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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公路协奏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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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曼站在青年旅社门口，反复核对司丞留下的地址。
清晨六点的雷克雅未克，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呼啸着穿过彩色铁皮屋之间。
他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手指在手套里微微发麻。
"所以你还是来了。"
司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莫曼转身，看到他拎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来，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的下颌线更加锋利。
晨光中，他眼角的疤痕若隐若现——昨天在冰川上莫曼就注意到了这道伤，但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问。
"你说有电脑可以用。"莫曼接过咖啡，热度透过纸杯传到掌心，"截稿日只剩五天了。"
司丞嘴角微扬："跟我来。"
他领着莫曼拐过两个街区，停在一辆改装过的路虎卫士前。
车身是哑光黑，轮胎比普通车型大了一圈，车顶架着行李和备用油箱。这不是普通的租车，而是精心准备的远征装备。
"你的车？"莫曼挑眉。
"嗯，从德国海运过来的。"司丞解锁车门，"我计划环岛一周。"
莫曼刚想说什么，手机突然震动。是编辑林姐的短信："总编要求新增极光文化章节，采访当地萨满！截稿日不变！"
他盯着屏幕，胃部一阵绞痛。新增内容意味着更多采访、更多写作，而他的笔记本毁了，资料散乱不堪...
"怎么了？"司丞已经发动了车子，暖气呼呼吹出。
莫曼把手机递给他看："出版社又加需求了。"
司丞扫了一眼，嗤笑一声："典型的甲方做派。"他从后座拿出一个银灰色笔记本电脑包，"用这个吧，刚拆封。"
莫曼迟疑地接过，打开一看，确实是崭新的专业级笔记本，键盘还泛着出厂时的微光。
这种配置足够处理4K视频，更别说文字工作了。
"这...太贵重了。"
"反正放着也是吃灰。"司丞调整后视镜，"上车吧，趁天气好早点出发。"
莫曼小心地把电脑放在膝头，系好安全带。
车子驶出雷克雅未克时，他忍不住问："为什么帮我？"
司丞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我说过了，还人情。"
"冰川那件事我们扯平了。"
"那就当我想找个伴。"司丞瞥了他一眼，"一个人旅行久了，连自言自语都会变得无聊。"
莫曼不再追问，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系统是英文的，但已经安装好了所有基础软件。
他登录云账户，下载备份的文档，却发现最新版本是一周前的。
"唉..."
"怎么了？"
"最新稿子没备份。"莫曼揉着太阳穴，"只能凭记忆重写了。"
司丞突然伸手打开中控台的储物格："试试这个。"
里面是一个小巧的移动硬盘。"昨天我让旅社老板帮忙恢复了你的笔记本数据，能抢救的都在这儿了。"
莫曼震惊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
"你洗澡的时候。"司丞目视前方，"别那副表情，我又没偷看你的情书。"
