
犹豫片刻后,他在角落添了一个小小的黑色路虎简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