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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天旋地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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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芳在孙少康办好出院手续后,在病房给花姐留下张纸条就离开了。
她在纸上说自己走了,如果将来有机会,会再和花姐联系,感激的话就不赘述了,两个都是怕肉麻的人,就别搞得双方起鸡皮疙瘩了。
小芳把病房里的东西收拾好,那边孙少康也办完了手续,她心里哂笑:起先还惺惺作态要让医生给自己看,办起手续来动作多快当?
孙少康走来,低着眉头,一副顺从模样从小芳手里接过打包好的袋子。
两个人走到医院外面,孙少康替她拉开副驾驶车门,小芳坐进去后,他绕道驾驶座进去,破皮卡车一启动,土匪开路似的吼一声,周围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来。
小芳觉得好丢人啊,路人心里一定想:这人倒是会摆阔,车开起来悾隆哐啷响一路,县政府领导的专车都没他风光。
孙少康把车开得飞快,沿途景色激流般急剧向后退。
小芳想到两个月前,自己也是这样一路被拉回来的,区别是上次是昏睡,这次很清醒,但都同样无力反抗。
到了孙家,老皮卡车停在院子里,熄火好会儿了,却还未停止颤动,全身大喘气地轻晃,它可累坏了,早该退休的老家伙,因为这个家的窘迫,回废车场养老的日期年年往后延,还不能抱怨,偶尔一罢工,孙少康的腿就猛朝它踹去。
这个家,除了小芳可以休息,可以享受,谁都别想,哪怕是一辆早该当废铁处理了的破车。
小芳下车就朝厨房走,孙少康问:“饿了?”
他们出医院到现在一句话没说,这下他总算找到契机搭腔了。
“没有。”小芳说。
那一耳光让她腮帮子肿得吞咽不下任何食物。
“那你去厨房干嘛?”
小芳简短地回答:“烧水洗澡。”
不回答,这人说不准又要发疯问她个所以然。
“你不是不能洗澡?”他挡住小芳去路。
他的高大体型瞬间就把小芳笼罩住,牢笼般别想挣脱。
小芳疲惫地说:“我难受行不?我都跟你回你家了,我自己给自己烧锅洗澡水都不行?”
“你等我去拉水,”孙少康说,“这几天家里没人,你洗澡水肯定不够。”
担水的地方在村政府附近,小芳之前听孙少康说过,开车都要几分钟,没车的就骑自行车去担,或者让有车的帮忙,不过要付费。
真落后,她当时想,伍家村家家户户都有自来水管,只有热水需要烧,冷水要多少有多少。
她在灶旁等着孙少康去拉水,刚平息下的老皮卡又大喘气了,像抱怨又像呻|吟,可够折腾人的,像以前特务审人一样,毒打都不怕,就折腾你不让你休息睡觉,比他妈杀了你还难受。
小芳听着老皮卡的喘息声走远了,迅速行动起来,这是她偶然抓住的良机。
她冲到自己睡的屋里,个人证件什么的都还在原位,她立马收拾好,趁孙少康回来之际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藏哪里好呢?
她放到床垫下又拿出来,心砰砰乱跳,藏哪里她都到不安全,藏哪里她都心虚。
忽然她脑子里蹦出一个名字,那是她刚到孙家时见到的第一个名字:孙少东。
小芳凭借记忆,找到胶水,一秒都不敢再耽搁,她跑进孙少东的房间,把他贴墙上的奖状、试卷小心扯开,把身份证、户口本分别放进去又用胶水黏上。
全程不过两分钟,她却发了好大一身汗,站远点看,大概是看不出的。
老皮卡的声音又传来了,小芳走回厨房,保持孙少康走之前那个坐姿等着。
刚才滴胶水时紧张,滴了些在手心里,却迟迟未干,她手心不停冒汗,汗让胶水凝固不了。
拉水是力气活,孙少康额上头发全汗湿了,顺着两腮淌到下巴上,他露出个讨好的笑,对小芳说:“你等久了吧?今天真怪,天都暗了,还有人排队打水,老白还叫我帮他拉水到他家,我不干,他就说我是因为他没给钱才不拉,我说给钱我也不来。”
小芳只笑不语,怕我跑了?县城医院你都找人看着我,在你家我还能跑掉?
她的挖苦全在这笑容里表达尽了,孙少康心里充斥着被误解的冤枉,他原意是想告诉她:你在家里等着热水洗澡,我哪有闲心去给别人拉水?
没有言语的交锋持续好久,久到小芳感到,快被空气里来自她身上的酸汗臭,弄得她直犯恶心了才停止。
“烧水吧,洗了我要睡了。”小芳说。
孙少康得饶似的动作起来,“那你去准备衣服,我来烧,烧好了给你提过去。”
小芳“嗯”一声,左右跑不掉,能使唤就使唤,花姐说得对,该享受就享受,享受不了就挥霍。
这一顿澡,孙少康提了四桶近乎烧开的水到洗澡房,小芳洗了个多钟头才彻底把半个月沉淀的杂质给洗涮完,洗之前是一盆清水,洗完水是浑浊又粘稠。
她把这一澡盆令人作呕的洗澡水留给孙少康去收拾。
孙少康在堂屋里见她出来了,忙说:“你房间里有吹风机。”
“嗯。”小芳答一声。
可别再感冒了,把人家都折腾怕了,感冒进一次医院,你就敢杀小的,下一次还不杀大的?
小芳进了房间,心瞬间悬到喉咙口,床单被罩全换了,是在她刚才洗澡时孙少康给换的,要是自己刚才把证件藏床垫下指不定就完了,解释出花来都没用,重要证件藏那么隐蔽,不摆明了意思要跑吗?