莫曼插入硬盘，果然找到了大部分文件。
咖啡渍毁掉的是实体笔记，但电子版基本完好。
他长舒一口气，忍不住微笑："谢谢，真的。"
司丞没回答，但莫曼注意到他握方向盘的手指放松了些。
车子驶入1号公路，冰岛壮丽的南岸景观在窗外展开。
左侧是连绵的火山与冰川，右侧则是无尽的北大西洋，黑沙滩与白浪形成强烈对比。
莫曼时而打字，时而抬头记录窗外闪过的风景，完全沉浸在创作中。
突然，震耳欲聋的吉他前奏充满车厢。莫曼吓了一跳，差点把电脑摔了。
司丞默默调低音量，"AC/DC的《Highway to Hell》，应景吧？"
莫曼皱眉："能不能...换个柔和点的？我正在写关于冰川融化的悲伤段落。"
司丞夸张地叹气："你们文艺青年。"但还是切了歌，"这个怎么样？"
柔和的钢琴声响起，是莫曼熟悉的旋律——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你也听古典乐？"莫曼惊讶地问。
"我母亲是钢琴家。"司丞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小时候被迫听了不少。"
莫曼敏锐地注意到他提到母亲时语气的微妙变化，但没有追问。
相反，他接上话题："这首前奏是肖邦在马略卡岛养病时写的，当时连日阴雨，据说开头那几个音符就是在模仿雨滴声。"
司丞挑眉："你知道得还挺多。"
"写作需要研究各种奇怪的东西。"莫曼微笑，"比如为了写冰川，我学了三个月地质学。"
"难怪昨天在冰川上你那么淡定。"
音乐转到下一首，是德彪西的《月光》。
莫曼惊讶地发现，这正是他此刻窗外景色的完美配乐——晨光洒在远处的冰川上，折射出钻石般的冷光。
"这首选得好。"他轻声说。
"不是选的，是整张专辑。"司丞指了指屏幕，"《古典音乐适合开车听的100首》，系统自动推荐的。"
莫曼忍不住笑了："所以你其实对古典乐一无所知？"
"我知道它们很适合睡觉。"司丞打了个哈欠，"你要是不喜欢，自己换。"
莫曼接过播放器，翻了翻曲库，选了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试试这个，保证不催眠。"
激昂的钢琴声响起，司丞挑了挑眉："还不错。"
"这是作曲家经历严重抑郁症后的复出之作。"莫曼解释道，"开头那些钟声般的和弦，就像在敲击灵魂深处。"
司丞侧头看他一眼："你听音乐都这么...深刻吗？"
"职业病吧。总想挖掘表面之下的东西。"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音乐中。
车子转过一个弯道，远处出现一道银练般的瀑布，从高耸的悬崖直泻而下，在阳光下形成一道彩虹。
"塞里雅兰瀑布！"莫曼立刻放下电脑，"可以停一下吗？我想拍些照片。"
司丞靠边停车："正好加油。"
莫曼迫不及待地下车，抓起相机冲向瀑布。
塞里雅兰是冰岛最著名的瀑布之一，水流从60米高的悬崖垂直落下，气势磅礴。更独特的是，游客可以走到瀑布后方，从水帘内侧向外看。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湿滑的小径行走，水雾很快打湿了他的外套和头发。从瀑布后方望去，世界变成了一片模糊的水幕，阳光在水珠间折射出无数小彩虹。这种视角太奇妙了——仿佛置身于世界的裂缝中，既在里面，又在外面。
灵感如瀑布般奔涌而来。莫曼找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掏出小笔记本疯狂记录。
这里应该写一个关于视角转换的章节，他想。
人们总是习惯从外部看事物，但真正的理解往往需要走到"里面"去...
"打算在这儿过夜？"司丞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莫曼抬头，发现天色已经转暗，自己竟然写了近两小时。
"抱歉，我忘了时间..."
