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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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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披着晨光,门房远远瞧见一辆朱漆描金马车驶来,车辕上插着宁王府的衔牌,忙不迭敲响了门侧的云板。
杨锦婳掀开月白羽纱帘,指尖拂过窗沿上的缠枝莲纹——这是英国公府特有的纹饰。三日前随宁王入宫谢恩,紫禁城的红墙碧瓦虽壮丽,到底不如自家门庭的青瓦白墙来得亲切。身旁的朱焕谦正低头啃着匣子里的玫瑰酥,月白色常服上沾了些碎屑,腰间羊脂玉佩随着车身晃动轻响。
“殿下可还记得,去年此时您在府里偷喝我的桂花酿,醉得趴在假山石上背《孟子》?”她指尖轻轻扫过他袖口的缠枝纹,嘴角微扬。
朱焕谦手一抖,酥皮掉在膝上:“那是...那是本王替你试酒!再说了,若不是你故意把酿埋在西府海棠下——”话未说完,马车已在府门前停下。
英国公府的正门大开,金氏穿着紫棠色缠枝莲纹夹袄,月白裙裾上绣着细碎的玉兰,正带着长子英国公府世子杨敬贤与英国公世子夫人秦氏站在台阶下。杨锦婳不等侍从搬来踏脚凳,提着裙摆便跳下车,绣着银线蝴蝶的裙角掠过青砖,惊得金氏连忙伸手:“慢些!你如今是亲王妃,怎的还像小时候般毛躁?”
话音未落,却见朱焕谦已快步上前,长臂一伸扶住了她的腰肢:“岳母放心,婳儿昨日在府里还说,最想念您做的蟹粉豆腐。”他面上带笑,眼尾却扫过妻子因急行而微乱的鬓发,指尖轻轻替她理了理垂落的珍珠流苏。
金氏看着二人互动,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女儿自小在府里便是个混世魔王,没想到成了亲倒添了几分温婉。她拉过杨锦婳的手,触感细腻,倒不似从前握惯马鞭的掌心——想来宁王府的日子,到底是舒逸的。
穿过垂花门时,杨锦婳忽然顿住脚步。西角门处,三哥杨敬禹正和父亲的妾安氏安姨娘走过,青衫上绣着半枝墨竹,腰间玉佩坠着两串珊瑚珠。她记得这个庶出的三哥,自小体弱,总爱躲在书斋里作画。安氏低头福了福身,腕间银镯轻响,倒比记忆中清减了许多。
“三哥哥近来身子可好些?”她松开母亲的手,上前两步。杨敬禹忙拱手作揖:“劳王妃挂心,近日跟着太医院的张院判调理,倒比冬日里精神些。”他目光掠过朱焕谦,又迅速垂下——这位十皇子宁王,自小在便是个混不吝的,如今成了亲,倒添了几分贵气。
正厅里,英国公杨瀚韬已端坐在主位上。年近五旬的老将卸去戎装,穿着宝蓝色团鹤纹常服,腰间玉带压得衣摆笔挺。朱焕谦上前半步,按规矩行了半礼:“岳父大人安好。”杨瀚韬抬手虚扶:“贤婿免礼,今日回门,便在家中随意些。”他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喉间微哽——上次相见还是去年中秋,如今再见,竟觉她瘦了些。
午膳设在后园的水榭。金氏特意让厨房备了杨锦婳爱吃的蟹黄包、龙井虾仁,还有朱焕谦爱喝的梨花白。席间,杨敬贤说起北疆战事:“近日瓦剌又在边界滋事,父亲昨日还与兵部尚书商议调防之事。”朱焕谦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前日在御前,父皇也提及此事,命太子皇兄统筹粮草调度。”他转头看向杨锦婳,“婳儿若想念家乡,待秋高马肥时,本王陪你去北疆马场看看如何?”
杨锦婳眼睛一亮,却见金氏轻轻摇头:“如今你是亲王妃,北疆太远,还是等将来...等将来有了小世子,再一同去吧。”话尾带了些期许,惹得杨锦婳脸颊微红,低头拨弄着碗里的蟹黄包。朱焕谦却突然呛到,梨花白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岳母这是催着本王呢?”惹得满座皆笑。
用过午膳,金氏拉着杨锦婳进了闺房。雕花拔步床上,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只樟木箱,箱角皆系着红绸带。“这是你外祖母当年陪嫁的蜀锦,这几箱是北疆带回的皮毛,还有这匣子...”她打开紫檀木匣,里面躺着一支累丝金凤步摇,“是你出生时,你父亲亲自请宫里的老匠人打的。”
杨锦婳摸着步摇上的珍珠,忽然想起昨夜在宁王府,朱焕谦趴在她膝头说的话:“其实第一次见你,是在马球场。你穿着月白骑装,骑马跃过三道障碍,比那些个京都任何一个男子都威风。”那时的他,还是个总爱跟在九哥身后的混小子,如今却成了能替她挡住流言的夫君。
“母亲,”她忽然抱住金氏,“焕谦待我很好。前日我想念府里的杏仁酥,他竟偷偷让厨房做了,还说...还说怕我瘦了,将来抱不动孩子。”金氏笑着拍她后背,眼角却有些湿润——女儿终究是嫁对了人。
申时三刻,宁王府的马车又要启程回宫。杨锦婳站在府门前,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小时候趴在父亲肩头,看他骑马归来的模样。那时总觉得,英国公府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如今却要隔着宫墙与府门,盼着下一次相见。
朱焕谦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塞给她一块温热的桂花糖——是方才金氏偷偷塞进他手里的。“明日陪你去西市逛茶楼如何?”他低声道,“九哥说,新开的‘醉月楼’有位说书先生,讲《红楼》比宫里的太傅还有趣。”
马车缓缓驶离,杨锦婳透过车窗,看着英国公府的匾额渐渐变小。暮色里,门前的两盏气死风灯已亮起,暖黄的光映着石狮子,恍若隔世。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宫里,慧贵妃握着她的手说:“皇家媳妇不易做,可这宁王虽顽皮些,对你倒是上心。”
车辕突然轻晃,朱焕谦的身子倾过来,替她拢好滑落的披风。月白色衣袖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是她前些日子送他的香露。“累了便靠会儿,”他声音轻得像春日的风,“明日早起,本王带你去看太液池的睡莲。”
马车在街角转弯时,英国公府的角楼已看不见了。杨锦婳靠在朱焕谦肩上,忽然觉得,所谓回门,不过是从一个家,回到另一个正在温暖起来的家。那些绣着缠枝莲的门庭,那些带着奶香的蟹粉豆腐,终究会变成记忆里的朱砂痣,而眼前这个会偷藏桂花糖的男子,才是往后岁月里,最真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