孙少康那脾气不得扔灶里烧了?
她站在床前久久没动,余惊未了般,脑力想的全是被发现后的下场。
孙少康能在医院脾气上来失手给自己一巴掌,就能在他家这片不毛之地失手把自己杀了,随便找地方埋了算数,谁能追究?孙少华是他亲兄弟,再喜欢自己还能把他兄弟卖了?
那头骡子可是为了两个弟弟,连未婚妻金桔都放弃了的人,顶多给孙少康一顿揍了事,然后两兄弟再攒钱,再买个老婆回来就行了,还可以少攒点,降低下外貌标准,娶个难看些但实惠的,买回来当畜生使,长得难看揍起来还不心疼,不像自己纯粹是买了个摆件回来。
“床你洗澡的时候,我给你换了,之前还是你生病那晚的。”
孙少康站房门口幽幽来一句,屋里屋外没亮灯,他跟鬼似的,那样大一双脚走动却无声,小芳想:这人要是趁自己晚上睡熟了进来,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小芳猛然想到花姐的话,花姐说有些买女人的家里为了省钱,干脆几兄弟凑份子共同买一个女人,搞得跟开股份有限公司似的,谁出大头谁当老公,其他的全当姘头。
花姐还说,现在人fan子卖女人也跟进夜总会挑女人一样,男的嘛好色,看脸看身材,好的就贵,劣的就便宜,也有几兄弟为了都想享受漂亮女人,不愿意把钱均摊一人一个丑的,索性搁一齐拼个靓眼的,一个娘胎里出来,打小裤子都穿同一条,睡女人不分彼此有什么关系?
随施工队驻扎的妓|女窝,就那么几个卖的,睡来睡去,一个施工队的人都睡完了,男人哪会讲究这些?恐怕还能彼此凑合当义兄弟,讨论哪个更骚,哪个更妙。
花姐当时还跟小芳使了个暧昧眼色,她说:“卖到这些畜生窝的女人最可怜,遇上的都是打了二三十年光棍的男人,跟练功走火入魔的武疯子一样,花钱买了你,一到晚上个个都不要你休息!人家城里人上班文明的还讲双休,进了这种虎狼窝是全年无休,X都给你磨出火来!”
小芳当时听花姐讲,第一反应是庆幸,庆幸王国富还有点良心,没把她卖到让她□□遭罪的土匪窝;而后是为自己的庆幸感到可耻,同样是做受害者,自己还沾沾自喜起来了。
小芳本就是个思维很发散的人,此刻被自己的联想弄得瑟瑟发抖,她找不出来一个否认她联想的事实。
厚厚两万块,再加上孙少华不知从哪儿凑给自己的六千,两万六千块能买不到两个女人分他弟弟一个?
怎么就把钱全大方不吝刻地砸自己身上了?难道不是想把自己分出一半来,给他弟弟享受?
她记得孙少华买自己那两万块,其中有一半是向孙少康借的。
借的?这他妈一细想就是你拼我凑出来,买的女人一人一半。
不然怎么这两兄弟一人在这家里待一段时间?理由找得挺好,照顾自己,摆明了是夫妻日子好兄弟轮流过!
小芳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人像给扔进汹涌的河流里,周围没有任何能抓住的把自己救出来。
她鼻腔一涨,没出息地想哭,来这里两个月流的泪,比她过去十八年都多。
站门外的孙少康看她背影久久不动,发急地问:“你怎么了?人不舒服?”又犹豫会儿说,“要不回医院去?”
“没有不舒服,”小芳赶紧说,“澡洗久了,人有点昏,我要睡了。”她怕他识破自己的猜疑,然后索性把猜疑做成事实。
“那你早点睡。”
“嗯。”
直到孙少康完全走出视野,小芳才松口气。
可等到去锁门又发现,上次她发烧烧得没意识,孙少康是破门进来的,他有没有想到锁是坏的?
小芳不去想这个可能性了,她抬把凳子抵门。
一把凳子顶个屁用?但锁也不是拿孙少康没办法吗?
只要它们能发出声响警醒自己,自己就有还能拼命一搏的机会。
她找出房间里的剪刀放枕头下,孙家的剪刀长度和重量都不像剪刀,倒像匕首。
这把剪刀,你用它剪什么东西,笨重又鲁钝,半天剪不掉,但论捅人绝对堪比匕首,尖头锋利尖锐,不存在捅人时刺不破皮的尴尬。
小芳坐床沿上,对自己凄凉一笑,怎么说好了要去广州干流水线挣钱,结果落到这地图上都叫不出名的地方来,随时准备和男人拼命了?
是否梦想是用来破灭而非实现的?现实总会把不切实际的童话撕碎给你看?
十四五块一个钟头,钱哪有那么好挣?
大方说要带你挣钱的,其实都是想挣你钱的,卖牲口得卖多少才能凑到两万块?卖人,只要漂亮标致些,一个就够了。
小芳猛甩几下头,把这些自艾自怜的念头全甩出去,想这些除了把眼泪引逗出来没球用,不如切实把思绪理出头来。
王国富给了她性经验,虽然倒霉得被狗咬了,但至少让她在这事上不是白纸一张,她可以笃定,自己来这里后,没和两兄弟中任何一位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发生过关系。
那么也就是说,两兄弟目前都没打算捅破这层窗户纸——小芳已经肯定她的猜测了,遇事她从来只做最坏打算——既然他们不点破,自己也没必要鲁莽,她必须在三个人都勉强维持的稀薄、诡异氛围中,想出办法逃出去。
不然,她的自尊心,不会允许她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苟且偷生。