"没事，我加了油，吃了饭，还睡了一觉。"司丞靠在岩壁上，水滴在他的黑夹克上闪闪发光，"写什么这么入迷？"
莫曼合上笔记本："关于视角的思考。比如这个瀑布，大多数人只看到它的外表，但真正独特的是从内部体验它。"
司丞若有所思："就像看人一样？"
"没错。"莫曼惊讶于他的理解速度，"大多数人只看到表面——财富、地位、职业标签，但真正的故事都在内部。"
司丞轻笑一声："那你觉得我的'内部'是什么样子？"
莫曼认真思考了一下："像...俄罗斯套娃？层层包装下还有更多层。"
"哇哦。"司丞假装受伤，"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评价？"
他们一起走出瀑布，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到车上，莫曼发现后座多了两个纸袋。
"当地餐馆买的羊肉汤和面包。"司丞简短地说，"趁热吃。"
热汤下肚，莫曼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饿。
他一边吃一边修改稿子，司丞则专心开车，两人默契地保持着舒适的沉默。
夜幕完全降临时，司丞将车停在一处空旷的观景台。
远处，一道微弱的绿光横贯夜空。
"极光！"莫曼立刻放下电脑，摇下车窗。
冷空气涌入车厢，但他顾不上寒冷，"我还没见过这么清楚的！"
"预报说今晚有强太阳风，极光会很明显。"司丞从后备箱拿出两把折叠椅和一条毯子，"出来看吧。"
他们在寒风中仰望天空，那道绿光渐渐变强，像被无形的手拉扯的丝绸，在夜空中舞动。
接着，紫色和粉色的光带也加入了舞蹈，整个天空变成了巨大的万花筒。
"太美了..."莫曼轻声说，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消散。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笔记本，却摸了个空。
"找这个？"司丞递来他的小本子，"刚才你跑太快，掉在车上了。"
"谢谢。"莫曼接过本子，却没有立即记录。
此刻任何文字都显得苍白，他只想沉浸在这份震撼中。
司丞突然开口："你知道极光是怎么形成的吗？"
"太阳风粒子与大气层碰撞。"莫曼机械地回答，然后意识到司丞可能不是在考他科学知识。
"我妈妈常说，极光是天空在写诗。"司丞的声音异常柔和，"每个粒子都是一个字，随机碰撞，却创造出这么美的东西。"
莫曼转头看他，极光在司丞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让他锐利的轮廓变得柔和。
这一刻的司丞与初见时判若两人。
"你妈妈很有诗意。"
"她是艺术家，看什么都带着浪漫滤镜。"司丞笑了笑，"和我爸完全相反。"
"所以你像谁？"
司丞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可能两边都不像。"
莫曼没有追问。
极光在他们头顶无声地绽放，像一场只为两人表演的宇宙戏剧。
"你为什么来冰岛？"过了一会儿，莫曼问，"真的只是旅行？"
司丞仰头看着天空："逃避吧，我想。我爸要我回去接手家族企业，我不想被绑在办公室里度过余生。"
"什么企业？"
"晟通集团，主要做房地产和酒店。"
莫曼差点被口水呛到。晟通是亚洲最大的地产开发商之一，市值数百亿。"所以你不是普通富二代..."
"怎么，要重新评估我的'内部'了？"司丞半开玩笑地说，但语气中有一丝莫曼读不懂的情绪。
"不，只是...理解你为什么抗拒了。那种压力一定很大。"
司丞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你呢？为什么写这种不赚钱的严肃文学？以你的文笔，写畅销小说应该不难。"
莫曼望着极光："我父亲是环保科学家，小时候他常带我去各种濒危生态系统考察。我想用我的方式继续他的工作——记录那些正在消失的美丽。"
"所以你也是逃避。"司丞轻声说，"逃避失去他的痛苦。"
莫曼心头一震。没人这样解读过他的写作动机，连他自己都没有。
但司丞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精心包装的表象。
"也许吧。"他最终承认。
极光越来越强烈，现在几乎覆盖了整个天空。
莫曼偷偷瞥了一眼司丞，发现他闭着眼睛，嘴角带着罕见的平和微笑。
这一刻，富二代和穷作家的标签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个被宇宙奇迹震撼的普通人。
"明天就能到维克了。"回车上时，司丞说，"你约了几点采访？"
"下午三点。"莫曼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打算在维克停留多久？"
"没计划，看心情。"司丞启动车子，"怎么，想继续搭便车？"
莫曼有些尴尬："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的下一个采访地点在赫本，正好也是环岛路线。"
司丞假装思考了一会儿："行吧，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得负责选音乐。我受够那些忧郁的古典乐了。"
莫曼笑了："成交。"
车子重新驶入黑暗的公路，极光在后视镜中渐渐远去。
莫曼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极光下的对话》。
这一次，他不再只写风景，而是尝试捕捉那些转瞬即逝的人际连接——就像夜空中的粒子碰撞，短暂却绚烂。
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司丞用手机拍下了他专注写作的侧脸。
照片中，极光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莫曼的睫毛上，像撒了一层星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