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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暴雨 ...

  •   北城的天气很不好,铅灰色的云层像块发霉的棉絮,死死压在城市上空。远处天际线处偶尔闪过青紫色的闪电,却听不见雷声,像台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机。天空中下着暴雨,雨滴砸在水泥地上会迸裂成细小的皇冠形状,那些转瞬即逝的水晶冠冕,在柏油路面上铺成一条虚幻的加冕之路,一连着个星期都是这样的天气。排水沟早就被腐烂的落叶堵死,暗绿色的苔藓沿着沟沿蔓延,像某种正在吞噬城市的皮肤病,积水漫过人行道边缘,把地上的传单都泡发了。

      这样的天气里,江时雨用肩膀抵着家门,生锈的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铁门框上剥落的红漆屑簌簌掉在他脖领里。有片特别大的漆皮滑进后背,像把钝刀在脊椎上缓慢拖行。他看着家门上贴满的催账传单,那些纸条在潮湿空气里边缘卷曲,像无数张嘲笑他的嘴,最中间那张贴着江时雨学生证复印件,照片被画上了魔鬼角和獠牙,闭了闭眼,撕下上面写着"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傻逼还钱"的传单。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锁屏照片里六岁生日时和母亲的合影已经泛黄,他睫毛上的水珠正好坠在电量标志的红色预警上,看了一眼这个月还剩的零钱:1207块钱。

      银行ATM机发出的蓝光让他想起停尸间的照明灯。防偷窥屏上布满蛛网般的划痕。江时雨打着伞去换了1100块现金,验钞机清点时的咔嗒声,像是给某种倒计时按下了加速键,新钞锋利的边缘割得他指腹发疼,拿着钱去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子。巷口歪斜的"禁止倾倒垃圾"标志牌下,有人用红漆在背面写了"高利贷联系138xxxx",堆着三个被雨水泡涨的黑色塑料袋,散发出比霉变更可疑的气味。最底下那个袋子渗出暗红色液体,在积水里晕开成蛛网状

      里面有三四个人,其中领头的正在抽烟,他每次吸气时眉骨的疤痕就会皱成蜈蚣形状,烟头明灭的光照出他眉骨上那道蚯蚓似的疤。虎哥抬起头,似笑非笑地开口:"哟,来了,把钱给我。"尾音刻意拖长,像钝刀在磨刀石上来回拖动。他说话时露出被烟熏黄的犬齿,舌面上有个银色的舌钉闪了一下。那枚舌钉在阴影中泛着冷光,像毒蛇的毒牙

      江时雨走上前递出现金时,注意到虎哥右手小指缺了半截——那是去年被他自己用剁骨刀切下的,为了向更高层的债主表忠心。断指处的伤疤呈现出不健康的紫红色,像条吸饱血的蚂蟥。虎哥数完钱后突然抬脚,军靴鞋带上还沾着上次施暴时留下的血渍,靴底带着巷底沉积的泥浆,把江时雨踹到了墙上。"就1100,你干什么吃的!"墙皮剥落处露出钢筋,正好硌在他上次被踹的同一位置,墙面突出的钢筋硌在他肩胛骨上,疼痛顺着脊柱窜上天灵盖。

      江时雨被踹得脑袋嗡嗡响,后脑勺撞墙的闷响惊飞了巷口的乌鸦,喉头涌上铁锈味,努力张了张嘴:"这个月只有这么多了。"声音轻得被雨声轻易覆盖,像片被碾碎的枯叶。虎哥低头看着这个少年,突然发现他睫毛居然很密,在惨白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这让他想起自己女儿养的布偶猫,也是这般脆弱又漂亮,一脚踩在他手上:"没钱你就去借啊。"骨骼在靴底发出类似树枝折断的脆响

      过了一会,虎哥笑着用鞋尖踢了踢江时雨的腿:"你去卖身啊,你这货色,还是有人要的。"鞋尖沾着的口香糖残渣黏在校服裤上。他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的垢,不知道是辣椒油还是干涸的血。凑近时能闻到他身上廉价香水与汗臭的混合气味。江时雨的手被踩得生疼,视线焦点落在虎哥裤脚沾着的半片金箔上——那应该是从隔壁街新开的夜总会带出来的,金箔边缘还粘着一点亮粉色指甲油,垂着眼看地板,数着水泥裂缝里挣扎求生的三株野草。其中一株已经被踩扁,渗出乳白色的汁液

      虎哥临走时把烟头按灭在江时雨锁骨上,皮肤灼烧的气味混着雨水的腥气钻进鼻腔,恶狠狠地说:"下次我至少要4000。"说"4000"时喷出的唾沫星子溅在江时雨脸上,4000这个数字被他咬得很重,像在宣读某种死刑缓期执行的通知。巷子深处传来野猫发情的叫声,与他的冷笑重叠在一起

      雨更大了。排水管不堪重负的呻吟从远处传来。江时雨动了动已经泛出青紫色的手,指关节肿得像塞进了玻璃珠,发现无名指指甲盖下面有颗小小的淤血点,像粒被碾碎的蓝莓。淤血点周围泛着诡异的黄绿色,像是开始腐烂的水果。他的伞骨架扭曲成现代艺术品的形状被丢在一边,伞面上用马克笔写的"北城高中"已经被雨水泡花,校服衬衫湿透后变成半透明,隐约露出腰侧一道十公分长的陈旧伤疤。疤痕末端分叉成Y字形,像棵没有叶子的枯树

      在走过第三个路口时,雨水已经灌满他的运动鞋。鞋尖开胶处随着步伐张合,像条缺氧的鱼在喘息。每步都会挤出带着泡沫的水,像踩在什么活物的肺上。泡沫泛着病态的粉红色,可能是手伤渗出的血。江时雨的世界好像一直在下雨,从六岁那年母亲死在雨夜开始,那天她穿的白裙子被血染成淡粉色,像被稀释的水彩颜料,每个雨滴都是记忆的倒刺。

      在他快要倒下时,视线边缘开始出现黑色噪点,先闻到皮革混合着雪松的气息。那香气里还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让他想起母亲最后躺着的医院走廊。一直垂着眼的他撞到一个人身上,对方胸前的铆钉挂坠划过他的锁骨,对方胸口的金属拉链磕得他眉心发麻。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直抵天灵盖。江时雨全身都湿了,连忙往后退:"对不起。"后退时踩到自己的鞋带,踉跄了一下。穿黑色机车服的男生耳钉是陨石材质的,在雨中泛着诡异的哑光。当他转头时,耳垂上的十字架耳环折射出霓虹灯牌的光斑,他看着面前像被暴风雨打下来的雏鸟般发抖的江时雨愣了一下,开口道:“小同学 你没事吧?”说话时下意识想伸手去扶,但又觉得不妥,在半空中收回手。

      江时雨却没说话 喉结滚了一下 把涌到嘴边的疼痛咽了回去,湿透的睫毛颤了颤,从男生身边快步走过,沈凛延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自言自语道:“怎么不打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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